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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用一辈子来善后的。

 阿菲读书 2022-11-29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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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提供: 火华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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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周三上午十一点,地点是吾爱宠物医院。从上个月开始,每周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燕云都会和一只俏皮可爱的雄性德文卷毛猫亲密接触。

“燕医生,我家本卫肖还能治好吗?”

都说养物随主,这只卷毛猫的女主人却似乎是随了自己的猫,也留了一头短短的鬈发。医院的护士们私下都说,这位客人好漂亮,长得有点像郭采洁。

“要是做手术的话,也许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这句话燕云不知道对“郭采洁”重复多少次了。

这只叫本卫肖的卷毛猫得的是尿道阻塞,俗称“尿闭”,是公猫尤其是未绝育的公猫的常见病,严重时会引发急性肾衰,危及生命。

“不行!做手术不就等于绝育了吗?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们还想给它找媳妇生小猫呢!”“郭采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宠物医生和给人看病的医生在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宠物医生说到底是服务行业,不能像给人看病的医生一样沉下脸来谆谆教导。宠物医生只能提建议,宠物的命是握在主人手中的。

“小本这几天有没有正常排尿?”燕云暂时放弃劝解,打开了电脑里本卫肖的病历。

“昨天尿了,尿在了我室友的床上。”

一听到“室友”两个字,燕云的心一紧,看看表,预感自己的午饭时间怕是又要延后了。

果然,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郭采洁”滔滔不绝地抱怨起了她的合租室友,怨气充斥整间诊室。连本卫肖都感觉到了不安,开始快速且频繁地用爪子蹭自己已经有些秃的鼻梁。

“就说昨天吧,小本尿到她的床上是小本不对,但她洗床单前就不能先把我放在洗衣机里的衣服好好拿出来吗?我今天早晨起来,发现我的衣服都被扔在了地上!

“还有还有,每次大家一起吃东西,她擦桌子只擦自己面前那一块,洗碗只洗自己的。她自己的房间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可公共区域从来就不管。我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

“扔垃圾也是,她挺勤快的,不管是收快递还是吃饭,只要产生了垃圾,她立刻就下楼扔,还把自己的快递地址给涂抹得严严实实的。可她就算一天下楼扔八百次垃圾,也绝对不会顺手把我的垃圾也给扔了。我每次出门可是能帮着别人扔多少就拎多少的。

“这个人处不熟,我跟她一起合租都两年了,她对我还像个陌生人一样。我是很想和她亲近的,还主动把小本给她撸。但她对小本也特别冷淡,小本每天热脸贴她的冷屁股,我看着都心疼!

“燕医生,你说有些人就不会亏心吗?就不说我了,我又给她做饭又帮她拿快递的,她从来都没说过谢谢。前一阵有个男的追她,对她特别殷勤,每天早接晚送,换着花样地带她去最好的餐厅吃饭,还送她好多超级贵的礼物。但她玩腻了转头就把那个男的给甩了,连一张好人卡都不发,她到现在还用着那个男的送的高档护肤品呢!”

……

终于抱怨完了,燕云揉了揉他已经听麻木了的太阳穴:“你这个室友好像一只猫啊。”

虽然同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三十多遍,但他还是尽力给这位客人不同的反馈。而且他越听也越觉得那位传说中的室友像猫——洁癖、不合群、不讨好、时刻隐匿自己的行踪、心安理得地享受宠爱。

这些都是猫独有的特性。

“郭采洁”抱紧本卫肖,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她哪有猫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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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周三上午十一点,还是吾爱宠物医院,抱着本卫肖前来复查的却不是“郭采洁”,而是一个梳着高马尾的飒爽女子。

女子看着和“郭采洁”年龄相当,二十五岁左右,眼神中却有着年轻女孩少有的警觉,仿佛时刻都在防范敌人来袭。

“我叫滕苗苗,是它主人的室友,以后由我带它来看病。”女子对前台护士说。

宠物医院的病历都是以宠物主人的名字建立的,不然十个咪咪、八个兜兜、九个Lucky,用宠物名字的话,重名率太高了。

前台护士用滕苗苗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修改了本卫肖的病历,趁滕苗苗走远了接电话,小声对燕云说:“小本的这位新主人好像一只猫啊,特别像埃及法老旁边那种高贵冷艳的猫卫士,举着一把三叉戟,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果然,不止燕云觉得“郭采洁”的合租室友像猫。

滕苗苗接完电话,抱着本卫肖随燕云进了诊室。燕云问她“郭采洁”怎么没来,滕苗苗说她室友和男友分手回老家了,走的时候无声无息,只把猫留了下来。

燕云皱紧了眉头,从个人角度来说,他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本卫肖的前主人,这种小情侣一时兴起养猫然后分手后就弃养的,简直是宠物界的经典桥段。

他想试试这个新主人靠不靠谱,于是再次提出了给本卫肖做手术的建议。

滕苗苗倒是没摇头,她那垂顺的马尾辫如果像拨浪鼓一样摇起来,肯定很好看。

“我不喜欢猫,你们能帮我找人领养它吗?”

