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对手

摄影师：阿玲，模特：mia

1

网球场上，一个小绿点在半空中“咻”地飞过，只能看见一个翠绿色的残影，落到球场的角落又缓缓滚了回来。

“现在进入第七局。”裁判说道。

比赛看似白热化，球场上的观众却不那么认为。对Y中学生来说，叶斐与齐纶纶都是网球社成员，两个人的地位却好像是学神与学霸。学霸踮起脚说不定能够到，学神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如果满分只能考100分，那只是因为这张卷子只有100分。

很快，球场上显示了最终盘局7:5，叶斐已经走到网前与齐纶纶进行纯友谊的互动——握手。齐纶纶笑得见牙不见眼，捏住叶斐汗津津的手一脸迷妹状：“恭喜你啊大魔斐，又把我给打败啦！”

“很意外吗？”胜利者的姿态一如往常那般傲慢。

齐纶纶却不以为意，眉开眼笑道：“那当然，我竟然和你进了第七局，简直是我网球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你看我敢信吗？不然你掐我一把。”

齐纶纶伸出晒得发红的胳膊，叶斐用球拍轻轻打了一下：“信了吧。”

“哇！”齐纶纶夸张地大叫一声，“竟然不是梦。”

叶斐压低网球帽檐，轻声说了一句：“幼稚。”嘴角却溢出一抹笑。

结束比赛，叶斐立刻离开赛场，齐纶纶忙不迭地跟上去。

“呵，这跪舔的友谊……”有同学看着那两个一路相斥又纠缠不清的身影，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这感叹中有不屑，但更深的意味却是浓浓的酸意。毕竟那个被纠缠的人是叶斐，全市乃至全省都叫得出名号的天才网球手叶斐，从五岁开始练球，参加过无数大小比赛，但从未有过败绩。至于……那个发动纠缠攻势的齐纶纶，虽然在球场上总被叶斐虐，可人家单拎出来水平也不弱，在专业组的省级比赛中拿过冠军，而且属于进步型选手。她能在两年之内全省排名一路前行，追平每一个比她厉害的高手。

原本拥有独自美丽的实力的齐纶纶，居然纡尊降贵甘作叶斐的头号迷妹，即便这对组合模式放在旁人身上道一句“跪舔”恰如其分，可用在她们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之情。

2

对于大众日常YY自己和叶斐之间相爱相杀的戏码，齐纶纶简直欲哭无泪，“相杀”的桥段倒还贴切，可“相爱”这段就有点扯了。对叶斐，齐纶纶觉得自己就像是憨厚莽撞的傻小子看中了地主家的大小姐——剃头挑子一头热。

就像现在，她追了叶斐快一条街，可那个女生始终昂首挺胸，大步向前，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还两次甩开了齐纶纶伸过去的胳膊。

齐纶纶恼得正要发作，没想到路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叶斐竟然指着橱窗上的招牌全家福套餐回头道：“我给你买这个吧。”

啥啥啥！

齐纶纶睁大眼睛，以为自己看错、听错了。正要上前去确认，叶斐已经推开门，对着迎上来的服务员下了单。

叶斐此举实在突兀，齐纶纶赶忙叫住服务员，狐疑地看着叶斐：“你这是干什么，干吗突然给我花钱？”

叶斐嘴角动了动，径自找了座位坐下：“我赢了比赛，庆祝一下不行吗？”

“少来……在赛场上被你打得节节败退的正是区区不才，是庆祝还是羞辱啊！”齐纶纶翻着白眼走到她对面，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担忧。在坐下来以前，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所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总觉得叶斐今天有些反常。

叶斐脸上是一种故作淡然的随意：“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下，我可能不去省队了。”

“什么！”齐纶纶一声震天吼，立刻招来四周的人侧目。叶斐无奈地掩面低头，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干吗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呢？

可若是不告诉，这么重要的事，让齐纶纶跟其他人一样，在结果出来的时候再知晓，好像有点不厚道。虽然从一开始，她对齐纶纶热情的黏人大法无力招架，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习惯了身边总是有个叽叽喳喳的声音，明朗鲜活的身影。在心理上，她已经把齐纶纶认定为一个特殊的存在。

而齐纶纶的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大，实在是因为，“不去省队”这四个字从叶斐嘴里说出来，太不可思议了。

