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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一个吻就是最后的终结。

 阿菲读书 2022-11-29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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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特 金浩森 摄影:金浩森摄影学院



1


陆颐出狱那天,系统外界正被一团星光包裹着。他长久待在黑暗的地方,乍看到天际流光般的星空,最大的感受就是眼睛受不了。系统播报他回归系统仓的消息:编号58779再次回归,请大家热烈欢迎。

系统上空炸了几个象征性的光波,也就是意思意思庆祝58779迷途知返。

陆颐坐牢是因为他妄图窃取系统机密文件,被罚刑期三百六十五年。

在坐牢的时光里,陆颐学会了两件事:一是观测每年系统挨近地心时刻的光源变化,好推测自己被囚禁的时间;另一件就是磨炼自己开锁的手艺。陆颐自带了一副锁跟钥匙,每天一遍遍打开,又一遍遍锁上。坐牢期间他表现得很像是模范生。

直到最近系统进行内测,牢房工程文件出了bug。系统那天天地倾塌,警戒撤除,很多犯人都趁乱跑了出来,只有陆颐闷头挨个研究牢房的门锁。

最后系统修复了漏洞,所有犯人被强制召唤回来,刑期延长。而陆颐从狱长那里领了身份卡,刑期在三百六十年年中这天提前结束了。

按道理这是个扬眉吐气的时刻,陆颐作为最早一批的独立系统,行动力是个中翘楚。除了妄想挑战系统权威,陆颐的名声在独立系统里都是显赫的。关了三百六十四年,该想通的都应该想通了。于是这次系统看在他老实的份上,将他提前释放了。

然而释放时刻还不到一天,中心系统突然全频道播报:编号58779已开启中心系统大门,请确认其行径合法!陆颐当然是偷溜进中心的,一时间,系统内的红色警报大响。

三百六十四年前的一幕再次重演,中心的老头气得打了个哆嗦:“陆颐你个没良心的,老子好不容易拉扯你长大,就因为死了一个顾末州,你就要把老子的地盘给翻了是不是!”

顾末州。

再提到这个名字,控制台前的陆颐脸上闪动着虚幻的亮光。他沉默地应对着骂声,冷静自持地在台上写下了三个熟悉到骨骼的字。

“请输入复制品编号名称。”

“顾、末、州。”



2


现在的时间是三○○七年,人类发明应用了许多高级智能。最早一批合格化的产品,就是中心的老头研究的,投用于对外星系联结的使用。最早一批的高级智能没有名字,就统称为独立系统,有着清一色规格的编号,长相、外貌和性格像极了人类。只是作为机器设备,跟人最大的区别是,他们的动力能源来自于储备器。

陆颐是独立系统中接近前十排名的优秀智能。

而顾末州就是系统排名中排名前三的储备器。

独立系统像绿洲、大海和火炉,那么储备器就是植物、雨水和柴。一个独立的系统不持续添加能量,就只有死路一条。千年前的热力学第二定律这样说。

陆颐遇见顾末州那天,他刚被老头在项目名单上划去名字。那个时候他的执行力很优秀,只是与他匹配的储备器一旦跟他发生捆绑,就会出现排异反应,直接引爆现场。

他身上折了两个最优秀点储备器,接连两次爆炸让老头自己都头晕无力:“陆颐你自己说怎么办?”

陆颐无话可说。他身上的工程文件可能发生了某些变化,他可能终生无法捆绑储备器。

陆颐毫不在意:“听你的。”

老头沉吟了一下:“这是我的疏忽,但是为了大局考虑,我可能会把你丢进燃烧仓去。”

陆颐的眼睛在蓝色的仪器光下带着海洋般的蔚蓝色,他的眼神明暗了些,最终还是很配合:“好。”

陆颐记得那天燃烧仓里很多不合格的立系统在哭。他心烦意乱,抬脚踹了隔壁好几下,引得哭声更大。跟他一个房间的见状,嘴角讥讽的笑意更明显了。

进行焚烧前他们都要集中管理,两三个智能共处一室,等着设备员把他们推出去。陆颐猜对方可能也是个不合格的独立系统:“死到临头还有心情笑,看来你的工程文件确实也有问题。”

对方不置可否,闭上眼睛等待召唤。

陆颐细细地打量他,看身高对方比自己差了一些,他自己有一米八九,对方应该也有一米八五左右。对方的黑发覆在前额,工服笔挺,肩章处空着,看不出是什么批次。

好半天,就在陆颐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对方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可不是你们这种不合格的独立系统。我的工程文件没问题。”

不是独立系统,那他就是储备器了。稳定给独立系统输送能量的高端智能,他们没有安装执行任务的文件,一般是配合独立系统搭配使用,最终稳定捆绑。储备器因为使用途径跟生产工序的原因,基本不会有太多的质量问题。燃烧仓很少会有储备器出现。

陆颐站在这边的墙壁一角,对方坐在那边靠墙的阴影下。陆颐打量着他,一双眼目光灼灼:“你被销毁的理由是什么?”

