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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中国古代短篇小说的宝库

 杏坛归客 2022-11-29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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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钟岳文

“三言”是明代通俗文学家冯梦龙编辑的三部短篇小说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合称,是明代通俗小说的代表作。

冯梦龙和他的文学观

“三言”是明代通俗文学家冯梦龙编辑的三部短篇小说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合称,是明代通俗小说的代表作。

冯梦龙生于明万历二年(1574)的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苏州)。当时的苏州,是一个繁华富庶的商业和手工业城市,这里的丝织业相当发达,出现了“机户出资,机工出力”的生产关系,出卖劳动力的机工,“什百为群,延颈而望”,等待机户的雇佣。在纵横交叉的河道里,往来穿梭的船只络绎不绝,有装着南北杂货的货船,有载着新稻谷的农船,也有两层楼高的官船。在主要的街道上,开设着米行油店、茶馆酒肆,街头比较宽阔的地方,还有看相、打拳、说唱的场子。总之,商品经济的繁荣,促进了市民阶层的崛起,从而为话本小说以及民间通俗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条件。冯梦龙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这对他的文学观有着很大影响。

《苏州府志》中对冯梦龙有一个简单的记载:“冯梦龙,字犹龙,才情跌宕,诗文丽藻,尤明经学。崇祯时,以贡选寿宁知县。”又根据其他史料,我们可以得知,冯梦龙从小受的是系统的儒家教育,像其他读书人一样,研读“四书五经”,应科举,以求仕途。其间,他还出入于歌场酒楼,有机会更多地接触市民生活,看到听到不少东西,对其编写通俗小说,收集民间歌谣,有着很大帮助。他的两本民歌集—《挂枝儿》《山歌》就是在这个时候收集而成的。

冯梦龙还是“复社”的成员之一。复社,是当时江南地区部分文人组织起来的一个政治文学社团,中心就在苏州。它主张“兴复古学,务为有用”,标榜读书要“致君泽民”,付之实用。

冯梦龙的科举之路是不太顺利的,崇祯三年(1630),五十七岁时才考取了贡生,六十一岁时做了福建寿宁知县。据《寿宁县志》记载,冯梦龙是一个好官,他在任期间“政简刑清,首尚文学,遇民以恩,待士以礼”。崇祯十一年(1638)年离任,回到了家乡。

1644年,李自成攻陷北京,明朝灭亡;不久,清军入关,建立了清朝统治。此时,冯梦龙已经是七十一岁的老人了,他对于明朝灭亡一事痛心疾首,于是收集了不少“揭帖”“塘报”,编了一部《甲申纪事》,在慨叹明朝灭亡的同时,批评了腐败无能的官吏和将帅,并提出改革的建议,为的是给福王朱由崧建立的南明朝廷提供借鉴。然而,事与愿违,福王朝廷依然腐朽,终至灭亡。1646年,七十三岁的冯梦龙去世。

冯梦龙一生,为官时间不长,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著述上。据统计,冯梦龙的著作有五十余种,它们有的完全是冯梦龙自己的创作(如传奇中的一部分、诗集、应举书),有的是将当时流行的作品加以整理而成(如大部分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有的是改订他人的作品(如大部分传奇),有的是将流传于民间的口头文字加以记录整理(如民歌、笑话),有的是将历史文献中的资料分类编辑(如笔记小品),还有的是当时各种资料的汇编(如《甲申纪事》等史实类作品)。这些著作中的大部分都是通俗文学或民间文学作品,它们涉及了当时通俗文学的各个方面,所以有人称冯梦龙是“全能”的通俗文学家。而这些通俗文学作品中的代表就是“三言”。

冯梦龙之所以热衷于通俗文学的编辑和创作,既与他所处的时代环境有关,还与他的文学观有密切联系。

明初文坛流行着一种“台阁体”的文章,追求华丽的形式,而没有有价值的内容。明代中期开始,就出现了一场反对这种颓废文风的运动,主张写作要抒发自己的个性和情感,作品要有创造性和真实感,同时非常重视适合大众的通俗文学的写作和对民间作品的收集。冯梦龙也是具有这种改革主张的人,他在通俗文学和民间文学方面,有着独到的见解。

首先,冯梦龙认识到了文学艺术的社会意义和教育作用。他认为,好的小说应该能够使“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虽日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像《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这“三言”,书名的意思是“明者,取其可以导愚也。通者,取其可以适俗也。恒则习之而不厌,传之而可久。三刻殊名,其义一耳”。可见,其主要目的还是想通过这些小说,劝喻世人,警诫世人,唤醒世人。

其次,冯梦龙说“虽日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原因在于,《孝经》《论语》这些儒家经典文义较深,非一般市民所能读懂和理解,而文学则是百姓喜闻乐见的一种体裁。由此,他强调文学作品要通俗化,要适合市民百姓的认知,他专注于创作、搜集、整理、编辑通俗文学作品,就是对这一思想的实践。当然,冯梦龙主张的通俗化,并不是一味迎合读者的低级趣味,相反,他是主张“不害于风化,不谬于圣贤”的,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高雅的俗文学。

