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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的选择,这是他的爱。

 阿菲读书 2022-11-29 发布于河南
这是她的选择,这是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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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卡塔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游泳馆的微信群里问有没有人转让年卡,他说他有,我们俩就加微信私聊了。”
“游泳馆年卡原价多少钱一张?”
“三千多。”
“据我们调查,你光顾这家游泳馆很多年了,之前都是原价购卡,今年怎么想起找人收卡了?”
“游泳馆今年国庆节有优惠,年卡八五折,我当时卡还没到期,续卡不划算,工作人员就和我说让我等双十一再续卡。结果双十一的活动取消了,我就想找人收张便宜卡。”
“以你的收入水平,三千多块钱一张的年卡不算什么吧?”
“是不算什么,但我就是不想当冤大头。别人都打折办卡,我原价的话,心理不平衡,这不难理解吧?”
“你们俩私聊都聊了什么?”
“聊天记录都发给你们了,你们自己看。”
“转卡那天发生了什么?”
“游泳馆的工作人员说转卡要交两百块钱手续费,他替我交了。我游完泳出来发现他还没走,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顿晚饭,我就跟他去了。”
“之后你们又见了几次?”
“三次。”
“地点?”
“酒店。”
“说具体地点!”
“一次在亚朵,一次在汉庭,一次在万豪。”
“你倒不挑。”
“有问题?”
……
走出审讯室,老郑问徐新棠对刚才的问询怎么看。
徐新棠挠了挠头:“倒是和事实没有出入,但这女的未免也太冷静了。男朋友莫名其妙消失了,她连个电话都不打;得知男友是通缉要犯,她也不惊讶。”
“你觉得她有可疑?”老郑是刑警队队长,也是徐新棠的师父。
徐新棠盯着叶伶走远的背影:“有必要对这条线索继续跟进调查。”
转天是周末,吃过早饭,徐新棠开车去文化宫,站在市民公开课的宣传栏前,找到了印有叶伶侧身像的海报——青年钢琴演奏家叶伶:普罗科菲耶夫作品《托卡塔》分析与演奏诠释。
按照海报上的地点,徐新棠推门走进了位于文化宫三楼的学术报告厅。
报告厅里座无虚席,叶伶站在演讲台上,上身穿一件丁香色的丝质衬衫,配一条乳白色阔腿裤,像冬日阴霾天空中的一抹流云。
“托卡塔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曲风,十七世纪之后,经常被作曲家采用为赋格的前奏。作为一种无穷动式的技巧性乐曲,它的特点是自由、即兴、奔放、疯狂,普罗科菲耶夫的第十一号作品《托卡塔》便以钢铁般的节奏和狂野的音响效果完美地展现了托卡塔的魅力。”说着,叶伶在钢琴前坐下,手指飞速地在琴键上敲击,仿若流云骤变暴风雨。
置身报告厅角落里的徐新棠,一瞬间便被叶伶的演奏夺去了视听,就像被狂风裹挟,找不到出口,更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直到口袋里手机振动,他才如梦初醒。
“喂。”他走出报告厅接起电话。
“小徐,你在哪儿呢?”老郑沙哑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我……”徐新棠仍被叶伶指尖的余音震得恍惚。
“你小子怎么迷迷糊糊的,是不是还没睡醒啊?我和你说,叶伶那条线不用再跟了,刚拿到派出所发来的记录,这姑娘应该没什么可疑的。”老郑在电话里连连咂舌。
挂断电话,徐新棠从门缝里望了一眼讲台上的叶伶,她正演奏到《托卡塔》结尾处的最高潮,柔软的灵肉与坚硬的钢琴融为一体,演绎出极致的疯狂。
中午,徐新棠赶回刑警队,从老郑的桌上拿到了叶伶住所辖区派出所送来的报警记录。仅去年一年,叶伶就报警十余次,分别是被男友殴打、盗取财物、跟踪威胁、电话骚扰……
“哟,你来啦,”老郑端着饭盒走进办公室,“看见没,这姑娘交往的男友全是这种垃圾货色,估计她就是好这一口。”
徐新棠点点头,继续往前翻,盯着验伤报告上叶伶那张破碎的脸,他脑海中又回荡起《托卡塔》疯狂的节奏——她究竟想从这疯狂中寻求什么?还是只为了疯狂而疯狂?

