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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东茂|一个人的世界

 桃溪微刊 2022-11-30 发布于陕西

作者|王东茂    图片|网络

金秋,月圆之夜
皎洁的月亮高悬于碧空
白云绕月追逐
稀疏的星星闪烁着明亮的小眼睛
和月辉普洒在寂静的山河上
树影婆娑,夜虫鸣唱
如一首交响乐曲回荡在夜空

轻柔、舒缓的钢琴曲,
似月夜淙淙清泉
流淌在小屋的每一个角落里
温馨、幸福着父母亲

父亲的小蝌蚪突破重重关卡险阻
如导弹一样精准寻找着目标
胜利地与母亲的精华会师
使我安然地居住在母亲温暖的宫殿
暂时幸福地生长

漫长的日日夜夜
我在房子里吃不饱睡不好
每当早晨来临,
每当闻到一丝油烟味,
母亲不断地呕吐
那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如山摇地动一样
一次次地刺痛,震撼我未成熟的
身体

母亲拖着枯瘦虚弱的身体
到处躲藏
每天经受着饥饿,惊恐,失眠,
烦躁不安……
躲避着流言非议
躲避各种猎手的追杀
在风雨飘摇的房子里
我也担惊受怕
唯恐那一天我被机器绞成肉桨,
从房子破空而出

不堪重负,如履薄冰
我每天感受到母亲的疲惫和
惊恐不安
就这样,胆战心惊地慢慢成型
流火七月,苦难七月
我在母亲、爷爷、奶奶的千期百待,
百待千期中
在母亲的惨痛叫声中艰难分娩

我无力地“喔哇”一声低叫,
算是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慢慢地,艰难地,睁开迷惘的双眼,
眼前一片血红
奔腾的红河水从我眼前浩浩荡荡流过
天是红的,地是红的,山是红的,河是红的,
一切都是红的……
原来,这是母亲体内滋养我的
殷红鲜血
冲破脆弱不堪的房子
从她的体内不停地流出
汹涌澎湃地飞向我眼前,把我吞没

殷红的鲜血快要流干了母亲羸弱的躯体
后来的后来,
母亲对我说,她的身体似一个空壳一样
腾云驾雾,轻飘飘地悬浮于宇宙之中
这一觉睡得多么轻松啊
忘却了生活的艰难
忘却了人世间的忧愁烦恼和痛苦
舒舒服服地这样睡过去,多好
梦中,母亲感觉好像有无数人,
无数的双手,伸向她破烂不堪的房子
厮打她,撞击她,
把房子内的尘埃、石块、泥土等垃圾……
一件件清理干净
她感到无比剧痛,
似一把把刀子刺向她的心脏
她想呼唤,想咆哮,想呐喊,想痛哭
可她喊不出,也无力呻吟

躯壳悬浮于夜空,
黑洞把母亲的躯壳吞没,吞没
她恍惚飘浮于无边无际的宇宙,
轻轻地飘,飘
不知道过了多长多长的时间
“滴答,滴答”的液体慢慢滴进她的体内,
漫游在她即将干涸的血管里
母亲冰凉的躯壳才有了丝丝暖意

我躺在父亲的怀抱里被饿得凄凉的叫喊声,
吵醒了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母亲
也许是出于母性的本能
母亲挣扎着头欲裂的痛楚
轻声呼唤父亲,
把我抱过去送到她的身边
母亲用手艰难地掀开自己的上衣,
把乳头塞进我的嘴巴里
我拼命地吸吮,
可母亲干瘪的乳房那里有我的粮食
我一次次吸吮,母亲一阵阵抽痛
看着饿得大哭的我,
母亲的心在流血
可她连血都没有流了
旁边的护士大骂,
你连血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乳汁
又大骂父亲:
还不赶紧去买奶粉,
你老婆都快没命了,
孩子饿了你不知道吗?
那时的父亲年轻,什么也不懂
他当时也病了,发高烧49度,头痛欲裂
躺在医院过道上一根倒地的电线杆上
迷迷糊糊睡觉
把我和母亲抛到九霄云外
800CC的血液输入母亲的血管,
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
一个月后,母亲出院了
虚弱的母亲
在爷爷奶奶的精心照顾下,
慢慢康复了身体
母亲清淡如水的乳汁满足不了我的胃口
我被饿得“哇哇”大哭,
哭得撕肝裂肺,连脸都变成紫色了
整天整夜不间断的哭叫
把年轻的父母折腾得精疲力竭,
也被我的情形吓得不知所措
父亲用他微薄的工资
给我买来了奶粉、米粉
我才勉强度日
长期饮食奶粉,我的大肠被蜡干了
连屎也拉不出
每次拉屎我都拼尽全力
满脸憋得彤红
怎么也拉不出
母亲用手帮我往肛门抠屎
一块块如羊拉屎坚硬如石头,
没有一丝水

