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汉12：李陵、司马迁、霍光 李陵--黑暗 激发出人性的光辉 刘彻 「逞强者死」剧本 李陵在大漠激战，西汉中央政府一片寂静，但实际上是全程「在线」掌握的。庶边将领派遣探子（斥侯）摸进大漠，追踪这些惊心动魄的过程，随时向朝廷报告。 一支孤军深入敌境，是什么状况？汉武帝刘彻最初很悠闲，准备收听他策划、李陵主演的「逞强者死」戏码。但这支小部队越来越偏离剧本-- 自立更生地走到漠北，跟单于主力拉扯，在往南方撤退的途中消灭了一万多人，目前正在靠近国界，似乎要凯旋回来了。 观众席上的刘彻坐不住了，他问术士该怎么办，结果连夜传唤李陵的母亲、妻子。术士判断李陵还活着，因为她们脸上挂着忧虑，却没有死亡的气色。 现在是唐朝，千里眼还没发明，这玄学的根据应该不是气色，而是术士的战情评估。他认为李陵不可能失败或战死，他差点变成李陵的粉丝了。 刘彻的挫败＃1（李陵改写剧情） 李陵敢死队创造了奇迹，震撼了塞外的一票游牧民族，成为国际性焦点；李广利的大部队却不靠谱，被匈奴二军打击出一串坏消息。这显示刘彻判断错误、调度失当，情商和智商不达标。  更糟的是，李陵不想当工具人、牺牲品。他在最后一幕抛开剧本，拒绝跳进刘彻布置的毁灭之坑。他为自己另外撰写了一出剧本-- 没有后援撑不过终局，就加入敌队，在延长赛里争取扭转命运，挥洒出一片璀璨。 嗜血的剧作家摃龟了，这让刘彻显得多么可笑。他开始抓狂，首先责备陈步乐，逼他自杀。中央官员懂得刘彻，纷纷表示气愤，并且用最高级形容词来谴责这个叛徒。 刘彻为司马迁挖坑 史官头子司马迁低头噤声，变成木头人。刘彻心里早就对他埋藏着愤怒了-- 这家伙负责记载历史，整理典籍和天文历法资料，自认为身份清高，记录了一些不该记录的事实。现在故意挖个坑，指定司马迁发表意见。 司马迁承接大道，期许自己当个君子，而且首席历史学家的身份和职业素养，也要求他站在独立客观的立场就事论事。司马迁知道在整肃大会上讲实话的后果，那几秒钟多么漫长而煎熬啊！ 他做了一个选择-- 维持史家的风骨，只陈述事实，不考虑后果。  他对刘彻报告：「李陵有国士（国家栋梁）风范-- 孝顺、讲信用，不顾自己地保护国家。率领区区五千个步兵，深入敌人腹地，强攻几万个对手。匈奴搞到灰头土脸，连救死扶伤都来不及了，紧急从全国调集射箭手，把汉军层层包围起来。 李陵在这种环境里转战千里，箭矢用光而且被逼到墙角了，战士仍然拿着空弩机，面对亮晃晃的利刃，豁出命搏斗。李陵懂领导统御，让部下付出性命，历史上最优秀的将领，也只能做到这境界了。 虽然战败，但歼灭一万多人，已经成为国际性的焦点了。他活下去的目的，应该是想找机会报国吧。」 「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有国士之风……。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入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 「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直欲得当以报汉也。」（《汉书》） 刘彻的挫败＃2（司马迁讲事实） 刘彻安排李陵被毁灭，结果李陵打败单于并且活下去了。现在他逼司马迁批评李陵，司马迁却在中央官僚面前，发表了一场注定要写进历史的战神颂词。 刘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了，他感到一阵刺痛，甚至有点后悔-- 为什么要招惹这两个小人物，让他们登上舞台，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下令把司马迁押在大牢里，指定杜周办案。