对齐纶纶来说，从小练习网球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来能够成为职业球员。而她在遇见叶斐之前，其实是有机会跟俱乐部合作，在优渥的待遇下当一个签约球员职业打比赛的。可是，当她在赛场上遇见耳闻已久的叶斐，立刻被她身上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齐纶纶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她觉得，自己打了多年网球，每一场比赛都严于律己，极尽完美之能事，可终究是将这份爱好当成一份工作，她是在有目的地喜欢网球；而叶斐不同，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投入而忘我的姿态，眼里没有赛场没有观众甚至没有对手，只有手中那个滚烫的小球。她是真正在享受打球的乐趣。

自那天以后，齐纶纶便一路追随叶斐，只参加有她的比赛，还说服父母帮她办理转学，跟叶斐同校，只为了能跟她一起训练，一起成为专业球员，在更大的赛场上相遇。

可以这么说，为了这个目标，齐纶纶几乎倾尽全力。却不想她这边正在热血沸腾地奋勇向前，叶斐却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有这种可能……”看着激动不已的齐纶纶，叶斐赶忙解释。可这个解释连自己听来都有些无力，便干脆坦白道，“我妈妈一直不太希望我打球，她想让我考大学，将来可以帮帮她。”

3

这是齐纶纶第一次听到叶斐提起她的妈妈。

之前在同学们的只言片语中，她隐隐约约了解到，叶斐来自单亲家庭，爸爸多年前因意外过世，她和妈妈一起生活。听说她妈妈顾晓芸是个非常出色的女高管，但齐纶纶从未见过。

叶斐坦言，当初自己打网球，完全是受到爸爸的影响。而就一种兴趣而言，妈妈也并不反对。可后来随着自己的天分凸显，在运动场上越来越耀眼之后，妈妈开始有了意见，她不愿意叶斐走上“用体力实现梦想”的道路。

“我妈从小就是学霸，在她眼里，最高级的变现就是脑力回报。她自己是受益者，事业那样成功，还是我们全家物质生活的最大保障。所以，即便她对'运动员’这个职业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偏见，我也不觉得她很过分。”

齐纶纶听得出来，叶斐这段话说得克制而动情，无非是不希望自己误解她的母亲是一个傲慢又专制的女高管。因此，她微微勾起嘴角，用一种“我明白”的表情冲叶斐点点头。

叶斐放下心来，这才将心事继续和盘托出。虽然妈妈对自己想成为专业运动员这件事持反对意见，态度却不算强烈。她和盟友爸爸一直觉得，这件事还有可商量的余地。却没想到，在几年前的一次意外中，爸爸意外离世了。妈妈悲痛消沉之余，将所有心血投入到工作之中，性格也变得有些古怪。

“也不是古怪……”叶斐习惯性地想要解释，齐纶纶连忙冲她点头：“我懂我懂我懂，你的意思是顾阿姨不再像从前那么好沟通了是吧？”

叶斐十分讶异齐纶纶恰到好处的善解人意，便冲她点了点头。而齐纶纶脸上不无得意，甚至还有些臭屁：“是不是觉得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把我当好朋友？”

4

隔天清晨，Y中同学有了重大发现——齐纶纶和叶斐，是挽着胳膊一起来上学的。

显然，俩人的友谊之路在一场交心之下有了重大突破。可对于叶斐来说，盘旋在她心头的阴云却还没有散去。

叶斐说，爸爸的离开对她和妈妈的打击其实是同步的。妈妈消化悲痛的方式是化悲痛为工作，而自己，则是越来越孤僻，只想拼命练球打球，来追忆曾经有爸爸相伴的往昔。

但这种追忆对妈妈来说，却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自爸爸走后，她再也没有看过她一场比赛，甚至连家长会，都以工作忙为借口能躲则躲。她不愿接收来自老师与其他家长对自己任何有关“天才网球手”之类的言辞。

直至临近省队选拔赛的报名日期，妈妈才不得不站出来，跟她强调立场：“我知道你很爱爸爸，所以一直没放弃打球。可是，就算是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该为我考虑一下，好好念书，将来考一所好大学，读一个好专业，将来也好帮我玩分担一点身上的担子。”

妈妈的语气很柔和，可在叶斐听来，却如同千金压顶。她没想到，自己长久以来心存侥幸闪躲逃避的前途问题，到最后也没能蒙混过关。妈妈终究在最关键的时刻提了出来，还带着爱的捆绑，将自己的选择归纳为对父母亲的爱。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顾阿姨会这么想，也是因为你的原因呢？”