女巫变奏曲

之后的一个月,徐新棠再没休息过。市局下了死命令,要求刑警队春节前一定要把仍在本市流窜作案的要犯抓捕归案,名单上的头号通缉犯就是叶伶的男友秦闯。
“这姓秦的太狡猾了,咱要不要再联系一下他的女朋友,让她配合咱们一起布个局?”有同事在会上建议。
老郑看了一眼徐新棠,秦闯的案子一直都是他在跟。
徐新棠皱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徐新棠在音乐学院门口堵到了刚下班的叶伶。白天他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她都没接。
“叶老师!”徐新棠喊住叶伶。
叶伶反而低头走得更快了。十二月底,正值二九寒冬,她穿了一件长及脚面的修身黑色羽绒服,消瘦得像个影子。
徐新棠跟上去:“你很忙吗?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不接陌生人电话。”叶伶加快脚步向地铁站走去。
“倒是不介意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去酒店呢。”
叶伶无视徐新棠话里的嘲讽,继续走。
“你把我的手机号存上,我不就不算陌生人了嘛。只要秦闯还在外面惹事,以后咱就得常来常往。”
叶伶烦了,掏出手机:“你叫什么?”
“徐新棠,双人徐,新旧的新,海棠的棠。”
徐新棠盯着叶伶在手机通信录中存入他的号码。那是一双钢琴家的手,手指修长却不纤弱,指甲剪得极短,手掌厚实有力,与她单薄的身形并不相称。天实在太冷了,叶伶的手只从袖筒里伸出来一会儿,指节已冻得发紫。徐新棠于心不忍:“去我车里聊吧。”
说完,他象征性地轻揽了叶伶一下。不料此时地铁口忽然涌出一股妖风,叶伶的长羽绒服兜风,她猛地就被风拍进了徐新棠怀里。
等风吹过,徐新棠本以为叶伶会断然推开他,低头却发现她仍把头深埋在他的围巾里,就像只在洞穴里躲避风暴的小动物。
“没,喀,没事了。”徐新棠喉咙发紧,清了清嗓子。
叶伶缓缓抬起头,睫毛上挂着几颗细碎的泪珠,为无辜的眼神染上了一抹媚色的氤氲。
徐新棠慌忙错开视线,逃一般朝着停车场走去。
叶伶答应了徐新棠的要求,于三天后的周末按警方计划约出了秦闯。
徐新棠和同事们在酒店四周严密布控,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他们在距酒店七百米处的闹市路口发现了形似秦闯的男子。因人流过密,打算在下一路口再对其实行抓捕。
但秦闯在看了一眼手机后忽然就改变了路线,利用人群掩护逃离了警方的监控范围。

“你为什么要那个时候给他发信息!”
刑警队审讯室,徐新棠控制不住怒火,冲叶伶大吼。
“有什么为什么啊,我就是忽然想起那附近有家饼屋的奥普拉特别好吃,想让他帮我带一块。不是你跟我说要和他像平常一样交流,别让他看出破绽的吗?”
“这是不是你们之间约定好的暗号?”徐新棠问。
叶伶耸耸肩,不置可否。这时,叶伶的律师傅闻达赶来,表示其委托人已尽到了公民义务,若后续警方仍有需要定会积极配合。
话说至此,徐新棠不得不终止问询。趁叶伶还在审讯室确认笔录,他把傅闻达叫到办公区外的走廊。
“没想到傅大律师连这种小案子都接啊。”傅闻达是本市最大律所的冠名合伙人,与徐新棠在工作上常有交集,二人也算旧识。
“我和林家是世交,过来帮小伶个忙。”
“小伶?叫得还挺亲切。你是不是和她的那些前男友也挺熟啊?我就纳闷了,她自身条件那么好,谈起恋爱来怎么就和捡破烂一样?”
傅闻达笑了:“徐警官,你听过勃拉姆斯的《帕格尼尼变奏曲》吗?”