此后,生活、工作在乡镇的父母亲
为了工作
把我扔给了在县城居住的爷爷奶奶家里
接了乡下七十多岁的祖姥姥来照料我

二岁的我
头发稀疏、枯黄,还不会站立走路
除了学电视上的“广告词”,什么也不会
不会叫“爸爸、妈妈”,不会与人交流
吃饱了,不是与电视为伴,
就是与七十多岁的祖姥姥在一起
祖姥姥背我出去玩,就是把我放在一边
她和别的爷爷、奶奶聊天
到了睡觉或吃饭时间就把我背回去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慢慢会走路了
慢慢地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
爷爷把我送进了幼儿园
那天,爷爷从幼儿园的门口离开我
我扒在铁门的栏杆上
双手向外面不停地挥舞着、哭喊着
撕肝裂肺的哭喊声,呼喊声:“爷爷,爷爷……”
使人无不动容,心酸落泪,
但又不得不这样狠心

我在幼儿园里成了“名人”
胆小如鼠,懦弱无能
行走楼梯都要一个个头比我矮一截的
女童牵手才敢走路
我不爱说话,不爱活动,
不爱和小朋友在一起
不爱他们碰我
他们一碰我,就如触电一样全身颤抖,
我拼命大喊
我只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爱听广告词,只爱听音乐
只有在音乐的世界里才觉得世界是安静的,
我的心才是安静的
那时记忆力超人,普通话特别好,
挑错别字特别在行
我成为特殊之人

每到周末,父母回来看我,
都如生离死别一样
喜悦与痛苦并存
分别之时,难分难舍,
我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在爷爷奶奶的怀抱里我拼命挣扎着,
伸出双手拼命呼喊着“妈妈!!!……”
可妈妈还是离开我远行
看着妈妈消失在黑幕中的身影
我哭得声嘶力竭,直到沉沉睡去
梦中到处是无尽的黑暗
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母亲
此后,每每与父母分别时
,我不再哭喊
只是把母亲的钥匙偷偷地藏起来
或鞋子、或床底、或门角……
任父母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
当父母问我时,
我在旁边傻乎乎地偷笑,
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坏习惯一直伴随着我,
直到后来把很多食物或其他东西蔵起来
把这些东西变坏变烂,我心里才舒服

母亲发现这种情况之后,
毅然把我带在身边
北上柳州、南宁、北京
南下广州等各大医院,寻医问药
一袋袋中药、西药带回来了
家里,每天每天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
闻味则呕,见药即惊
我就在一罐罐药中长大
只是身体长大了,智力只是三、四岁小孩
也没有改变我,
使我成为聪明人小学、初中
因为是特殊人物
我都是在同学的鄙视、嘲讽的
目光中成长、度过

初二那年,
我被一个同学骂为“傻子”之后
我每天都出现幻觉,
无数人在追我打我嘲笑我
我双手胡乱划胡乱打,
一边划打一边大骂:“快走开,快走开……”
怎么赶也赶不走
日日夜夜都被噩梦惊醒
精神全面崩溃
此后,母亲带我辗转各大医院
药物一直陪伴我成长
母亲希望总有一天奇迹在我身上发生
可这个奇迹并没有在我的身上出现
我还是那个智力永远长不大的那个人

父母为了养家糊口,早出晚归
母亲不顾我的哭喊和哀求,
对她的依依不舍
不顾我的孤单寂寞,每天反锁我在房间
一间屋,一个人,
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我愤怒,我压抑,我要爆发!
我愤怒到了极点,
我压抑到了极点,
我的心要膨胀,要爆炸!!!
我无法控制自己,
我的眼睛血红,
像一头凶猛的野兽
我把衣服脱光,
在家里裸奔,到处拉屎撤尿
我把家里的碗碟砸烂,
日常用品摔得粉碎,
把衣服、鞋袜、棉被扔到窗外去
我愤怒、压抑、膨胀、燃烧的躯体
终于得到了宣泄
我无力地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头
脑海一片糊涂,一片浑浊,一片空白
这是我最安宁最享受最幸福的时光
外面的阳光灿烂,
但我的心灵一片黑暗
这样的黑暗,
给我带来了温暖和安全
梦幻中,我的身体在升腾升腾,
升腾于广袤的宇宙中
我的身体再次燃烧,
这种燃烧使我热血沸腾,欲望顿生
积蓄了二十四年的能量,
终于像火山喷发一样冲天而起
我的身体一阵阵颤抖
,一次次快感燃遍全身
终于酸软下来
疲倦的身体,无法睁开困乏的眼睛,
沉沉地睡去

