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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下马威

 无尤若水 2022-12-01 发布于湖南

撰文/素素


01                   
有时,生活的冷箭真不知会从哪个阴暗的角落“嗖”地钻出来。

晚上,傅小杰接了个电话,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进房,儿子连叫几遍也没回应。

我趁儿子独自玩儿的空档抱着“一探军情”的心态给他发了条微信。

但,收到回复后,我也轻松不起来了。

他回的是:“他让我卖房给他做手术。”信息中的“他”,是指我的公公,傅光明。

公公前几天突发心梗进医院,那边阿姨当时就给傅小杰打来了电话。说是生死攸关之际,她一个女人做不了主。傅小杰是长子,理当他来拿主意。

傅小杰去了才知道,这女人心深着呢。

医生说,公公多亏送医及时才捡回一条命时,女人大肆宣扬她是如何细心又聪明地发现公公不对劲,又如何抖着手报的120。

但当医生问起,为什么明知公公心脏有问题却一直没来检查时,却推说自己催过无数回,是公公自己不愿来。

把“成事享其功,败事诿其过”演了个活灵活现。

而且,医生让去交费时,她竟说出来得匆忙,忘记带钱了。

傅小杰跟我说起这事时,两眼一翻:“户口本、身份证,连医保卡她都带了,唯独银行卡忘了,你信吗?再说,不是还有微信支付吗?”

最后,傅小杰垫付了八千块,才办好住院。

之后,那边不知来过多少电话,都是问要钱。

傅小杰被问得不耐烦了,负气地说,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那边才清净两天。

现在回头看,连这两天的安静,也是那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真亏他们想得出来,把房子卖了,我们一家住哪去?

可,那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肯定不能坐视不理,我也不愿自己老公落得个“见死不救”的坏名声。


02
傅小杰父母在他高中时期就离了婚。

婆婆说,她当年的决定实在是迫于无奈。因为,当时公公已经和外边的人在一起两年多。

离婚时,公公搬出,婆婆带着傅小杰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就是现在婆婆住的房。

我们现在住的这房,是当时公公应婆婆要求用傅小杰名字买下的。就在婆婆老房子的隔壁小区,整好“一碗汤”的距离。

我们的婚事是婆婆一手操持的,儿子生下后,也是婆婆在帮忙带。

而公公,仅在婚礼当天给了个两万块的红包,儿子生下时,拿过一万块。

傅小杰那时买车想和他爸借点钱,被那边阿姨知道了,说话难听得让他想骂娘。

傅小杰跟我学的原话是:

“当初离婚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了,老太婆把他剥得只剩条短裤打发了出来。结婚生子,好心好意出于人道主义给了点钱,还没完没了是吧?
现在是买车,将来还要买学区房,都找我们,我们去哪拿钱去?老家伙现在是有家庭的人,老婆孩子都要靠他养的!”

傅小杰说,他爸当初是做槟榔的,本小利大,很能赚钱。

而且,早在离婚前他爸就帮外边的人买了房,她母亲也是因此而寒的心。

因不想影响到傅小杰,只求尽早解脱的婆婆抱着息事宁人的心,仅要了家中存款和两套房,没要槟榔厂,也没去追回那房子。

别的不论,就那有十几个员工的槟榔厂,都能抵好几套房了。

没想到,这种委屈求全,在对方嘴里倒成了“剥”。

那之后,傅小杰对他爸彻底死心,和那边也秉着“尊重但不亲热”的宗旨不咸不淡地处着。

后来,因嚼槟榔得口腔癌的病例越来越多,吃槟榔的人看着少了。公公厂里的技术没赶上,被淘汰了下来,于前两年倒闭了。


03
因常年和做槟榔的药水打交道,又年事已高,公公身体状况的下滑肉眼可见。

公公心脏有问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早在他槟榔厂关掉的那年春节,我们就听他跟傅小杰说起,有时会突然胸口痛。

阿姨当场就抢白:“你就是个贱命,一闲下来就到处不舒服。”