徐新棠摇头。
“有时间你可以去听听,说不定还能在网上找到小伶十岁时在比赛上弹奏这支曲子的录像。《帕格尼尼变奏曲》又被称为'女巫变奏曲’,是一首对技巧要求堪称变态的高难度作品。我从小和小伶一起拜在易燕非教授门下学琴,第一次看到小伶演奏《女巫变奏曲》时,我就决定放弃钢琴了。她的光芒映出了我的庸常。小伶是个天才。”说着,傅闻达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天才的这里和普通人不一样,你越研究她,反而越容易让自己陷进去。”

波洛涅兹
年关难过,一月初,徐新棠抓捕逃犯时受伤,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出院当天,他整理收到的慰问品,从一捧已经枯萎的花束中发现了一张叶伶钢琴独奏会的门票。
当晚七点半,徐新棠走进音乐厅,在第一排的VIP席落座。半小时后,叶伶伴着掌声从后台走出,幕布是猩红的,钢琴是漆黑的,她是丁香色的。
徐新棠双手抱于胸前,坐在台下审视着叶伶。但当乐声从叶伶指尖流出,他再一次迷失了初衷,沦为了女巫魔法棒下的傀儡。
不知不觉,演奏会已到尾声。叶伶从钢琴前站起,向台下微微躬身,目光锁定徐新棠:“最后这支肖邦的《英雄波洛涅兹》,献给我们身边的英雄,为守护市民安全因公负伤的徐新棠警官。”
叶伶语气诚恳、目光炙热,全无之前几次与徐新棠交锋时的轻佻鬼马。语毕,她坐回琴前,屏息,落手,庄严热烈的序奏引出磅礴的英雄礼赞。
徐新棠被这如潮的赞誉排山倒海地推涌,终于“飘”了起来。
“小徐,你最近有点儿'飘’啊!”周一例会后,老郑单独留下徐新棠,语重心长地提点他。
“是吗?那我下次注意!”徐新棠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敷衍了几句,边说还边偷瞄手机。
叶伶的钢琴独奏会后,徐新棠成了大红人,光手写的情书就收了一沓,更别提每天疯狂加他微信的迷妹们。
当然,公职在身,徐新棠还是很克制的,情书一封没回,微信上的彩虹屁也大多只是看看而已,偶尔有“拍”得特别动人的,他才会回上一句“人民公仆,义不容辞”——比如今天这个叫“海棠红”的音乐学院女生发来的微信,洋洋洒洒数万字,把自己对徐新棠从英雄崇拜到儿女情长的情路历程描述得缱绻旖旎,遣词造句不输名家。徐新棠从早上八点开会到九点散会一直在拜读这封电子情书,脸红,心跳,嘴角咧到耳根。老郑在会议室那头盯着他,恨不得把他的耳朵拧下来。
一回到工位,徐新棠就迫不及待端起手机,回复了“海棠红”。回完仍意犹未尽,他忍不住点开了“海棠红”的朋友圈。女生刚刚发布的动态当即把他从天堂打落到人间——“同学们,徐警官回我了!叶老师的学分我拿到手了!”
徐新棠宕机般僵住,反应了三分钟才回过味来:那些情书和微信,是叶伶给学生们布置的期末作业。
他被那个天才女巫耍了,甚至可以合理怀疑,从那支《英雄波洛涅兹》开始,都是叶伶布的局,对他捧杀、让他放松警惕、让他疲于应付爱慕者的追求和媒体的采访,以致无暇再追捕秦闯。
徐新棠勾了一个星期的嘴角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黑着脸冲出了刑侦大楼。
叶伶仍然不接徐新棠的电话,徐新棠打到音乐学院教务处,得知叶伶正在逸夫楼的琴房与其导师易燕非教授一起为巡演彩排。
逸夫楼二楼,循着琴声,徐新棠找到琴房。他正要推门,忽然被老者的一声暴喝震住:“不对!重弹!”
萨拉班德
一遍又一遍,叶伶不停地弹奏着巴赫的《萨拉班德》,不停地被易教授用严厉、恶毒、践踏人格的批评打断。终于,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叶伶的呜咽。
“你应该哭,应该痛哭!巴赫是终结,一切泪水都要流到他那里!”易教授满意地“收割”着叶伶的痛苦,语气不再尖刻,“伶伶,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吗?你的才华是上天给予你的礼物,为报答这份礼物你必须承受相应的折磨!艺术家不受苦不会进步,痛苦才是艺术的源泉!你生来就是带着使命的,你要把大师的不朽之作刻进每个人的心间!你是我的血与骨、我全部的爱,孩子,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一门之隔,琴房外的徐新棠光是听着这“谆谆教诲”已觉得自己被压得矮了半尺,好沉重的爱,好令人窒息的期待。他忽然有些理解了叶伶那过于随便的恋爱态度,任谁十几年如一日地浸泡在这高密度的“深爱”中,恐怕都会变成她那样,不愿也不敢去真的爱一个人,更害怕被爱。至多只是基于本能随便找个人抱团取暖,就像探出水面换一口气。
易燕非离开后,徐新棠走进琴房。叶伶瞄了他一眼,眼角微红,仍在抽泣。
路上早已打好腹稿的责问,徐新棠一句也骂不出来。他侧坐在琴凳边,递了张纸巾给叶伶。
叶伶一边擦眼泪,一边单手缓缓弹奏着《萨拉班德》。随着乐曲的律动,她轻轻把头倚靠在徐新棠肩上,让巴赫的悲悯从她的指尖传递进徐新棠的心间。
一曲终了,徐新棠刚想转过头安慰叶伶几句,叶伶竟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叶伶被泪水涤荡过的唇,微咸,潮湿,柔软,炙热,像盛夏温暖的潮汐摩擦着徐新棠心岸的棱角。那一瞬间,他甘愿被她磨成圆石,碾为细砂,直到他睁开眼,看清了她眼中的空无一物。
徐新棠推开叶伶,重重地喘息。叶伶又靠过来:“你下午有空吗?”