这个回答并不让燕云感到意外——猫都不喜欢别的猫。

“这个……小本现在的病很严重,恐怕不太好找人领养……”

燕云的话还没说完,滕苗苗就站了起来:“意思是说,治好了就会有人要是吧?”她边说边向自己点头,像是在确认执行一个任务。

当天,滕苗苗把本卫肖丢在宠物医院输液,快凌晨时才把猫接回去。本卫肖看到滕苗苗时发出的那凄惨的叫,活像一个害怕被妈妈抛弃的孩子。

“我怎么觉得这个新主人还没以前的主人靠谱呢,小本也太惨了吧。”值班护士向燕云吐槽。

燕云也捏了一把冷汗,如果“郭采洁”的不靠谱程度是会把猫随便遗弃在合租房里,那滕苗苗有可能会直接把本卫肖扔在路边。毕竟她太像猫了,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和愧疚感。

猫界大佬加菲曾说过:宠我,爱我,喂饱我,不许嫌弃我。

我我我,都是我,猫的世界里只有“我”,没有你或他、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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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人看病的医生不一定都特别喜欢人,但大多数宠物医生都是真心喜爱动物的。滕苗苗带着本卫肖回去后,燕云一直揪着心,左思右想,还是翻出本卫肖病历里的联系方式加了滕苗苗的微信。

凌晨一点半,滕苗苗通过了燕云的好友申请,看来是刚到家。

“小本怎么样了?”燕云问。

滕苗苗发了一张本卫肖正在喝水的照片过来。

“能主动喝水就好,这病就得多喝水。”燕云的心勉强落地,起码今天滕苗苗没扔了本卫肖。

“对了,我的微信号就是我的手机号,你可以记一下,以后小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我电话,多晚都没事。”别的宠物主人都是主动找医生要电话,换了滕苗苗,燕云得求着她记他的号码。

滕苗苗回了个“好”字。

实在是太晚了,燕云不好继续打扰滕苗苗,和她道了晚安,滕苗苗没回他。

转天一早,燕云盯着滕苗苗的微信头像,用猫的思维方式斟酌着开场白。

猫不像狗,才不会随叫随到。猫会装听不见,不想被打扰的时候你要主动撩它,它还会狠狠地咬你一口。但燕云必须和这个像猫的女子保持联系,小本的命可握在她手里呢。

他想了想,总和滕苗苗聊小本的病她肯定会烦,他得换一种打法。

“早上好啊,起床了吗?我听小本以前的主人说,小本每天早上七点会准时喊人起床要罐头吃。”

“嗯,被它拱醒了,烦死了。”滕苗苗已经在烦了。

燕云赶紧换话题:“对了,你知道你室友为什么给这只猫取名叫本卫肖吗?”

“为什么?我也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怪。”猫都好奇,滕苗苗被燕云吊起了胃口。

“因为演员本·卫肖曾经在伦敦地铁摸过一只德文卷毛猫,以后那只猫就被大家称为'被小本撸过的猫’。”

滕苗苗“哦”了一声,终结了这个话题。

燕云很挫败,像个讨好猫咪未遂的卑微两脚兽,挖空心思想着下一次该怎么让滕苗苗多和他聊几句。

“燕医生是不是恋爱了?从昨天开始他就总盯着手机发呆。”不是所有的护士都像影视剧里那样爱八卦,但这家宠物医院的护士确实都很八卦。

当晚,燕云终于闲下来捧起手机时,发现滕苗苗竟然主动给他发了微信。那一刻,他真的有种怀春少男被女神临幸的感觉。

“本·卫肖还挺帅的。”随着这句话,滕苗苗发来了她抱着本卫肖看电影《香水》的照片。

之后几天,滕苗苗经常会找燕云聊本·卫肖,有时燕云工作忙没空回复她,她还会不停地发大段大段的微信过来。就像猫咪,你找她的时候她可以不理你,但她要想黏你,才不管你有没有空。