对方慢慢抬头,看着陆颐:“跟我匹配的独立系统都会被我的工程吞食——我被销毁的理由就是,你们独立系统可能太垃圾了。”说完,他优雅地一笑。

陆颐:……

他在心里大骂脏话。

临死前,他特别希望跟这个家伙打一架。



3


时间回到三百六十四年以前,在陆颐被拘捕的时候。无数颜色的灯光在他脸上扫射:“58779,你偷潜入中心控制台到底想干什么?”

出狱第一天,这样的情形再次来临,无数光线再次发射而来:“58779,请停止你的行为。”

陆颐置若罔闻。

他输入了顾末州的编号,眼前的虚拟屏轰然出现顾末州的照片。黑色的眼、垂落的眼尾,和他薄薄抿着的唇。陆颐看着眼前的画面,一时间分不清今年到底是几几年。

当年陆颐跟顾末州在燃烧仓进行了捆绑以后,系统中心无数高层都吁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更加提心吊胆。这两位都是差一点火化了的主,虽然后来成了盟友,但是真的没少闹出争执。他们经常三天一打架,五天一斗殴,最后两位纷纷接到任务,他们需要常年驻扎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执行各种难搞的任务,俨然就是被系统送出去的两位主。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一次空中探测行动中,陆颐的手受了伤,疼得他实在是没力气说话,晚上翻来覆去无法进入休眠程序,吵得旁边的顾末州也睡不好。

当陆颐再次不小心哼哼唧唧出声的时候,顾末州径直坐起来,打开了灯。陆颐看着顾末州,恶人先告状:“开灯干吗?你不休息我还要睡觉呢。”

顾末州冷冷地看着他。

陆颐打了个哈欠:“明天还有任务呢。”

顾末州不发一言。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对峙半天,身负重伤的陆颐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就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

顾末州继续挑眉。

陆颐把手从行军毯里拿出来,上面已然是一个骇人的大窟窿。重伤以后裸露的电线电缆都清晰可见,有的电流豆开始“滋滋”地冒出火花。

陆颐:“也许……过几天就自动好了。”

顾末州:……

那天晚上顾末州给陆颐伤口仔仔细细做了清理包扎。顾末州淡淡地解释:“不处理会漏电,这样会非常消耗我给的输送。”

陆颐:“哦。”两个人躺在大雪之中的帐篷里,天地一片白色。陆颐翻了个身想,看在顾末州照顾他的份上,以后他能辩论就尽量不动手了。

他几乎是说到做到,陆颐在之后的行动中把顾末州保护得很好,永远都是他面向事故火海只身向前,顾末州在身后冷静地配合。

当顾末州的能量从胸口处发射而出,沿着隐秘的光波输送到他的胸前时,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从捆绑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藏匿在他们胸口的电门之间。那是一种类似同盟的忠贞、胆识的挑选,双向唯一的情感羁绊。

就这样,他们风里来雨里去,一起并肩作战。无数代新的独立系统跟储备器被研发,陆颐跟顾末州的名字却作为初代捆绑的智能,一直被很多新生代智能所敬仰膜拜。

如今的陆颐久久地看着大屏幕上的照片,他的脸隐在黑暗中,目光落在顾末州的脸上。

仿佛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4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一次执行任务时,他们遭遇了陨石滑落。那时背包仓弄丢了,帐篷和补给行李全找不到了,陆颐的头部遭遇剧烈撞击,里面的电缆光纤显而易见。

顾末州在歇脚的星球找了个凹陷的大坑,是个比较挡风的角落。他把陆颐的头放在膝盖上,给陆颐供应的能源从他们俩联结的胸口处散发着不稳定的光。顾末州也有些吃力,他的头发散乱在额前,气喘吁吁起来:“陆颐。”

陆颐目光涣散,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顾末州忍不住声音大了一些:“陆颐。”