这还是当着我们的面,谁知道人后她会跟公公怎样嚣张和刻薄。瞧公公那憋屈的样儿,是断然不敢提出去医院做检查的。

这回要不是事态严重,还不知捂到什么时候。

“心脏搭桥哪是三五几万块能做的,他们那边就咬死手里没钱。要卖也是先卖他们的房才是,欸……”

晚上,傅小杰低声跟我抱怨。

“要不,跟妈商量一下?”我试探性地问。

“不能!千万别,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再去揭我妈的旧伤疤。”

不告诉婆婆,那就是只能从公公那边想办法了。

因事情紧急,傅小杰第二天下班后就带着我来到了公公病房。老实说,当我触到公公那直愣愣的一瞥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那浑浊不堪的眼里,充满了重病后的无奈与挫败,也透着想活下去的贪婪,因此就带着一丝乞求。

以至于我都快忘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了。

所以,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傅小杰心中该有多为难,可想而知。

傅小杰试着劝公公:“爸,我们每家出一部分行不?现在这房不是我一个人的,妍妍也有份,我做不了主。”

“你阿姨她没钱,你的房是婚前买的。”公公费力但语气肯定地回答。

“您为什么不让阿姨卖房,那房不也是您买的?还是跟我妈离婚前买的,说来还是你们的共同财产呢。”

“那房卖了,我们不就没地方住了?”

我正想问,把我们的房卖了,我们又住哪儿时,公公又开口说:“你们不同,你们还可以住到你妈那儿去。”


04
我呆若木鸡。

婆婆那房,近三十年房龄,不到八十平,两室一厅,我崽马上要分床,怎么住?

“爸,您和阿姨也可以租房住的。”我再也忍不住,口不择言地怼了回去。

公公瞟我一眼,说:“我跟我儿子说话,不找你。”

我脸上一热,正想开口反驳,傅小杰朝我轻轻摇了摇头。

晚上,跟个霜打茄子一样的傅小杰,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陪儿子看电视,门铃响了。

见来人是婆婆时,傅小杰回头看了我一眼,轻嗔道:“妈,您不是有钥匙吗,干嘛不用?”

“你小子,让你开个门还不情愿了?”婆婆没好气地啐他。

为方便起见,我们放了片钥匙在婆婆那。但她极少用,因为多是我们带着儿子去她那。

所以,她这节骨眼上突然到来,让傅小杰原本不安宁的心,更忐忑了。

终于,儿子睡下后,婆婆主动开了口:“你爸让你们卖房的事,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不等傅小杰和我回答,又说:“不过,这事也只有那没皮没脸的老东西才干得出来。你们打算怎么办,真要卖房?”

“能怎样,他终归是我爸。”

“嗯嗯,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带大的儿子,岂有不了解之理?这样吧,你手头有多少钱?”

傅小杰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母亲。

“你把它们全取出来,交给我吧。然后,你就甭管这事了,我保证让老东西顺利做成手术。”


05
婆婆风风火火地走了,我和傅小杰怎么也想不出来,凭婆婆每月那两千多的退休金,加上傅小杰的五万,她去哪凑齐公公的手术费。

婆婆之前从公公那要的那点钱,为了帮我们搞装修和婚礼,都败得差不多了。

但傅小杰好像忽然就想通了,说:“我爸那样你也看见了,也许,对付他,还真得我老妈来。”

我笑:“凭你这小狐狸,道行还不够。”

“老实交代,我妈是不是你搬来的救兵?”

“当然不是我!”这么大的罪名,打死都不能认。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事情的后续发展,还真应了傅小杰随口这一说。
婆婆一个星期就交齐了手术费。

手术室外,公公的兄弟姐妹对婆婆赞不绝口,同时也含沙射影地把那曾经的“第三者”挖苦了好一通。

我忽然想起傅小杰嘴里的“揭旧疤”几个字来。

然而,我从婆婆的脸上却没有找到被揭疤的任何尴尬或痛苦。

也是,五十五奔六十的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连起码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学不会,怎么可能?

