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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进荣:一巴掌

 安蓝2021 2022-11-30 发布于甘肃


「一巴掌
文丨杨进荣

如我这个年龄的人,小时,一般家里有孩子,最少也得三四个或五六个,有些家庭甚至有八九个到十个的孩子。贫穷的年代,加上孩子多,老大穿完的旧鞋破衣服,老二老三……缝补多遍轮流穿,所以最小的,则几年很难穿到一件新衣服。孩子多,家里杂乱。村子上、巷道里,都能遇见滚铁环、打沙包、跳方儿、捉迷藏的娃娃。今晚这几个打架,明晚又在一快玩耍,大人不追责,孩子相互间不记仇。
现在孩子少了,都是宝贝疙瘩,出门不跟爸爸妈妈,就随爷爷奶奶,偶尔两个小朋友因玩具争执,首先大人相互就起了隔阂。孩子的吃穿玩戴高级洋气,不让粘土,是大人的要求。少之又少的农村孩子,自小都被城镇化了。
羡慕他们赶上了好时代的同时,不勉又为他们生在乡土而粘不得一点乡土的尴尬困惑。体质弱、受不得委曲、只有学习好的孩子,总让人有点隐忧。
我生性倔犟,天生不是大人喜欢的那种乖孩子,自然不招人待见。你说劳动,念书无用,我偏念;你说去铲柴,我偏要去看书……父母很无奈,族邻很讨厌。少年时,我基本属于无人搭理的孩子。当时,看一个孩子好坏的标准是你爱不爱劳动,拾粪铲柴勤不勤快,大人的话对错都不能顶嘴,至于书念得如何, 没有几个人过问,推荐的年代,老师只在作业本上打优秀良好之类。乃至于一些邻居最怕自己的孩子和我交往,他们的口头禅是听那怂娃娃,讲历史,谝古经,能吃还是能喝,吹来吹去就是个连女人都娶不上的完货。我很傻,至少现在想来。你说你的去,我更加自我,好像已成竹在胸将来自己能改变世界似的。以至于别人给的那些脸势与蔑视讥讽的话语,都丝豪没能阻挡住我在煤油灯下土炕上爬过的一个个黑夜。父亲深夜在我无席子铺炕的窑洞门前要转几遍,有时边叹气边自言自语地说,一斤煤油全家要点一月呢,唉,白费油啊……
那时,学校在做纸浆桌凳,那么好的书撕碎捣烂,水浸成纸糊糊,做了坐不上一月的桌凳。刘寨小学后排靠中学城墙豁口下的那座图书室,是我一生忘不得的,趁毁书的时候,从中浑水摸鱼地拿了那么多的书,大多古字不认识,但只要“偷”上一部,便揣在怀里,借大小便之机,就往拖拉机站大墙后面跑,跑到那儿,双手刨一个土坑,埋下,再回去上课,待到放学,刨出来背回家。
生产队冬季碾场,队上和小岔队两辆手扶拖拉机合碾。有个扶拖拉手与我在我家的土窑里睡。我看你看的啥书啥,初一你们都学黄帅反潮流着呢,你咋晚晚还学习呀?他要过书,翻起来,在灯下一看惊呼:你这么小,咋看黄书呢?看不得,公家知道了要批斗呢……那是一部竖印的董解元写的《西厢记》,纸质土黄。当时人们看到黄颜色有老(繁体)字的,都认为是黄书,为禁读的书。第二天,他以认为的好心,把我看《西厢记》的事悄悄告诉了哥哥,哥哥午饭时,把这事告诉了父亲。中午放学,母亲在巷道口等我:我地个大,你一晚上不睡觉,胡看啥着来,你赶紧到你大姐姐家去,不然,你大今日就把你的皮熟了!
急步往弯里走,迷惘和恨交织地我眼泪滂沱,叔叔气疯了,边走边说,这个娃娃,长大能把我三哥和三嫂子(我的父母)害死,你们都等着看。场边上围观的人,怀着烦我的表情拿杈取扫帚,纷纷都如躲瘟疫一般离开了我,并指指点点地在边干边说。
反正那以后,拖拉机手不来我家了,有次,寺弯里拔草,他在溏溏土中哼哧哼哧地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路过的人问他,黑了咋回呢?他说,那家的个娃娃不要我……
我哈哈一笑,忘了手提的葕子,它晃晃悠悠地滚进了灌眼(窟窿)里面!
现在想来那人是怕我吃亏呀,如果放到现在,我得给那人送瓶酒去。
没有东西可供我玩,夏天就在正午的麦田里捉蚂蚱。太阳越红,蚂蚱叫得的越厉害。蹲在坝埂上,待听蚂蚱在哪儿叫,便骑着麦垄十分小心地往蚂蚱叫的地方靠,快到跟前时,往前一扑,烂帽子一扣,好多次都会扑空,几个中午才能如此这般地捉住一只。别人家的大人会帮孩子用麦杆编织一个小笼子,挂在墙上,从缝隙中塞进几片葫芦花瓣,蚂蚱边吃边叫,叫声清脆嘹亮。而我爸根本不会弄这些,母亲知道,必须要我放掉,并说,那也是个命,就是田里活的个东西,抓住关在笼笼里,缺吃少喝会死掉……所以,一但捉住蚂蚱,我就找来针线,在后院用铲子挖个窖窖,窖窖底部钉一个小木撅,用线一头绑住蚂蚱的腿,一头系在木撅上。常常放学,先要跑到后院子,揭开后院子挖的土窖窖上的纸片,发现它的一只大腿还绑在线线上,而残疾的蚂蚱已逃之夭夭。再改绑在蚂蚱的脖子,结果时间不长,它会被勒死掉。数次,便不再捉了,知道捉来,它也活不了多久。