这一阵子,滕苗苗像对猫薄荷上瘾一样狂补本·卫肖的作品,经常边看边和燕云用微信交流感想。幸好燕云也是本·卫肖的影迷,两个人很有共同话题。

“你最喜欢他的哪部片子?”滕苗苗问。

“《英国式丑闻》!”两个人分秒不差地同时发出微信。

本·卫肖好,本卫肖就好。可能本卫肖也是本·卫肖的影迷,每次滕苗苗看片子,小本都乖乖趴在她的腿上。每到这一刻,她觉得有只猫陪着自己,也不错。

两周后,滕苗苗带着本卫肖来做手术。护士们都改了口风,说新主人还是比前主人靠谱。

但滕苗苗飘忽不定的猫性格从来不让人失望。手术从深夜进行到凌晨,当燕云疲惫地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滕苗苗不见了。

前台护士急得流出了眼泪,不止心疼猫,更心疼还没付的高额手术费。

“我就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人!”

护士正骂着,滕苗苗慢悠悠地从医院正门走进来,手里拎着吃了一半的夜宵。燕云看着夜宵口水都要流下来,以为是给自己的,滕苗苗却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你们医院附近的这家小龙虾很不错,剩下的我明天早晨煮面吃。”

猫的报恩,是只会在动画片里出现的情节。

本卫肖的手术很成功,最后一次复诊时伤口已经痊愈,排尿基本没有障碍了。

“以后就不用总来医院啦,开心吗?”燕云抱着本卫肖说,心里还有点不舍,却也由衷地为它高兴。

滕苗苗却忽然重提找人领养的事:“现在它好了,应该会有人领养它了吧。”

原来她一直没忘记这个“任务”,虽然她很喜欢小本陪着自己看电影的时光,但她更喜欢独处。

不久后,燕云为本卫肖找到了一位靠谱的新主人。滕苗苗没收一分钱,还把小本的所有日常用品、玩具、处方粮和罐头都给了人家。

“去和真正喜欢你的人在一起吧。”她说这话时没有不舍,小本也早就扑入了新主人的怀抱。

两只猫的告别,没有百转回肠,不过是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不用搞得那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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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再次接到滕苗苗的电话,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

那天很奇怪,他就像有预感一样,走到哪儿都拿着手机。他本来有接诊时把手机调成静音的习惯,但那天他也没调。

滕苗苗的电话是在傍晚下班时间打来的,当时燕云正在为一只被咬伤的小泰迪查看伤口,一时抽不出手,就让泰迪的主人帮自己接电话并打开了免提。

电话里的声音很嘈杂,能依稀听到人群声和沿街商铺的叫卖声,唯独听不见打来电话的人的说话声。燕云朝手机“喂”了几声,紧接着便听见了像是手机摔落在地并被人狠狠踩踏的刺耳的噪音,然后来电就中断了。

燕云摘下无菌手套,拿起自己的手机,发现来电人是滕苗苗。可他再打回去时,对方已关机了。

“是从奶茶店旁边打过来的吧?”泰迪的主人提示燕云,说着还哼起了那首最近很火的奶茶店广告曲,“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燕云向泰迪主人道了谢,同时安排另一位医生为小泰迪缝合,处理完这些后就请假走出了宠物医院。

站在路口,他忽然慌了,这座城市有一百多家蜜雪冰城,他该去哪儿找滕苗苗呢?

这时,他想起有一家位于市中心步行街的艺术院线正在重映本·卫肖的《故园风雨后》,便用手机搜了一下,那家影院门口正好就有蜜雪冰城。

他决定赌一把,打车去了步行街。下车后他正要询问附近的店员,就看到影院和服装店之间的一条暗巷里,有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一堆被砸烂的手机零件。

小男孩说,之前有两个男人把一个小姐姐拖进了这条巷子,这部手机就是那两个男人踩坏的。

“然后他们就拉着小姐姐走了。”小男孩指向暗巷后的那条小路。

燕云立刻报了警,警方查阅监控后,很快便掌握了那伙绑匪的行踪。燕云也是在这时才知道,滕苗苗竟然是一个专业的私人保镖。最近几个月,她在贴身保护一位受到绑架威胁的富家千金。可能是因为千金不想招摇,每次都让滕苗苗扮成闺密的样子陪在自己身边,以致那伙笨贼觉得滕苗苗看起来好像身家更显赫,于是转移了绑架目标,趁滕苗苗落单时绑走了她。