陆颐的脑子漏风,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梦到差点被火化的那晚,在燃烧仓的那夜。火苗仿佛围绕在身侧开始燃烧,周围混乱起来,高温,哭喊和毁灭的地点。

陆颐跟顾末州扭打在一起,他们是亡羊补牢的羊,在死亡倒计时的催促下,一切急躁暴虐都情有可原。

陆颐红着眼睛朝顾末州出拳,一拳一下。而对方转眼就俯身而上压制住他,他的膝盖顶着陆颐的腹部,还以他同样力度的暴击。两个人都下了死手,却心知肚明他们各自都不是为了弄死对方才动手的。

陆颐见不得顾末州高高在上的模样:“你们当中最优秀的两位储备器跟我进行捆绑的时候,直接爆炸了,你知道吗?”

顾末州的目光暗了下来,最优秀的两位储备器,就是他的同胞,他们来自同一个生产基地,同一批次出厂。

顾末州凑近陆颐的耳朵:“前不久有几个独立系统点名要跟我捆绑,你知道后来被我吃掉在肚子里的,是跟你同一批次的吗?”

陆颐的眼中闪烁着什么,帅气的脸上是难得的暴吝。他的声音却是轻轻的:“我想杀了你。”

顾末州膝盖的力道半分未减,说话的语气也放轻了一些:“我也是。”

火苗在室外四周可见,周遭都是电光石火的消亡声。一个个失败的智能送进燃烧仓,被有条不紊地进行销毁,工作台前没有人会对他们多看一眼。

他们原本就是出于商业目的而生产出来的智能工具,不合格就是原罪。

我想杀了你。我也是。

陆颐说的“你”,不是指顾末州。

顾末州也是同理。

他们怨憎的、无能为力的,是系统现有的某些无法反抗且打破的规则,和板上钉钉般既定的命运。

在动手前,顾末州给他们这间屋子锁了密码锁。门外的工作人员在开锁,那个时刻既喧嚣又寂静。

陆颐反应到顾末州的膝盖还顶在他的身上,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他直接翻身而起,把毫无防备的顾末州压在地上。顾末州的眼落在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出神的瞬间,顾末州毫无抵抗力,陆颐的劲儿使得大了些,直接扑在了顾末州身上。

“嘀——嘀——嘀。”一瞬间,两个人胸口处的芯片碰撞到了一起,贴合之后,芯片的按钮发出刺眼的亮光,一阵尖锐的电子音响起。

陆颐的眼睛睁大,本来等等燃烧仓上路还有几个小时,现在他可能直接要被这个变态储备器吞食。顾末州也被这阵电子音拉回了现实,他看着陆颐,担心自己会不会直接被炸为灰烬。

门“砰”的一声开了,管理员率先走进来:“第74号燃烧仓可以准备开始了。”

话刚说完,系统就开始突然播报:“编号58779独立系统陆颐,已和编号sxvri的储备器顾末州进行捆绑。”

满室寂静中,三,二,一。

“捆绑成功。”



5


陆颐安静地观看了顾末州的平面影像,系统一直在闪烁光圈。直到整个回顾结束,新的对话框弹出。

“58779请求观看复制品编号sxvri从a到z所有数据。”

陆颐:“确定。”

“警告,该数据要求保密不外泄,请再次确认。”

系统终于开始疯狂地闪屏,整个通话频道都叫嚣着58779的非法闯入。实际上陆颐的开锁技术大大提高,不仅直接闯了进来,还在门口一路设了九十九道电子密码锁。

顾末州的脸渐渐清晰。

陆颐想,他们有多久没见了呢?距离顾末州死亡,到三百年后他第一次非法闯入,再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六百六十四年。

实在是一个浩瀚到要开始遗忘的时间。

陆颐输入了两个字,心中的欲望翻滚而出,撞得他生疼:“确认。”

于是庞大的数据库开始析出关于编号sxvri所有的工程文件,隔着硕大的屏幕,陆颐终于看到了他。

顾末州依旧年轻,仿佛死亡并没有改变什么。他眼神清明,仿佛就在这个无人看守的角落里,等了陆颐很多年。

而顾末州也看着这边的陆颐,眉目分明,目光澄澈。有同伴走了过来,喊他:“顾末州,出任务啦。”顾末州歪了歪头,笑了笑,像是看着这边昏暗的陆颐一样。他们的目光隔空相对,让陆颐的心都颤抖了一下。

