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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谭
余 震 ◎半仙 深夜。一钩残月在阴惨的云中诡异地时出时没。天气闷热得令人窒息。 屋内，开滦唐山煤矿人民武装部干事李忠始终不能入睡。上午，部里开“深入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会，李忠在会上慷慨激昂地发了言，政委表扬了他。晚上矿里在明晃晃的汽灯下继续开会，李忠又作为人武部的代表在会上发言，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交替响起，李忠满面通红，像打了鸡血一般。 散会回家已经12点了，李忠心里的革命激情仍不能消退。 媳妇马解放一手抱着刚满两岁的儿子卫东，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摇着一把大蒲扇，终于，扇子停下来，她和儿子一起呼呼入睡了。李忠也渐渐睡眼迷离，翻过身从手上摘下上海牌手表——那是他家最贵重的财物了，把发条上好，放在枕边，正想从炕上爬起来去解手，突然，大地剧烈地颠簸起来，同时像天塌了一样，耳旁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摇晃的刹那，李忠看到他家房子的半边没了，露出一个大窟窿，闪出刺眼的蓝光。 不好，肯定是“苏修”扔原子弹过来了！我要去向部长和政委报告！脑海中闪出这个念头，李忠准备一跃而起，却没有跃起来，因为炕边的一道墙已经塌下来了，蓝光中，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妻儿，看到了马解放从睡梦中惊醒的一张惶恐的脸。在尖叫声中，妻儿同自己都埋进瓦砾中了。 不知什么时候，听到儿子稚气的哭喊声，李忠在阵阵锐痛中醒过来了。天已大亮，他在瓦砾中慢慢转动头颅寻找妻子和儿子，发现妻子埋在旁边的废墟中，露出血肉模糊的脸，身上压着横七竖八的砖木，儿子仍在她怀里，她侧着身艰难地拢着，保持着奇特的姿势，在惊醒的一刹那，她本能地用身子护住了儿子，然后就昏迷过去。 “卫东！解放!” 他吃力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砖块，慢慢地爬起来，身上血肉模糊，疼痛难忍。他朝妻子和孩子那边爬去。他看到马解放慢慢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首先惊恐地看向已哭得沙哑的卫东，发现卫东被自己紧紧地护在身下，不停地哭喊着“妈妈，妈妈……”，马解放想把儿子抱着爬起身，却发现卡在砖石中，怎么也起不来，只能喊道：“李忠，快，快！快把孩子先救出来！” 李忠终于爬过来了，手扒拉起压在妻儿身上的瓦砾。突然，他仰起头看到了堂屋的山墙，那山墙两边已经倒塌，墙上贴着一张毛主席像。领袖一如既往慈祥地望着他。李忠缩回伸向妻子的手，转过身来，身上突地一震，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神奇的力量，他竟一下子站了起来，迈着蹒跚的脚步坚定地走向山墙，颤颤巍巍地挪动一张破桌子，站上去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把领袖像揭了下来。揭下领袖像，李忠轻轻拂去上边的尘土，准备找个地方放好后再去救老婆孩子。突然，大地又是一阵摇晃，余震又毫无征兆地来了！山墙轰隆隆倒塌下来，正砸在李忠的头上。看到这一幕的马解放，发出凄厉的尖叫，又昏迷过去了。 马解放再次醒过来时，已完全看不到李忠的身影了，他整个儿被埋进废墟，全无气息，再也听不到老婆孩子的哭喊了。 翌日，被赶来救援的解放军救出来后，马解放最终保住了一条性命，虽然失去了双腿。最为神奇的是，母子得救时发现，卫东身上居然没有受到一点伤。在瓦砾中扒出的李忠的遗物中，上海牌手表震坏了，指针停止在3点42分53秒上。 全国人民从各大报纸上看到新华社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讯： 我国河北省冀东地区的唐山—丰南一带，七月二十八日三时四十二分发生强烈地震。天津、北京市也有较强震感。据我国地震台网测定，这次地震为七点五级，震中在北纬三十九点四度，东经一百一十八点一度。震中地区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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