养不好蚂蚱,就去崖畔掏麻雀。从崖低挖台阶,直到鸟洞下部,伸进手去,捉幼鸟。大麻雀急疯了似地在我的身子周围扑打乱叫,它会跟着我,前后上下地飞旋,直到我走上崖畔。几次,我费劲捉来的小鸟,下午放学用小瓶瓶捉装一些蛐虫跑回家来喂时,发现小鸟就没了,问母亲,母亲说再别捉鸟儿了,捉来狸猫就吃掉了。寻找打猫,那只猫很大很贼,根本打不上。只到有一次,星期天,我在路上捡了一只小麻雀,扣到上窑窗台上,自己则蜷缩在墙角拿着棍子准备收拾偷食的狸猫时,发现母亲轻手轻脚来到窗台前,左右看了看,她揭开小蒲篮,捉住小鸟,匆匆走出大门外,把那只小鸟放在右手园子的杏树杈上,再匆匆返回。我急忙走到窗台前,摔掉蒲篮,在院子中打滚哭闹。母亲手忙脚乱地从厨窑跑出来:唉呀,我得个先人,我又没死……你还我的鸟,骗子,你还我的鸟……母亲红着脸,半晌有说出话来。她跪在我身边说,娃娃,它有大妈呢,你不在,能急死妈。你想,它不在,它的大妈急不急呀?再说了,野物儿,养不活。你让它飞去……
如果是现在,我决不会那样干,所有的父母,对于自己孩子遇到侵害,都是一样地悲愤不已,动物也不例外。但那时我年幼不理解呀!
母亲清末人,小脚,没上过学,不识字。她潜移默化中影响了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比那些上过大学,仍然偷吃野味的所谓读书人,不知要高尚多少倍。
十六岁那年的冬天,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两夜,天地间一片白,沟渠都被暴雪添平。母亲拿了一个鞋底子,去隔壁大娘家串门做针线活。这是母亲难得的安闲休息之日。岘弯的几个哥哥来家里打牌。其中一位哥哥说,他刚从崖背上过来时,世生在院里扣了一大堆麻雀,今日就吃美了……说得我直流口水。于是我找来一个筛子,一尺木棍棍,一截吊水绳,在院子扫出一块空地,棍棍把筛子支起,筛子下撒了一把糜子,棍棍下拴好绳子,再把绳子拽到上窑门内,群静爬门槛上,看着一只又一只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往筛子下钻,咣地一声,有的飞走了,有的在筛子内扑棱棱乱撞。我们把抓到的麻雀弄到庄后,拧掉头,番掉皮,摸点泥,放到挖好的锅锅灶里去烧。每人手拿一只,嘴角和手都被黑灰染满,有些部位没烧熟,流着血水,但仍然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大概是看到了我们在院子里整乱的样子,寻了过来,她把我喊叫到她的跟前,不容我解释狡辩,就在我的嘴巴上扇了一巴掌:我们没肉吃,但指望吃麻雀也吃不饱肚子,把你给馋死了。你咋碎碎地,心肠这么很呢?屁蜂蚂也是一条命啊。自此,我再没吃过野物。
多年后,我想起这件事,都感无地自容。母亲没有豪言壮语,但她知道保护动物。母亲虽然目不识丁,但她知道有动物存在的重要性。这一切,源于她的善心慧根。
母亲今年走了,我把窖台前三棵栽植多年的柏树移栽到了她的坟前,百天祭日换孝,我发现其中一株柏树的树杈上,有两只故乡叫黄铃玲的小鸟已经筑巢,孩子们要捉,被我挡住了,因缘济际,来的正好!所有的爱善和邪恶都有恰到好处的相逢:奶奶在慈航远行的路上,有一对鸟朝夕相伴,奇迹奇缘,这些孩子们哪能知道?
一生挨过母亲一次打,一次打,只一巴掌,不疼,但它打醒了我的灵魂!珍爱生命,拒绝杀戮。世界才能大同美好!






作者简介

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甘肃省会宁县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报刊网络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多篇。有《抱朴》散文集出版。



审核:三丫、晓霞、吴静

编辑:安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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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银作家》编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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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霞   吴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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