应该说,冯梦龙的文学观是有进步意义的,他的作品能够为后世所认可,与此有着很大关系。

“三言”的思想内容

从唐代开始,就流行着一种叫做“说话”的艺术。所谓“说话”,就是讲故事。

到了宋代,这种“说话”的艺术更为盛行,“说话”艺人不仅活跃在街坊茶肆,就是在皇家的“供奉局”里,也有专门为皇帝“说话”的艺人。当时“说话”的内容,共有四种。第一种是“讲史”,讲述春秋战国、三国、隋唐等前朝兴替战争等长篇历史故事;第二种是“小说”,讲述世态人情、悲欢离合等短篇社会故事;第三种是“讲经”,是关于佛教等的宣传;第四种叫“合生”,即由听众临时出题,说话人即席吟咏有双关含义的诗句。

为了便于开讲和授徒,说话人往往会把“说话”的底稿记录整理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话本”,意思是说话时用的底本。起初,这个话本内容比较简单,只起到备忘录的作用,类似于今天的提纲,临到开场讲说时,由说话人“各运匠心,随时生发”。后来,随着反反复复的讲说,话本不断得到补充和丰富,再加上一些文人的润色和加工,便成为可以阅读的一种独特体裁的小说。后来,还出现一种模拟“话本”的形式而创作的“拟话本”,它不是供艺人“说话”之用,而仅仅是给一般读者阅读欣赏的。

“小说”所用的话本,大都发展成为短篇小说。这种短篇话本小说,起初是一本一个故事,比较零碎和单薄。为了便于阅读,有人便将其汇集起来,刻印出版,这就是短篇小说选集或总集。

冯梦龙家中收藏有不少宋、元、明时期的话本,他花了不少精力,选出四十篇,进行编辑加工,先出版了一种,名叫《古今小说》。后来,又继续编辑出版了两种,共计三种一百二十篇,并将《古今小说》作为三部的总书名,而这三部书则分别叫做《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据考证,《喻世明言》出版时间最早,大约在明天启元年(1621)前后;其次是《警世通言》,在天启四年(1624)出版;最后是《醒世恒言》,在天启七年(1627)出版。

“三言”所包含的故事,题材十分广泛,有写男女爱情的作品,有写朋友亲戚间互相帮助的侠义行为的作品,有揭露官僚地主僧道罪恶的作品,有写复杂的诉讼案件的作品,有写封建社会中少数人由贫贱到富贵的作品,有写神仙灵怪妖异的作品,有写文人雅士轶事的作品,等等。这些题材,基本反映了当时社会上各个阶层和各方面的生活场景,特别是对于城市生活的面貌,有着较多的描绘。

应该说,这一百二十篇作品是宋、元、明时代“说话”艺人和文人加工整理的集体劳动成果,其中有宋元的话本,也有明人的话本或拟话本。有一些作品,已经见于较早的话本集中,或者其中有些故事情节在宋代有关书籍中就有记载,一般可以肯定它们是宋代的作品。有一些写明代故事的,可以肯定是明代人的作品。但也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作品,很难判断它的写作年代,比如《醒世恒言》中的《一文钱小隙造奇冤》一文,有人认为是元明间的作品,有人认为是明末的作品,或是冯梦龙本人的创作。作为一般读者,我们只需欣赏作品即可,对这些问题似不必做深入探讨。

“三言”差不多将当时流行的优秀话本全都收集进去了,与冯梦龙同时代的凌濛初在《初刻拍案惊奇》的序中就说:“三言”已经把“宋元旧种,……搜括殆尽”,即使有“一二遗者”,也是“沟中之断芜”。这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冯梦龙基本上完成了对此前话本的汇总整理工作,因此,我们可以将“三言”看作是我国古代短篇小说的宝库。

“三言”的艺术特色及影响

“说话”艺术之所以有魅力,能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除了凭借语言技巧、动作表情的感染力之外,还要靠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紧紧扣住听众的心弦。而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也是“三言”的艺术特色之一。笑花主人在《今古奇观》的序文中说:“喻世、警世、醒世三言,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可谓钦异拔新,恫心駴目。”说明这些故事的题材,都是现实生活中的人情世故、悲欢离合,而作者能够从现实生活的各个方面,选取最富有意义、最生动的情节。所谓人情世态之歧、悲欢离合之致,也就是最典型、最突出、最动人心弦的事件。作者把原始材料进行巧妙安排,合理剪裁,在较短的篇幅中,包含着丰富的社会内容,极具生活的真实感,因此达到了“钦异拔新,恫心駴目”的艺术效果。

《警世通言》中《玉堂春落难逢夫》一篇,两万余字,可以说是具有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的优秀短篇小说。这个故事,回环曲折,事态的变化发展,强烈地吸引着读者的关注。故事中写公子和玉堂春的爱情,写老鸨逼迫公子而玉堂春对公子百般维护,写玉堂春在大街上与老鸨的公开评理,写王公子对案情的察访,均有声有色,令人痴迷。