“你别太随便了!”徐新棠警告她。
叶伶轻笑:“呵,爱情本来不就是很随便的东西嘛,就像风把散落街头的垃圾袋吹到一起紧紧抱团。”
徐新棠起身,退后一步:“那不是爱情……”
他的话被叶伶的手机铃声打断,古早的诺基亚手机来电铃声不停歇地从叶伶的上衣口袋中传出,叶伶却没有要接的意思。
“你电话……”话刚说出口,徐新棠灵光闪现,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叶伶的号码。果然,不是忙音,叶伶自己的手机设了静音,现在在响的是另一部手机!
徐新棠抢过叶伶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指着绿屏上的来电显示问她:“是不是秦闯?你们是不是一直在私下联络!”
铃声停止了,紧接着一条短信发过来:宝贝,我在看着你。
措辞看似亲昵,却有着明显的威胁意味。徐新棠逐条翻看之前的短信,发现不同的手机号码每天都在向叶伶发送着内容相似的威胁短信。
“是秦闯吗?他一直在威胁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徐新棠问。
“我第一次去刑警队接受问询的那天,回到家里,发现这部手机就放在我床头。”叶伶坦白。
“之前诱捕时的通风报信和你这次利用学生转移我注意力,都是秦闯指使的?”
“没有!”叶伶瞪大眼睛,“我没通风报信,我希望你们赶紧抓到他,在演奏会上我也是真心感谢你,每次在你身边我都觉得很安全。”
平日里,叶伶惯常垂着眼睑,给人慵懒清冷之感,今天难得瞪大眼睛,一双干净眸子里满是委屈,还怪可爱的。
徐新棠被气笑,看来果然如傅闻达所说,叶伶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同时他也松了口气,不管是否受威胁所迫,从法律上而言,叶伶若真的与秦闯暗通,都难逃制裁。他从心底不愿叶伶再沾染这些腌臜事,他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轻轻松松地坐在钢琴前,不需要再背负什么,更不需要逃离什么。

卡农
为叶伶的人身安全考虑,徐新棠把她带回了自己家中。刑警队警力有限,无法对她实施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徐新棠所住的小区监控完善,邻里相熟多有照拂,至少比叶伶的单身公寓安全些。
当晚,陪叶伶吃过晚饭,徐新棠去刑警队值夜班。离家前,他叮嘱叶伶,只要他不在家,晚上睡觉一定要反锁房门,再关好窗户。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叶伶不用坐班,相较徐新棠,作息没有那么规律,但二人共处一个屋檐下,总有一个人要迁就另一个人——每天早晨六点,徐新棠准时起床,下楼买两人份的早餐;六点半,喊醒叶伶,这是个技术活,要和叶女士的起床气斗智斗勇;六点四十,两个人一起吃早餐;七点,开车送叶伶去音乐学院,车程半小时,路上听交通台的广播,他会依广播里的话题与叶伶闲聊,每每都会被叶伶的毫无生活常识而震惊;七点半,把叶伶送进琴房;八点,坐在刑警队自己的办公桌前,给叶伶打第一个电话,确认她的安全,要求她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不要外出;中午十二点,给叶伶打第二个电话,确认安全,提醒她去食堂吃午饭,吃完饭去办公室睡个午觉;下午两点,给她打第三个电话,喊醒她,让她去上课;下午五点,徐新棠下班,到学校接上叶伶,送她去游泳馆,等她的时间,他就去附近的市场买菜;晚上七点,回家做饭;八点,拉着叶伶一起看肥皂剧,通常叶伶会倚在沙发另一头看书,偶尔抬头吐槽他的抗日神剧审美;十点,把叶伶赶上床睡觉,关好卧室门窗,他便也窝到客厅沙发上睡了。
周末他会让叶伶睡到自然醒,但两周后,叶伶的作息已基本与他同步。
春节前的最后一周,徐新棠每天忙得鸡飞狗跳。周四晚上十一点,从单位浴室洗完澡走回值班室的路上,他忽然想起忘了告诉叶伶今晚他值班。
他慌了,急忙开车赶回家中。钥匙插进防盗门,拧动,发现门已反锁时,他感动得几乎想哭。但他仍然不放心,想起对门孟家的女儿小霏是备考生,这个时间肯定还没睡,他从业主群里找到小霏的微信:“叶伶今天几点到家的?出去过吗?晚上有没有人来我家?”