齐纶纶拍拍叶斐的肩膀，对她道：“你说，自从叶叔叔离开以后，顾阿姨沉迷工作，你专注打球——可顾阿姨努力工作，还有着为你创造优越环境的成分，但你呢，你打球是为叶叔叔也好，为自己也罢，在专注之外，有没有分配出一点点体贴与关心给顾阿姨呢？”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球场上所向披靡大杀四方的叶斐，会因为齐纶纶的一段诘问而显得那样局促不安，无地自容。原因无它，实在是齐纶纶字字珠玑，都精准地戳中她心中的痛点。

叶斐天性内敛，顾晓芸又是女强人属性，母女俩本就沟通不多，充当调和剂的爸爸离开以后，俩人的交流就变得更加稀薄浅淡了。

若不是受到齐纶纶的点拨，叶斐恐怕到现在也还是懵懂，不觉得母女之间竟然也需要用心经营。

“你当然要经营了，不能总觉得顾阿姨理所应当要做你的屋檐，你也可以为她撑把伞，让她在疲惫时能在你身边歇歇脚呀！”

齐纶纶也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酷酷的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叶斐，原来跟家人的相处之道也如此笨拙。

但好在叶斐愿意去改变，下午一放学，她主动叫住齐纶纶：“我想去公司看看妈妈，你要陪我一起吗？”

5

下课铃一响，两个女生便默契地凑到一起，走出校门。

夜幕下，“翔都日化”公司大厦通体发光。只是，亮堂堂的大厦里却并没有什么人，想来大部分社会打工人已经下班回家了。觉出叶斐的心酸，齐纶纶赶忙握了握她的手，接着抢在她前面到保卫处登记成外卖小妹，鸡贼地趴在叶斐耳边解释：“咱们直接上去，给顾阿姨一个惊喜吧！”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临时兴起的“惊喜”，却让叶斐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二十三楼的办公区，所有员工席位空无一人，只有尽头处的总经理办公室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前几天你让人收走我的公章，我就没和你计较，想不到你竟然这么过分，不让我参加客户答谢会？”

听这个声音，好像是舅舅？

“为什么收公章你心里清楚，给自己家做采购吃回扣也就算了，买回来的原材料质量根本不过关，你是想砸掉翔都的牌子吗？”

另一端，这个条理清晰，语气坚定的声音，让齐纶纶断定，是顾晓芸无疑。

室内的争吵仍在继续，尽管齐纶纶对里面的两个人一无所知，却还是从强力输出的话语里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顾晓芸的弟弟顾晓宇，也就是叶斐的舅舅，在公司里负责原材料审核与采买。可顾晓宇却监守自盗，吃回扣、以次充好、虚报价格……被顾晓芸发现以后，一怒之下将他的公章没收，暂时停掉他的职务，自掏腰包解决了他的账务亏空问题，还要处理回收那批原材料不合格的产品。尽管她倾尽全力，将公司的损失、弟弟的影响降到最低，可他却根本不领情，直言公司是老爸的，于情于理都要自己来继承这份家业。他还让顾晓芸看清自己的身份，别以为在家忙活了几年，就以为公司就是她的了。

齐纶纶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现实中撞见这么戏剧化的家庭伦理场面。她一直以为，像顾晓宇这样的人，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

不只是她，连叶斐也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光鲜亮丽、威风体面的妈妈，私下里竟然会被自己的亲弟弟这样欺负。

是非对错，连旁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顾晓宇摆明了就是在无理取闹。他一边指责顾晓芸专权霸道，一边专挑她的痛处下刀：“姐，我姐夫走了这么多年，你也该考虑再成个家了。不如你把翔都还给我，你去找个归宿经营家庭，咱们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不好吗？”

6

“啪”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摔到了地上。门外的叶斐还未来得及分清楚是什么声音，就听见了顾晓芸歇斯底里的怒吼：“滚，你给我滚！”

“OK，我滚，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早点从那个位子退下来，免得荷尔蒙失调，越来越像个男人婆。”顾晓宇冷嘲热讽地走出了办公室，一抬头便看见了门口的叶斐。一丝尴尬从他的脸上划过，但转瞬即逝。他笑着将双手插进裤袋里，厚颜无耻地开口道：“是小斐呀，你来得正好，快进去劝劝你妈妈，没事多回家陪陪你，别再来公司瞎掺和了。她天天绷着个脸，怪招人烦的。”