想到这,我默默走到她身旁,轻轻搂住她的肩。婆婆朝我一笑,伸出左手拍了拍我搭在她肩上的手。

我秒懂。

当年的事,肯定也曾让她生不如死。

但眼下,从她满脸的淡笑和慈祥看来,她其实早已释然。她做这些,也仅只是为了不让傅小杰为难。

公公术后恢复得还不错,半个月左右就活动自如了。

大概是公公出院后四十来天的样子吧,婆婆在微信上给傅小杰转过来五万块,说是当初公公手术拿的那五万。

傅小杰火烧屁股一样连忙打去电话,得来的回复是,这钱算是公公跟我们借的,现在还回来了。


06
“不可能!那边的人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吗。”挂断电话的傅小杰大呼不可信。

可,那真金白银的转账又真得不能再真。

事情的真相,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碰上傅小杰的姑妈,才揭晓。

傅小杰姑妈翘起大拇指跟我说:“你妈,我嫂子,女人中的凤凰!”

公公做手术带后期住院,一共花掉婆婆二十万,除去报销的部分,还有十万出头。

公公出院后恢复得差不多时,婆婆就跟他要钱。理由是,她已经和公公离婚多年,对他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

那钱是借给公公的,公公现在身体已经无恙,理当归还。

“那边阿姨,她……”听到这儿,我着急地问。

“你别急 听我慢慢说。看,连你都知道那边会搅事,你婆婆会想不到?”姑妈安抚地朝我一笑。

“你婆婆高就高在这儿,她竟然连我哥现在这房是哪一年买的都查到了,她还留着当年的转账记录。这人是有多不要脸呀!那房,还是我嫂子他们没离婚时买的!”

“所以?”

“我嫂子给她两条路,还钱,或者退还一半房产。”

我明白了,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婆婆当初接下这烫手山芋时就料定,这钱,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得掏。

公公现在所住的房是他们婚前所买,是她和公公的婚内财产,按理她可以追回一部分的。

如果对方不出这手术费,她就要回那一半房产。按现在的市值算,远不止手术费这点钱的。

两相权衡,对方肯定会选其轻。

“我哥这回估计后悔死了。那边只管自己娘俩吃好穿好,根本不管他的死活;我嫂子又大气到哪去了,拿房子抵给银行也要救我哥。真不知我哥当初眼睛长哪儿去了……”

姑妈不住啧舌感叹,我却对婆婆肃然起敬。

且不说她心底对事后追回这钱有几分把握,把房子抵押借钱救前夫,这份仁义和果敢,就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07
晚上,我把这些说给傅小杰听时,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就算我妈当年以防万一留着转账记录,但婚内财产追诉期限没这么久的,她难道不知道?”

可,除了这,我们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婆婆能拿捏得住那边的。

如果公公和对方是念旧情和讲公序良俗的人,肯定不会有这一连串的事发生。他们能够妥协,肯定是被拿住了某处,无法脱身才不得不照做。

不久后,我和傅小杰终于没摁捺住,借口去婆婆那儿蹭饭,把心底的疑虑问了出来。

“你们忽略了一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婆婆心情大好地挥舞着手中的汤勺。

我和傅小杰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你爸现在的老婆,廖春花,现年四十六岁,初中肄业。她眼里就只认得钱,光我可以追回婚内财产这一点就够吓到她了。她怎会想到这事还有期限一说?”

“那我爸呢?”傅小杰嘴快地追问。

“你爸这回应该彻底清醒了。不然,我给他交手术费时,他不会哭,也不会在欠条上签字。有时,确实是非得生死当前,才能真正看清楚一个人。
再说,真上法庭,我有欠条在手,这钱他也必须还。”

“最后一个问题。妈,您真一个星期就从银行借到钱了?据我所知,资料交齐后,光审批就得十多个工作日吧?”

“亏你还当老师的,多背背三十六计吧!”婆婆说完把嘴抿得紧紧的,但我还是从她嘴角看出了笑意。

“那您这用的,是苦肉计?”我话音还没落,傅小杰和婆婆同时爆笑起来。


不得不说,“女人中的凤凰”--婆婆,这事办得是真漂亮,不动声色地保住了我们的房子,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傅小杰的两难境地,还成功救回公公,反手给了那边漂亮的一击。

一举多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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