暮色降临
父亲拖着蹒跚的脚步如时而归
目睹满屋狼藉,臭气熏天的房间
禁不住怒火冲天,破口大骂
抄起棍子就往我赤裸裸的身上
边打边骂
我也奋力反抗,锋利的“九阴白骨爪”
向父亲的面部、胸部、肩膀抓去
顿时,
一条条大小不一血红的蚯蚓
出现在父亲的身上
夕阳西沉,
金黄金黄的霞光穿过高楼大厦的空间
从窗口射进房子里
也照在我身上一条条血色斑斑的鞭痕
我没有恐惧,也不感到痛
只有血红的眼睛里是对父亲的仇恨
我蒙着被子,踡缩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躲在黑暗的世界,
我的心才暂时安静下来

母亲回来了,呼喊着我的小名,
满屋子找我
掀开被子,看见我满身血色伤痕,
心疼得泪如雨下
然后,
找来正红花油往我伤痕上轻轻擦拭
,边擦边哭
痛骂父亲,
把父亲的祖宗十八代骂得狗血淋头
把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都倾泻在
爷爷奶奶的身上
把爷爷、奶奶骂得一钱不值
把我变成现在的情形归根结底怨恨到了
爷爷奶奶的身上
痛哭不止,骂声不绝
斑斑白发随怒气飞扬

得到母亲的庇护和安慰
我的胆子更加壮大,
和母亲一起对付父亲

蹲在房间角落的父亲一言不发
听到母亲咒骂爷爷奶奶的恶毒语言
心却是一阵阵酸痛
父母大于天,怎能任人辱骂
父亲被激怒了
少言寡语的父亲
从来信奉“君子动手不动口”歪理
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每一次战争的爆发都是因我而起
战争开始了
疯狂的母亲完全失去了理智
披头散发,锋利的指甲挥向
父亲的脸颊、胸脯,和父亲厮打在一起
父亲的脸上、胸口、手臂
布满了长短不一血红的指甲痕
母亲柔弱的身体一次次被父亲推倒在地上
倒下、爬起
爬起、倒下
反复挣扎  爬起     倒下……
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母亲
摸着一块断砖抓在手里,
狂叫着用尽全身力气突然向父亲扔去
父亲的嘴巴顿时鲜血直流,
一颗牙齿掉在地上
母亲坐在地上狂笑大哭
如疯了一样
而我傻傻地呆在母亲身旁,
怒目圆盯父亲胡乱骂一通

好静呀,死一般寂静
家变成两条平行直线
父亲自己工作、生活
母亲对父亲冷漠以待,
小心翼翼呵护着我
原来陪伴我的,老年痴呆的奶奶,
中风瘫痪躺在床上的爷爷
先后走了
我没有什么记忆和悲伤
房间只剩下孤独的我
我趁父母忘记反锁大门,奔了出去
感到天是那么大
,地是那么大,街道是那么宽广,
人是那么多
我漫无目的地到处行走
我迷路了,不知道家在何方
我饿极了,
走到一家娱乐城前夜市摊找东西吃
无意间摸了一下电动车
人家把我当作小偷,把我打得半死
警察把我抓进了派出所

记不清多少次了
在县城
在母亲带去看病的城市
自己偷跑出去不知道“回家”的路
夜里,如一只流浪猫狗,饿得半死不活
躺在冰冷的街道或者公路上
幸运的是,每次被巡警发现带回派出所
好得我还记得母亲的电话号码
然后,派出所通知母亲接我回去
满头白发,瘦弱的母亲
每次因为我的走失,
而哭得心力交瘁,死去活来

我病了
母亲也病了

从此,
人们总是看见一个斑斑白发瘦小的女人
开着电动车,
驮着一个身体高大、思想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无论春夏秋冬,
无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寒
穿梭于乡村和县城的公路上……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
九十多岁的老母亲老了
躺在病床上的她,
再也无力照顾我了
她用颤抖的双手,
把平时积攒下来的安眠药分成两半
自己吞下去一半
另一半拌在饭里
含泪把饭一口口喂进我的嘴巴里……
END





作者:王东茂,网名:云天霓虹,男,汉族,广西博白县人,业余时间喜欢文学,曾在《中国水利报》、《书法报·硬笔书法》、《中国钢笔书法》、《广西工人报》、《金田》等报刊、杂志及全国文学网络公众平台发表小说、散文、诗歌、随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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