说罢，顾晓宇一脸得意地抬起下巴，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摆。可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叶斐却淡淡地开口道：“我在门口听了半天，怎么都觉得，招人烦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啊，舅舅。”

“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呢！”顾晓宇一脸恼怒地看着叶斐，气急败坏的样子看得齐纶纶十分紧张，生怕这个人混账附体会对着叶斐挥拳头，赶忙走过去站到叶斐身旁帮腔：“你怎么说话呢？当着女儿的面羞辱人家的妈妈，这也就是叶斐，换成脾气差的，早就抡拳头先揍你一顿再说了！”

看着凭空出现且牙尖嘴利的齐纶纶，顾晓宇显然有些崩溃，指着她问：“你是谁啊？”

回答他的，却是一罐顶头泼下的啤酒。

那啤酒是卤味店赠送的，叶斐在路上给妈妈买了点鸭货当夜宵，没想到此刻居然派上了用场。

顾晓宇气急败坏地扬起手掌，却被另一个人出手拦下。

在办公室里被顾晓宇气到浑身发抖的顾晓芸，在听到女儿的声音以后，努力振作了半天，终于站起身，从洗手间里找到了一个拖把。

此刻，她正举着这个拖把挡在叶斐身前，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冲着顾晓宇大吼：“滚！”

7

顾晓宇离开之后，气氛陷入了短暂而微妙的……沉默之中。

毕竟对于在场的三位女士来说，刚刚都暴露出了平时不太为人知的一面。

齐纶纶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应该速速离场，没想到顾晓芸反应飞快，她丢掉拖把，整了整衣服和头发，管理好表情，镇定自若的模样与刚才失控发飙时判若两人。她主动朝齐纶纶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呀，我是叶斐的妈妈，顾晓芸。”

“顾……顾阿姨好！”齐纶纶来不及错愕，急忙上前握住顾晓芸的手。在感受到一股暖流自手心传来以后，齐纶纶奇迹般地镇定下来，仰头冲着顾晓芸甜甜一笑：“我是齐纶纶，叶斐的朋友。”

顾晓芸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她看了一眼叶斐，才又转过头来，对齐纶纶道：“你可真不简单，竟然能跟我们家叶斐交朋友。”话音落，她靠近齐纶纶耳边小声道，“她很难相处吧！”

就那么一下子，齐纶纶立刻就喜欢上了顾晓芸。

顾晓芸把叶斐和齐纶纶带去了附近的石锅馄饨店。

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着叶斐买来的卤味，顾晓芸吃得津津有味，让人怎么也想象不到，就在半小时前，这个女高管在办公室里被自己的亲弟弟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吃饱喝足，顾晓芸顺势将自己面临的处境与压力全盘托出。

叶斐这才知道，看似温和可亲的外公，骨子里却很传统，说简单一点就是重男轻女。尽管这些年，是妈妈倾注心血一手将他的产业做大，可他却一心向着舅舅。不仅在公司里给舅舅安排重要职务，纵容舅舅的无理取闹，还总是一逮到机会就暗示妈妈，多给舅舅机会，好好栽培舅舅，将来好让舅舅接手公司。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顾晓芸的表情很平静。可是，任谁都能感觉到，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疲倦、无奈，还有愤怒。

顾晓芸苦笑一声，目光落在叶斐身上，立刻变得温柔起来：“小斐啊，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那么久了，妈妈都是一个人，我真的太累了。”

8

齐纶纶想哭。

她雄心壮志，陪着叶斐去找顾晓芸，本打算上演一出“陪木讷好友感化强势老妈”的戏码，却不想反被顾晓芸“心酸女高管向女儿寻求依靠”的处境触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斐的生活一如往常，上课、吃饭、训练……比较不同的是，每天放学时间一到，她就会飞快地离开校园。齐纶纶知道，她是去翔都找顾晓芸了。

那天，见识过舅舅顾晓宇的无理取闹之后，叶斐再也不希望看到类似的事件再次上演。或者，若真的再次发生，她想在妈妈身边。

看得出来，叶斐跟顾晓芸的关系亲密了许多。但同时，齐纶纶也感觉得到，她过得并不开心。

她只是假装若无其事，假装满不在乎，以此来遮掩那个她不愿直面的选择。

可那个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省队网球运动员公开选拔赛发布了参赛启示，体育部长在训练时再自然不过地把报名表递给了叶斐和齐纶纶。看着叶斐接过表格以后随手锁进了箱子里，齐纶纶觉得，自己心中的翅膀好像也被折断了。