他说:“来啦——风都没吹,这株草突然就摇了起来,好像跟我有话要说。”

那边的顾末州置身原始森林中,铺天盖地的绿色。顾末州话说完就走了,屏幕前的陆颐死死地盯着屏幕后,那个仅仅出现了两秒左右的同伴的脸。他看起来是那么英俊,整个人高挑而瘦,带着常年运动的风姿——那正是另一个他自己。

陆颐恍然在屏幕外看到自己现在的脸,因为常年的牢狱看押,他脸色灰白,还带着长长的伤痕,那是三百六十四年前火化时留下的伤。

他看着屏幕那端的他们。

陆颐忍不住叫他,声音沙哑,带着许久蛰伏不见天日的想象跟思念。

“顾末州。”

“顾末州!”

最后一次出任务时,他们被困在了暴风天,宛如龙卷风一般的极地天气。顾末州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陆颐。”

陆颐像是没听到他在喊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帮顾末州按压着胸口裸露的电源线,企图把顾末州的生命延长。

顾末州喘着粗气:“我们……捆绑了有一百年吧。”

陆颐看着顾末州四肢断了的电线头,它们开始冒出火花,已经烧焦了顾末州好看的皮肤。陆颐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顾末州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一百年真的是很久了,谁能想到我……居然跟了你那么久。我们一起修复了摩羯,这个时代转太空探研,你知道的一百年前主革命,一百年后主变化。”顾末州越来越虚弱,他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在后面转了话题,“未来的世界会更精彩,但是我……好像陪不了你更久了。”

这段话刚说完,他体内各部位的电源开始陆续断电,噼里啪啦的,带着某种东西消亡前的绚丽火花。

顾末州偏了偏头,他说:“你靠近我些,我还有一句话要讲。”

陆颐很听话的,靠得顾末州很近。

陆颐听到他胸腔微弱下来的电流音,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起,周遭都是尘灰入目。陆颐低着头,匍匐着,在风中折尽了腰。

顾末州的嘴唇软软的,贴在他的脸颊上,像极寒末日下的冰花,带着一点微凉。

整个世界就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陆颐在顾末州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过任务。他重伤了三百年,直到老头带着新储备器敲开他的房门。他们进行了失败的捆绑,实验室当场炸成了废墟。陆颐没有受到老头的任何指责,他一个人跑去了燃烧仓,要求管理员尽快火化自己。

他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队友火化就火化吧,中心的控制台什么看不到?我们都是有备份文件的,但是我就那么一说,代价还是有的,别送死。”

火焰开始燃烧,陆颐却爬了出来,伤疤在他的脸上留下骇人的烙印。陆颐把那个人的领子拎起来:“中心控制台在哪儿?”

什么看不到?那就是什么都能看到。于是他闯了控制台,被抓后坐了三百六十四年的牢。

直到今天,再见到顾末州,纵然这个顾末州看不到自己,但陆颐还是忍不住叫住他。

他想了整整六百六十四年。

陆颐的心都蜷着,忍不住皱起眉头。

顾末州,你当时要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呢?

与此同时,控制台上出现了字幕:为保证智能产品的研究维护,每代成品的克隆版本都要进行无限迭代……

像是要证明什么,陆颐打开核心数据库,输入他跟顾末州的文件。析出的画面都是实时的,他们的复制版本生活在另外的平行系统里。

再继续看下去,控制台开启了自我保护断电处理。陆颐看着黑了屏的中心台,选择了“消耗自身能量以维持后续操作”的选项。外面已经围了一堆高层,他们大怒:“58779你到底要干什么?不要命了?”

陆颐不为所动,摁下“继续操作”。

于是他看到在另一个平行系统中,顾末州拉着他仰望星空,顾末州牵着他走过雪地,顾末州为他吹去眼中的沙。

消耗自身能量以维持后续操作,陆颐的四肢皮肤开始蜕皮,血肉褪去,露出森森缠绕的电线。最后一道门外全是阻拦的声音,但陆颐的嘴角勾起来,一个人继续观看。

于是他看到顾末州认真的眼,牵手时好看的脸。

看他贴近来吹自己的眼,他的眼睛里也含了微润的水汽。

然后几幅画面像是重叠——看顾末州主动俯下了身。

是不是,根本没有那句话?

是不是,那个吻就是,就是最后的终结。

陆颐死在了中心台上,嘴角弯弯的,看上去是那么愉悦。

| ·博闻·2021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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