听完警方的案情分析,燕云觉得倒也合理。滕苗苗那猫一样的唯我独尊的赶紧,确实站在谁身边气场都要压人一头,就是那种披张麻袋片出门都会让人觉得是女皇微服出巡的人。

当天深夜,警方埋伏在绑匪老巢四周,怕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凌晨两点,他们看到一个女人从那个农家小院走了出来。警方正想扮成村民上前询问,那个女人却站定不动了,向周围扫视,散乱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摇,就像一只在荒野中用皮肤的每一个毛孔感受敌意的大猫。

静默片刻后,女人的身姿蓦地放松下来,高举双手大喊:“警察是吗?里面的绑匪已经被我制伏了!”

是滕苗苗的声音,燕云立刻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在身后警方的手电筒灯光照耀下,他看到滕苗苗除了脸上有些脏,几乎安然无恙。

滕苗苗说,之前她是害怕绑匪有枪会伤到路人所以才乖乖被绑的。那几个笨贼不堪一击,她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你行啊,居然真带警察找过来了,我本来还想着大半夜的怎么回城呢。”滕苗苗刚经历过一番搏斗,力道还没收,一拳砸在燕云的肩膀上,砸得他一个趔趄。

燕云揉着肩膀问滕苗苗,当时为什么会想起打电话给他。

“哦,我把你的号码设置成一键拨号了,长按1就能打过去。”

燕云心一紧,一朵粉红的小花在心中含苞待放。但滕苗苗之后的话顷刻就把花瓣碾进了尘泥:“之前你不是说本卫肖有问题随时打给你吗?我就设置了一下,忘改回去了。没事,反正回去也得换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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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真的能在现实中得到“猫”的报恩。

案子结束后,滕苗苗主动联系他,说要请他吃饭,拜宠物医院的护士们所赐,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了滕苗苗请整家医院的员工吃饭。

“滕小姐,你怎么不送面锦旗给燕医生呢?燕医生一直很羡慕申医生的那面锦旗呢!”饭局上,一个护士逗滕苗苗。

“申医生的哪面锦旗?写的什么?”滕苗苗当真了。

“救我狗命!”护士们齐声笑着说。

滕苗苗也笑了:“我又没养狗,难道我要送面'救我猫命’的锦旗给他吗?”

一旁的燕云笑而不语,低头吃饭。讲真,他真想收一面滕苗苗送的“救我猫命”锦旗,只不过,此“猫”非彼猫。

这时,申医生也加入了闲聊:“滕小姐,你现在还在保护那个富家千金吗?”

滕苗苗摇摇头:“绑匪都被抓到了,她不需要我保护了。”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申医生讳莫如深,“她肯定是觉得把你留在身边太抢她风头了。女人嘛,都善妒。”

饭局一下子安静下来,在座的大多数都是女生,申医生一句话给大家全贴上了标签。护士们迫于职场关系,也没人敢说什么。

滕苗苗是不屑于读空气的,当即放下筷子,满脸写着不高兴:“这话我不爱听,女人善妒,把男人就不善妒吗?你如果不是嫉妒燕医生的业务能力比你强,那个时候为什么天天给我打电话让我把本卫肖给你治呢?你还跟我说燕医生太年轻,没经验,治不好。”

饭局更安静了。申医生私下抢燕云的客户,是这家宠物医院公开的秘密,但从来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来讲。

燕云不停地向滕苗苗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但滕苗苗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申医生做的那些龌龊事全抖了出来,不说过瘾不肯罢休。

最后燕云的眼睛挤累了,也放弃了——猫要是会看人的眼色行事,就不是猫了。

滕苗苗成功地把这顿聚餐搞成了散伙饭,第二天,燕云就向宠物医院递了辞呈。抱着纸箱走出医院大门时,他被便道上一块翘起的地砖绊了一跤,条件反射地原地跳起,保持住了身体平衡。

他觉得自己跳得比从前高,大概是身上的担子没那么重了。一直以来,他都只想好好当一个宠物医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为宠物和宠物的主人排忧解难。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很多事情就只能忍耐。

在某种意义上,滕苗苗对他而言就像刚才的那块地砖,绊了他一跤,同时也推了他一把。

他忽然好想打电话给滕苗苗,先骂她一顿,然后再谢谢她。

却也只是想想而已,就像滕苗苗有气没办法憋着不撒,他要能把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也就不是他了。