原来，真正要好的朋友，看到对方的梦想蒙尘，自己也会跟着一起伤心。

像叶斐这样备受瞩目的人，任何时候想要默默无闻都是不可能的。体育部的老师核对报名表，发现没有叶斐的表格，便到班上去催。可叶斐轻飘飘的一句“我不是忘记了，是没打算交”，瞬间成了引爆Y中头条新闻的导火索。

面对所有震惊和疑惑，叶斐在脸上写满“生人勿近”，旁人都不敢惹，只好对齐纶纶旁敲侧击。可齐纶纶能说什么呢？她已经知道，顾晓芸跟叶斐的外公正式摊了牌，她不甘心自己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拱手让人，如果亲情无法让他做出公平的选择，那她会用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应有的权利。

在顾晓芸的决心之下，势必要面对叶斐外公的痛心责备与顾晓宇的抓狂跳脚。在如此艰难的关头，叶斐选择心无旁骛地站在妈妈身旁，做她最坚实的后盾，这无可厚非。

9

关于选拔赛，因叶斐放弃参加而引起的轰动暂时告一段落。取而代之的，是众人对本次赛事结果的预测，不少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没了大魔斐的阴影笼罩，齐纶纶拿个冠军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论调，自然令齐纶纶火大，可身为当事人的她，没办法抓着那些在背后议论的人去解释：“每一个运动员都付出过汗水，每个人也都很想赢，请不要拿你狭隘的目光来衡量我的格局。”

齐纶纶心乱如麻，训练时形神恍惚，一个不察，手里的球拍“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齐纶纶倒吸了一口气。她想到从前，打球的意义为了想赢、想追逐叶斐——可如今叶斐已经不在，她茫茫然地选择一个人前行，还被旁人困锁在隆重的期待里。与其说她有些力不从心，不如说她是理不清自己和网球之间的头绪。

好累啊。

齐纶纶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可一个身影却翩然而至，一边弯腰捡起她的球拍一边道：“再怎么样，也不该丢掉武器啊！”

看见叶斐，齐纶纶一下就觉得好委屈，忍不住跟她耍赖：“我也不想比赛了。”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不想比赛。”叶斐幽幽地开口，“我也说了假话，不管是电子商务还是经济学，都没劲透了，我好想打球。”

齐纶纶看着叶斐，在少女满载神往的脸上，仿佛一下子穿梭到很久以前。她和叶斐第一次学会拿球拍，第一次参加比赛，整个人全神贯注，只剩下面前那个高高抛出的翠绿的网球，随着自己的一呼一吸，汗水从脸庞一寸一寸地滑动，落地，闪耀着动人心弦的光泽。

原来，从来就没有别人。在她们上场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想到名誉、比较、结果、流言蜚语，只有热爱。

齐纶纶想通了，可叶斐却身不由己。她苦笑着向齐纶纶展示了一个购物袋，那个牌子就足以令齐纶纶尖叫，里面的天蓝色礼服裙果然足够惊艳。而这件衣服的用处是——用来参加顾晓芸以个人名义举办的早午餐会。

翔都的“争权”大战已经上了本地新闻，顾晓芸选择在此时举办餐会，目的是为了在团队动用法律资源将翔都做出合理切割之前。她想借用餐会的嘉宾阵容向父亲和顾晓宇施压，自己无论能力、影响力或是号召力，都配得起公司领导人的位置，还请他们用公平的目光重新看待她在职场中的付出与贡献，消除重男轻女的偏见。

因为叶斐一早便表明了态度，顾晓芸受到了极大的安慰与鼓舞，不仅为她准备了名贵且漂亮的礼服，还预备在餐会上与最亲爱的女儿共舞一曲。

“我到现在都觉得，这一切好像在做梦。”叶斐望着窗外，夕阳渐渐从天空隐没，如同英雄的荣光走向迟暮。她脸上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纶纶啊，我好像……真的要失去网球了，但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你不要放弃，你要带上我的理想和热爱，去赛场上去挥洒，去拼搏，去拥抱你想要得到的一切。