“和平时时间一样,之后我就再没听见过开门声。”小霏秒回。
徐新棠发了个抱拳感谢的表情过去。过了一会儿,小霏发来咆哮体:“你怎么不自己问她?怕吵醒她?大钢琴家的睡眠宝贵,我这个高三狗就不是人了?哼!来我这儿虐狗呢?”
转天,徐新棠下班把叶伶接回家,吃过饭便请了调音师上门。其实上周末他就已经请人帮叶伶把钢琴搬过来了,但因为之后工作忙,拖到今天才有空调音。
调音师走后,叶伶坐在钢琴前试弹了一曲。
“这曲子我熟!是不是叫《卡农》?上学时我玩劲乐団弹这个弹得可好了!”难得听到一首能叫出名的曲子,徐新棠很兴奋。
叶伶手指不停,重复着《卡农》的旋律:“其实《卡农》不是曲名,它是一种复调音乐的谱曲技法。我以前很讨厌《卡农》,觉得它太规律简单了,很无聊。”
“但我很喜欢。”徐新棠说。
“我现在也喜欢了,简单点没什么不好。”叶伶闭上眼睛,耳畔和脑海中都没有一丝杂音,只剩《卡农》简单明朗的旋律,一切纠结仿佛都被这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梳理清——六点半起床,十点睡觉,每隔五天徐新棠值班,自己在家要把门反锁好……《卡农》是轮唱,是规律,是模仿,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随着另一声部,直到最后一个和弦融合在一起永不分离。如此简单,却营造出神圣意境,就像世俗的生活,两人,三餐,四季轮转。

赋格
“赋格是追逐,是遁走!你要表现出音乐中的紧张与急迫感!”
明天就是春节,音乐学院早已放假,但叶伶每天仍要和恩师一起为年后的巡演练习。
“你弹得太平淡了!朱晓玫已经把巴赫的平衡安静演绎到极致,世界不需要第二个朱晓玫!你必须弹奏出自己的风格,做唯一的叶伶!”易燕非对叶伶演奏的《哥德堡变奏曲》极不满意,不停地在训斥她。
终于熬到下午五点,叶伶坐地铁回到徐新棠家,反锁房门,今晚徐新棠值夜班。
餐桌上摆满了徐新棠提前准备好的年夜饭,每道菜都用保鲜膜封好,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徐新棠是外地人,工作后每年都要赶上春节期间值班,所以好多年没回家过年了。叶伶更是因为父母移居海外,自己长年独居,早就没了过年的概念。
八点,叶伶随便热了两个菜,端到茶几上,边看春晚边吃饭。喜气洋洋的春节组曲一响起,她久违地感到有些孤单。
看了看餐桌上剩的菜,她起身,找出保鲜盒打包,穿上外套,拎着年夜饭出了门。
走出小区,她看到正停在路口的一辆出租车,打开门便坐了进去:“去市刑警大队。”
出租车缓缓启动,刚一驶上主路,司机盯着后视镜笑了一声:“宝贝,去给新男友送年夜饭啊?好久不见,你贤惠了呀。”
当晚十点,刚执行完任务回到刑侦大楼的徐新棠拨打了叶伶的号码,想问问她年夜饭合不合胃口,但连打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别愣着了,有秦闯的线索了!”这时,老郑从身后重拍徐新棠的肩膀,喊他去会议室制定抓捕计划。
三天前,刑警队接到出租车公司报案,称公司一名司机连人带车双双失联。调取监控录像后,警方发现该出租车失踪前搭载的最后一名乘客正是秦闯。而就在一个小时前,监控终于又再次捕捉到了这辆出租车的影像。
徐新棠望着屏幕上叶伶坐进出租车的画面,咬牙问道:“现在车还在路上吗?”