需要指出的是,这些故事情节虽然复杂,但头绪并不纷繁。因为话本小说需要照顾听众或读者的理解力,要把故事组织得有头有尾,条理分明,结构严谨。中间的纠纷变化,能一一交代清楚。它没有现代小说中情节的突变和省略,没有事件发展的中断和飞跃,没有场合环境的陡然转换,而是始终沿着一个线索,有条理、清晰地叙述下去,不轻易遗漏重要的情节,而让读者产生疑虑和猜测。

“三言”的第二个艺术特色是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一百二十篇作品,写到的主要人物有四五百人之多,许多人物的性格在故事的发展中表现得非常鲜明、突出,具有典型性。

我们读“三言”,一批妇女形象会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比如杜十娘,她虽生活在“泥沼”之中,却始终保持着纯洁的心灵,她一旦掌握自己的命运,就绝不甘再次受人侮辱,当美好的希望破灭时,她宁愿反抗而死,也不肯忍辱偷生,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抗精神。又如勤劳聪慧、爱憎分明的养娘璩秀秀,忍苦全夫、任劳任怨的婢女白玉娘,热情勇敢、诚挚志坚的玉堂春,出身虽低但操行高洁的金玉奴,矢志不渝、威武不屈的船家女刘宜春,等等。这些妇女所具有的品格和精神,无疑受到了当时人们的尊重和赞扬。

“三言”中还描绘了一群城市平民的形象,如忠厚老实、待人诚恳的卖油郎秦重;冲破贞节观念的羁绊,和爱妻团圆的行商蒋兴哥;拾金不昧、救人之危的个体劳动者施润泽、朱恩;手艺高超、勤俭老实的碾玉匠崔宁;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仆役张主管;年轻热情的酒家子范二郎;技艺高超的木工张权;还有各种小买卖人、读书人、店员等等。从这些人身上,我们能够了解到当时社会中平民的生活和思想,了解他们的喜悦和悲苦。应该指出,“话本”和“拟话本”本身就是给市民阶层欣赏和阅读的,众多的平民形象,可以拉近读者与文本之间的距离,让读者感到就是在写自己身边的故事,自然能够产生很好的艺术效果。

此外,“三言”中还揭露了封建剥削阶级的卑鄙、刻毒、贪婪和丑恶。如《醒世恒言》中《隋炀帝逸游召谴》一文,揭露了帝王奢靡的生活;《喻世明言》中《木绵庵郑虎臣报冤》一文,写的是奸臣贾似道的一生;还有阴险毒辣的官吏路楷、杨顺,装腔作势、骗取钱财的滕大尹,草菅人命的临安府尹,强占人财的宦家子张委,恩将仇报的房德夫妇、桂员外,忘恩负义的莫稽,杀人越货的强盗徐能,等等。

“三言”的第三个艺术特色是以现实主义为基础的创作方法。作者们在进行创作时,基本上采用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他们认真、细致地观察社会,抓住具有典型意义的事实,描绘了客观世界的图画,既符合现实生活的真实,又不是生活现象的简单记录。像《喻世明言》中《沈小霞相会出师表》一文,前半段出自《明史·沈鍊传》,后半段出自《明十六种小传》,说明作者十分注意反映历史事实,同时,作者还根据小说的需要,塑造了符合当时社会现实的某些次要人物,如张万、李千这两个差役。故事中的某些情节,史书中记载得相对简单,作者则根据事件发展的态势,做了推演和想象,从而将故事完整、生动地呈现在了读者面前。

关于“三言”的艺术特色,还应该提及的就是冯梦龙对于“三言”的贡献。“三言”中的作品,一般认为只有《警世通言》第十八卷《老门生三世报恩》一篇为冯梦龙所写,冯氏给毕魏传奇戏《三报恩》所写的序言中说:“余向作《老门生》小说。”是为证据。因此,对于“三言”,冯梦龙的功绩主要在于他所做的一番收集和整理工作。他的加工首先是对有些原来内容鄙陋、艺术粗糙的作品进行改写,有的甚至等同于重新创作,从而使故事有了一定的积极意义。此外,冯梦龙在整理的过程中,还对文字做了必要的修订,删去那些适合讲唱而不适合阅读的内容,使其从说话的脚本变成了可以阅读的小说。对于原来长长短短的题目,冯梦龙也进行了调整,使全书体例统一。总之,冯梦龙将一百多篇来自不同渠道的作品,经统一润饰后陆续编入“三言”之中,并融为一体,这是中国文学史上小说话本和拟话本的第一次大结集,冯梦龙的功绩在话本小说史上是举足轻重的。

这样一部凝结编者心血的作品,出版后很受读者欢迎。在“三言”的影响下,明末清初的文坛掀起了一个短篇小说收集和创作的高潮。不少文人整理话本,或模拟“三言”的题材和体裁,创作“拟话本”。比如明末凌濛初编的拟话本小说集《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简称“二拍”)就是一例。明末清初时,“三言”还传到了日本,对日本的通俗文学产生了很大影响。

“三言”是一座古代短篇小说的宝库,是一笔宝贵的文学、文化遗产,值得我们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基础上,重新审视和阅读。Im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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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月读》2018年第12期。作者:钟岳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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