他很清楚自己其实有点狗型人格,还不是博美、吉娃娃那种任性的小狗,他更像金毛或拉布拉多,把别人的喜怒看得比自己重要。

狗和猫能相处好吗?狗好像都挺喜欢猫的,但猫很少会喜欢狗。

猫只喜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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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不想再去连锁宠物医院工作了,贷款开了一家自己的诊所。因为资金有限,他只请了一个助理,是一位专业能力很强的中年女性,踏实沉默,一点也不八卦,每天看着燕云闲暇时就对着滕苗苗的微信界面发呆,也从来不会说三道四。

大概也因为没人怂恿,燕云反复编辑的那条微信一直也没发出去。狗擅于服从命令,却不擅于自己做决定。

一晃半年就过去了,燕云的诊所运营得还不错,起码每月还贷、发薪之余还能挣下房租和生活费。他是个物欲很低的人,能靠自己喜欢的工作糊口,就很满足了。

燕云偶尔也会接一些上门问诊的工作,有一家自己的宠物医院的好处就是,他能力所能及亲力亲为地对每一个需要他的小生命负责。

“燕医生,别忘了下午三点要出诊。”这天午饭时间,助理提醒燕云,并把客户的地址用手机发给了他。

“北山?”燕云看着地址,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北山聚集了这座城市的大富之家,他搞不懂住北山的人怎么会知道他这家平民小诊所。

出门前,助理忽然追出来,帮燕云正了正衣领:“打电话来预约的那个姑娘挺有礼貌的,我觉得不错。”说完还重重地拍了一下燕云的胸口,像一位送儿子出征的老母亲。

燕云听得云里雾里,直到他走下他那辆与北山社区格格不入的三手小破车,看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坪上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姑娘牵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丹犬,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位新助理其实也挺八卦的——

没错,那个姑娘正是滕苗苗,想必助理平时没少窥屏他的手机,一听到打电话预约的人叫滕苗苗,就自行对号入座了。

燕云很庆幸自己出门前换了一件崭新的白大褂,不然,他觉得那只大丹犬都会瞧不起他。

“你家?”燕云走过去和滕苗苗打招呼。

“怎么可能,我雇主家。”滕苗苗轻松地拽住了激动的大丹犬。

燕云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提醒了他,原来他一直都没对滕苗苗死心。本来他们的性格就猫狗有别,他可不希望他们之间还有一条阶级鸿沟。

那个饭局后不久,滕苗苗就接到了新工作,为这只大丹犬的主人一家提供家庭安防服务。驻家保镖不像贴身保镖,因为常驻在此,不需要陪雇主出行,所以她偶尔也要帮忙做一些杂活,比如照顾这只叫德罗巴的大丹犬。

滕苗苗带燕云走进别墅,德罗巴有自己的房间,家居物品和玩具一样不少,十足是个小少爷。

燕云戴上手套,帮德罗巴检查身上的溃烂,确认是寄生虫感染的皮肤病。

为德罗巴上完药后,燕云把药瓶交给滕苗苗,交代她上药的频率和剂量,又叮嘱她近期减少带狗外出,以免再次感染。

滕苗苗却没接那个药瓶:“我是保镖,不是保姆,能帮忙遛个狗就不错了。”

燕云笑着把药瓶放在桌上,他了解滕苗苗的脾气,女皇的姿态总是要端的,但嘴上说着不乐意,她也肯定会认真负责地为德罗巴上药,就像她当初对本卫肖一样。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开了诊所?”趁着观察德罗巴用药反应的这段时间,燕云与滕苗苗闲聊。

“我看了你的朋友圈。”滕苗苗说。

“是吗?也不给我点个赞。”燕云开玩笑道。

“我不玩朋友圈的。”确实,滕苗苗从不在朋友圈发动态。

燕云点头,点着点着眼睛亮了——这也就是说滕苗苗是专门点开了他的微信头像,专门只看了他一个人的朋友圈。

燕云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着这次干脆就趁机把话挑明了吧。

“你……”滕苗苗和他同时开口,也没管他,继续说,“你最近生意好吗?申医生没再使阴招吧?”

这话题转换得燕云有些蒙,他刚开诊所时生意确实有些冷清,那时他以为是新店开业的常态,就咬着牙坚持了下去。不久以后,他从前的老客户们纷纷回归,客户群也就稳定了下来。

“申医生?哦!”燕云不傻,只是遇事不愿往人性的幽暗处想。现在他明白了,诊所一开始生意不好,应该是申医生使了手段。那老客户们为什么又都回来了呢?不可能是申医生大发慈悲吧?