“停在天鹅湖小区了,嫌疑人和乘客都下了车。”
天鹅湖小区6栋2单元10楼7号,叶伶的公寓。秦闯从叶伶的包里拿出徐新棠做的年夜饭,一盒盒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钢琴搬走啦?真可惜,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之前你都没告诉我你是个钢琴家。”秦闯把热好的菜打开放在餐桌上,坐下前,从口袋掏出手枪,拍在了一旁的沙发扶手上。
叶伶就坐在餐桌对面,被秦闯用胶带绑在椅子上。
秦闯尝了一口菜:“哟,手艺不错,肯定不是你做的吧。我听说你们钢琴家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挑男人的眼光有进步。”
叶伶的嘴被胶带封住,只能愤怒地瞪着秦闯。
秦闯笑了:“别着急,大过年的,先让我吃顿热乎饭,黄泉路上也做个饱死鬼。一会儿我先给你个痛快的,能让大钢琴家陪我上路,我这辈子不亏!”
此时,徐新棠和警队同事已到达叶伶家楼下。考虑到秦闯挟持了人质,不便打草惊蛇,徐新棠先独自上了楼。
他有叶伶家的钥匙,开门前他向屋内大喊:“冷静!我没带武器,有话好好说!”
与此同时,叶伶抓住机会侧身向右一摔,摔碎椅子并撞倒了沙发,让秦闯的枪滑落到屋角。
趁秦闯慌忙找枪,徐新棠冲进屋与他扭打在一起。摔倒在地上的叶伶挣脱开束缚,爬到墙角捡起了秦闯的枪,起身便看到秦闯正挥舞着刀刺向徐新棠。
“砰!”
枪声淹没在新年的爆竹声中。
黑键练习曲
叶伶右臂骨折,不得不取消了巡演。
为方便照顾,徐新棠坚持让叶伶继续住在他家。年后,刑警队的工作相较而言轻松了一些,夜班由五天一次调回一周一次,再加上叶伶养病在家,两个人有了更多时间相处。徐新棠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叶伶做病号饭,活活把她养胖了一圈。
三个月后,叶伶手伤痊愈,开始复健,日常活动已基本无碍,但手指震颤的症状却不见好转。医生建议她接受心理咨询,说很可能是开枪射伤秦闯造成的心理阴影所导致的生理性震颤。
易燕非对叶伶的复健最为上心,为她请了业界最出色的心理咨询师,也试过了所有先锋疗法,均毫无效果。
手是钢琴家的命,这意味着叶伶的钢琴家之路已走到了尽头。
不久,叶伶从音乐学院辞了职,易教授也宣布不再收徒。

四年后,徐新棠用公积金贷款买下了单位附近一户一楼带小院的三居室,用来当他与叶伶的婚房。三个房间,一间做卧室,一间当书房——书没有几本,高配置的电脑倒是并排放了两台。不再弹琴的叶伶成了电竞高手,每每和徐新棠“开黑”都能把他虐得体无完肤。
还有一间,是叶伶的钢琴教室。
叶伶办了一个儿童启蒙钢琴班,每个工作日下午授课两小时,招收的都是一些旨在开拓兴趣、无意考级的小顽童,每次上课都欢声笑语不断。
这天下午,徐新棠开会前发现自己把案情分析资料忘在了家中,于是回家去取。正赶上叶伶给孩子们上课,他怕打扰妻子,便没发出声响。
“'赋格’一词来自拉丁文,原意是追逐与遁走,但我更喜欢另一种翻译,'寻求’,我认为巴赫的赋格便是对内心解脱的寻求。”叶伶在耐心地讲解乐理,但没几个孩子注意听,都在围着钢琴打闹,她也不管,放任他们玩闹。
徐新棠轻轻关了门,绕回小院前取车。透过阳台的落地窗,他看到穿着一袭丁香色长裙的叶伶久违地坐到了钢琴前,伴着孩子们的嬉笑,弹起了肖邦的《黑键练习曲》。
指挥家彪罗男爵曾说,这首曲子是专属女人的沙龙练习曲,调皮、不时搞点新花样,让人心里痒痒却又无处发火,如蛊惑一般。正在弹奏《黑键练习曲》的叶伶也确实如此,晃着头、跷着脚,抛却了一切规矩,任指尖在黑键上跳动,尽情享受着音乐单纯的快乐。
徐新棠笑了,他其实早就发现了叶伶的秘密——她那如玄学般打游戏稳如泰山,一让她帮忙做点家务就颤抖不止的右手。他会永远为她守护这个秘密,因为他知道,为了寻求这指尖的轻盈,她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这是她的选择,这是他的爱。

作者:猫河  & Bywel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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