杜周是酷吏产业的扛把子，经过半年多审讯，判处「欺骗国家领导人」（诬罔罪）罪名，属于唯一死刑。 公孙敖 恶毒的借口 刘彻其实知道路博德滑头，李陵应该是冤枉的。李陵被舆论攻击，司马迁被酷吏拷问，两个人煎熬大半年之后，刘彻的怒气宣泄了，决定降低惩罚的强度。 首先犒赏突围回来的四百多人，接着派李广利（李夫人哥哥）、路博德（老油条）、韩说（男宠）分几路攻击匈奴，公孙敖（老油条）闯进匈奴腹地去抢救李陵。 自己人和抬轿者（外围份子）懂得怎样让刘彻心情舒畅，却不懂得作战。三股势力总共17万人，在头一场接触战就溃散了。公孙敖（率领3万人）不敢去抢人，他找了一个恶毒的借口：「李陵教导匈奴制造武器，我军没办法出力。」 刘彻 宁可错杀 刘彻有点懵了。他在16岁登基，走向半个世纪的巅峰地位，成为天之骄子、世界的中心。这份家族世袭来自幸运，跟实力无关，刘彻表面上鼻孔朝天，实际上心里并不是绝对踏实的。遇到强者（比自己更有力量的人），总感到不太自在。 当年卫青是个智能型将领，虽然低调、温和而且绝对服从，但实际上把捍卫同胞当成天职、一种比生存更重要的任务。这不怕死的顽强，被战士翻译成领袖魅力。 卫青死了，十年后李陵又散发出同样的气势。一个万人敌，把游牧骑兵训练成战争天团，再配备中原的先进武力，会造成怎样的威胁！公孙敖讲话不可靠，但情报的可信度已经不重要了，刘彻必须杀一儆百。 他咬咬牙，决定「宁可错杀一万」，略过查证手续，对李陵下达灭族令。从「李陵事件」开始，刘彻变成魔神，走进人生最后的、最血腥的十年。 大冲突 造成大伤害 李陵走到最枯竭、最暗无天日的境地。不要命地报效国家，结果被皇帝踩踏，牵连母亲、堂弟和妻子儿女，让整个家族蒸发，而且蒸发得那么羞辱。舆论一阵阵谴责，陇西仕绅也跟着抬不起头（「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 李陵在精神折磨之下，痛恨自己没有奴性一点、服从到最后一分钟。现在抱负和理想都破灭了，整个人接近癫狂，成天像孤魂野鬼恍恍惚惚的。 时序才十一月，塞外的大地已经冻裂并且微微泛黑，草地也枯竭了。环境里没有什么景观，只见到异族人在冰天雪地的匮乏当中，穿皮衣住毡帐，嚼点腥膻的羊肉，喝点腥膻的乳浆。  夜里睡不着，发现塞外的夜晚并不安静。北风萧瑟地呼啸，胡笳对唱，牧马声声吟叫，传来一阵阵陌生的律动。清晨起床，这些声音仍然存在，李陵不觉落下眼泪--这不是梦，他在礼义之邦成长，却放逐到蛮荒，让子孙变成戎狄。 身边的人看见他走失魂魄，唱唱歌安慰他，陌生的曲调开始缭绕，这才惊觉已经跟中原文化诀别了。想聊聊天振作起来，发现一票哥儿们都暌违在长城彼岸了。 大伤害 激发大觉悟 李陵是古代的现代人，他不要命地对国家付出，同时也要求最基本的尊严和公平，希望能得到一些情感上的回馈。但刘彻真残酷啊，几乎灭绝了这个忠心耿耿的家族。 大冲突带来大伤害，逼迫李陵冲破舆论和主流思想，看清楚事实-- 生命是可贵的，应该用来造福人群，不能为一个暴君浪费掉。 这觉悟激发出人性的光辉-- 虽然命运在他极力争取机会之后，阴惨惨地笼罩下来，剥夺了每一个机会，但李陵然仍然要寻找机会。他不愿意放弃或者向命运低头，要为同胞奋斗到最后一口气。 他来到塞外，发现这里思想开放，单于爱护、信任人才，是值得服务的对象。「飞将军」李广家族在塞外早就是金字招牌了，这回李陵又带来史诗级的震撼，单于欣赏极了。把女儿嫁给他，分封成右校王，带进决策核心。 刺杀李绪 塞外有一位中原移民叫李绪，在边境军官任内被匈奴侵袭，战败投降了。