他望向滕苗苗:“是你?”

滕苗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自己惹下的烂摊子,当然要自己收拾干净了。”

她是做私人保镖的,自有渠道能打听到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像申医生那样久走夜路的阴险之人,秘密不会少。于是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把柄威胁了申医生,让他不要再破坏燕云的前程。

这次燕云没有自作多情,他明白,与其说滕苗苗帮他是因为对他有意,倒不如说这是出于她猫的天性。他记得“郭采洁”说过,滕苗苗如果吃东西落下汤汁要立刻擦干净、丢掉的每一个快递盒子都要把自己的信息完全抹去、她的房间像从没住过人一样整洁……就像猫时时刻刻都要清理自己身上的气味一样,滕苗苗也在隐匿着自己的行踪,绝不让自己做过的事留下任何后果,永远保持孑然一身。

“你从小就这样吗?”燕云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了。其实早在滕苗苗被绑架那天他就发现了,警方查不到滕苗苗的任何人际关系,也无法联系上她的父母。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造成了滕苗苗如今的性格,但他能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什么幸福的家庭。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吗?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心理医生了?”滕苗苗戏谑地瞥了燕云一眼,对这个问题很不屑。

说着,她从地上捡起德罗巴的玩具,扔向房间的角落,那只懒懒的大丹犬却丝毫不为所动。

“德罗巴完全没有大丹犬的捕猎天性,它的主人说是因为小时候太溺爱它了。你看,被爱也好,不被爱也罢,都会在性格上留下影子。我不觉得我的性格有哪里奇怪,要是别人觉得奇怪,我也管不着。”

燕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下滕苗苗的头,滕苗苗本来还笔挺地保持着投掷的姿态,一感受到燕云的手,立刻像没了骨头,侧头用耳郭蹭了蹭燕云的掌心。

“我也不觉得你奇怪。”燕云说。

滕苗苗把头靠在燕云的肩膀上:“那你挺奇怪的。”

不知为何,燕云觉得,滕苗苗是在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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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燕云上门为德罗巴复诊,看到了一出平日只能在偶像剧里看到的名场面——

一个霸道总裁模样的男人正单手把滕苗苗摁在墙上,对她说着什么。

北山别墅的庭院实在是太大了,燕云站在院门处根本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这时,德罗巴奔跑着扑向燕云,燕云被扑倒在草坪上。抱着这一百多斤的精神小伙,燕云酸溜溜地为远处的二人配音——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呜汪!”德罗巴捧哏。

“女人,你在玩火。”

“呜汪!呜汪!”

燕云的霸道总裁语录仅限于这两句,很快就词穷了。德罗巴倒是戏瘾很足,呜汪个不停,还突然蹿起来,拖着燕云往那二人处跑。

燕云起身才发现,原来剧情已经反转过来,换成了滕苗苗一个擒拿手把霸道总裁摁在了墙上。

德罗巴护主,冲上去就要咬滕苗苗,燕云使了老大的劲才牵住它。

“没必要吧!”霸道总裁求饶。

滕苗苗仍不松手:“不行,我男朋友爱吃醋,我得装装样子给他看。”

说着,她回头,朝燕云扬了扬下巴,示意“看到了”。

燕云赶紧点头表示看得清清楚楚,滕苗苗这才松手,放霸道总裁去和自己的“小”狗狗抱团取暖。

等那一人一狗走远,燕云还搞不清,刚才这一出他应该当戏看还是当真。

“其实你可以直接拒绝他的。”他试着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他记得从前“郭采洁”总是吐槽滕苗苗对男人的翻脸无情,她是从来不给自己人情压力的,接受或拒绝,对她来说都是一句话的事。

“我乐意。”滕苗苗也答得模棱两可。

燕云决定赌一把:“那你这次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

滕苗苗笑得眼角眉梢都晕上了喜色,像是窃喜燕云终于开窍了。她拍掉燕云白大褂上的青草,双手抱紧他的胳膊,整个人软软地靠上去:“嗯,我会用一辈子来善后的。”

你养了只猫,它可能大多数时候都对你不理不睬,但偶尔也会无声无息地与你紧紧相依。这个时候你就该明白,它已经全然信任了你,把自己交给了你。

丨原文载自爱格2021·青春版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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