10

比较戏剧化的是，省队选拔赛的开幕式，与顾晓芸的商务餐会，竟然是同一天。

而齐纶纶的小组赛排位时间，是第一天上场。也就是说，齐纶纶和叶斐这对好朋友，将在同一时间，奔赴不同的人生场地。

两个女孩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一个换上帅气的运动衫，一个穿上了华丽的礼服裙。

如果镜头分别打在两个女孩的脸上，那洋溢的笑容或许有些遗憾，却仍然青春明朗，未来可期。

她们用柔软与坚强包容了疼痛，释怀了不甘，斗志昂扬地迎接人生的新篇章。

这是故事的第一个结局。

而故事的另一个结局是……

当叶斐来到餐会会场，才发现这里并非想象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反之，这里布置得更像是一个考究郑重的典礼，嘉宾们以女性居多，她们举止优雅，干练又自信，像宝石一样，遍布在会场的各个角落，散发着璀璨而迷人的光。

在几乎满场半边天的旖旎风光中，顾晓芸隆重登场。众人掌声雷动，以为她即将开启一段鼓动人心的演讲。却不想她走上台后，却是向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先跟各位道个歉，就在刚刚，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错误，有可能导致今天这场聚会的主题沾染瑕疵。”话音落下，在全场人疑惑的注视下，顾晓芸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相信在场的各位都知道，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事……也正是这些经历，让我鼓起勇气站在这里，想呼吁跟我一样遭受职场和世俗排挤的姐妹们站起来，捍卫自己应得的权益，希望能够借此抛砖引玉，鼓舞更多的女性朋友，大胆坚定自己的理想，拥抱心中的热爱。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我的女儿一直坚定地站在我身旁，给我陪伴和力量。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热爱与理想……”

半小时后。

看着市体育馆的大门，叶斐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般。

回想半小时前，顾晓芸对着全场宣布：“抱歉各位，我必须要亲自把一个顺从听话的女儿送还到她最喜爱的网球场上，才有资格回到这场聚会上，畅谈梦想和自由。”她说完便拉着叶斐匆匆离席，叶斐的脑袋就开始发蒙了。

“愣着干吗，还不快进去！开幕式结束就是小组赛了，你的好朋友正等着你给她加油呢！”顾晓芸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笑着催促道。

“可是……”叶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的齐纶纶，正在等候区热身，并且竭力克制自己不去向入口处张望，免得被某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搅乱心神。

当观众席忽然爆发一阵激烈的欢呼声，齐纶纶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顺着那欢呼声的方向，看到一个华丽精致的人影迎着光走来。

满场的运动衫与学生气，穿着礼服裙的叶斐就像一朵格格不入的高岭之花，美丽又怪异。

在众人的注视下，叶斐尴尬而僵硬地朝着嘉宾席走去。

刚刚入场的时候，等在门口的省队老师跟她解释了一切。

因为叶斐拒绝提交报名表，齐纶纶便偷偷给省队写信推荐，还附上叶斐打比赛的视频，希望有省队教练看到，能够爱才惜才，给叶斐一个破格入选的名额——当然，如果省队老师看到，能帮忙说服叶斐的妈妈，那就更好了。

这简直是一封异想天开的推荐信。

可偏偏真的有省队教练一直惦记着叶斐，本想在选拔赛上对她重点关注。收到齐纶纶的信件后，才知道她压根儿就没参赛。经过一番调查与研讨，教练要到了一个入选名额。而就在他苦恼要如何说服一个强势的母亲对女儿放手时，一张躺在桌上的邀请函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教练的姐姐，是一个成功的日化用品经销商，与顾晓芸有生意上的往来。在教练的缠磨之下，姐姐答应帮忙，会在参加餐会的时候帮忙说几句话。

那些话点拨了顾晓芸，在畅谈梦想或自由之前，首先要学会尊重。

作为职场精英女性，顾晓芸决定用最快的速度纠正错误，将叶斐送到体育馆后回到餐会现场，一边自罚三杯，一边打开了大屏幕投屏选拔赛的本地直播，邀请朋友们一起欣赏女儿在赛场上的英姿。

比较尴尬的是，叶斐已经被破格选中，所以她被顾晓芸送回体育馆的意义，就是坐在省队队员的嘉宾席上欣赏比赛。

而大屏幕下，和顾晓芸谈笑风生的女强人们看了两个多小时的直播，也没有看到叶斐上场。

倒是有人悄悄议论：“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甜甜软软的小姑娘，好像打得不错。”

巧了，坐在嘉宾席上的叶某人也这么觉得。

| 原文载于爱格·青春版·2021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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