李绪很不忠厚，为了争取大阏氏（皇太后，读「大烟支」）的重视，把中原的先进武器技术传授给匈奴，让他们的军事建设突破一大截。而且他变成「乐子人」，经常挑动两边的仇恨。  汉朝使者去塞外访问，李陵确认了刘彻灭族令的原因，就不顾危险，派遣部下去刺杀李绪。他不但为家人报仇，也想为匈奴清除一个隐忧。 大阏氏调派杀手队去追捕李陵。单于信任李陵的判断力，认为他的考虑也有道理，因此没有责备他，反倒尽全力提供保护，把他藏匿在匈奴北境，直到大阏氏去世。 哥儿们辅政 李广家族是悲剧英雄，不愿意放弃尊严、向命运束手就缚；始终站在人性的高峰上，付出代价跟主流思潮抗衡。李广用自杀、李敢用报复卫青、李陵用反叛来提出抗议。再怎样痛苦，仍然忽略舆论，倾听心里的声音，踏出正确的一步。 李陵到塞外12年之后，魔神刘彻去世了，昭帝刘弗陵（8岁）继位，由霍光、上官桀、金日磾「三公辅政」。霍光和上官桀这两公，跟李陵是哥儿们，早就默默地寄予同情了。刘彻死后，派遣李陵的陇西同乡任立政带队，一行几个人去匈奴拜访，想暗中接应他回国。  三公辅政 匈奴单于摆酒宴接待他们，李陵和卫律当陪客。任立政看到老朋友胡人打扮（胡服椎结），感慨极了。在卫律面前不能讲悄悄话，于是开始打哑谜-- 用眼睛直直盯着李陵，代表「我有话要说」；几次夸张地按住刀环，暗示「可以还乡了」;甚至在桌下握住他的脚，暗示「赶紧走人吧。」 老同乡抢救队 任立政冒着生命危险做猜谜游戏，李陵为什么没有表情或反应呢？任立政逼急了，只好发挥所有的机智，讲起暗语：「汉已大赦（汉朝已经大赦），中国（国家）安乐，主上富于春秋（皇上年纪轻轻），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主持政务）。」 潜台词是：「大赦了，过去的恩怨全部勾消，不可能再追究。现在国家多强盛哪，物质和精神文明都丰富，氛围又安定又和气，不会再搞屠杀了。皇帝换成年轻人，那位老糊涂已经变成过去式啦。哥儿们当政，谁还敢找你麻烦？」  汉昭帝刘弗陵 经过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卫律终于走开一会儿，任立政抓紧时间说： 「少卿受委屈了！霍子孟和上官少叔都问候你。」 「他们……还好吗？」 「请少卿回家乡吧，富贵不成问题。」 李陵苦笑起来：「回去很容易，只担心再一次受到羞辱。」 话还没讲完，卫律走进来听到尾音：「李少卿是一等人才，不会绑死在某个国家。当初把他全家干掉是一副嘴脸，现在为什么又讲起悄悄话！」 对魔神文化绝望 酒宴不欢而散。任立政重感情，在路上再一次冒险靠近李陵：「还想回去吗？」李陵苦笑了，重复刚才的回答：「丈夫不能再一次被羞辱。」 魔神走了，但魔神文化势必会留下影响力，个人的基本尊严仍然没有保障。既然文明世界比蛮夷更野蛮，李陵决定留在塞外，死后就埋葬在蛮夷当中吧（「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怎能弯腰叩头，任凭同僚斗争，让文书官搬弄笔墨？（李陵《答苏武书》） 李陵的判断完全正确，在魔神文化的残余当中，那些哥儿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到： ﹡后来上官桀准备叛变，被判处死刑。 ﹡霍光的妻子毒死皇后，消息在霍光去世之后走漏了。家族成员担心受到牵连，聚在一起，流着泪商量要不要先发制人。这消息再一次走漏，全体处死。 预告 未来两周同一天刊登： 1. 李陵-- 超越一家一族的仇恨，造福了两边的同胞 2. 李陵后人辖戛斯 捍卫大唐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