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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伙过了24年后,我和老伴被各自儿子领回了家

 无尤若水 2022-12-01 发布于湖南

01

前年冬天的一个清晨,李婶刷牙时突然“哗”一下,一连往外连呕出了好几大口鲜血。

赵老嗲吓得连连大叫:“这是怎么了,老婆子?”

可李婶只顾拼命拿水漱口,也或者是被这骇人的阵势吓傻了,压根儿就腾不出气力回复他。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吹着响亮的号角到了,李婶却说什么也不上车:“老毛病,没事,不用去医院的。”

赵老嗲大声吼道:“你不上车我就马上打电话给你儿子!”

李婶眼带哀怨地睨了一眼老伴,才不情不愿地脱下沾上了血迹的外套,穿上赵老嗲替她拿来的干净衣服,慢慢爬上车。

赵老嗲在她身后“嘿嘿”一笑,心想,想要降伏孙猴子,非他唐僧莫属;但若要想让自家老太婆听话,却只能搬出她那宝贝儿子。这叫一物降一物!

一番检查下来,老太太情况不容乐观。检查单上醒目的结果,刺得赵老嗲的两只眼睛直晃,老半天他才接受这事实:胃癌。

不过,医生说了,这病也不会马上就要人命,等老太太的其他结果出来,如果能争取到手术机会的话,那是最好的了。

躲在医院洗手间里,赵老嗲抬手冲着自己脸上就是一巴掌:让你乌鸦嘴,这下想不叫她儿子回来都不行了。

半晌后,他擦掉眼角的泪痕洗了把脸后,又朝胸前的衣服上抖了一些水,才慢慢走向老太太的病房。

02

一进病房老太太就嚷开了:“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呢,去那么久!这是咋的了,弄得衣服上都是水,洗手这么简单的事都干不好,哪天我要是走到你前边,看你怎么办……”

“不会说话就闭嘴!”李婶的一番话把赵老嗲刚逼下去的眼泪险些又勾了上来,他急得没好气地打断了她。

病房里的另外两个小老头乐了:“哈哈,老太婆你好福气哦,人家舍不得你先死呢!”

在病友的打趣下,李婶脸上的笑意像蜘蛛网那样舒展开来。赵老嗲望着她那如初来时一般灿烂的笑脸,自己也咧开嘴笑了。

两天后,李婶的儿子吴东赶到医院,李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老头子打电话叫你回来的?”

儿子飞快地回复:“不是,是我恰好休假,他老人家跟我说你住院了。我就回来看看,不欢迎我吗?”

李婶半信半疑地望了赵老嗲一眼,仿佛在忖度儿子这话有几分真实性。赵老嗲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对上了李婶的视线。

吴东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直接跟李婶摊了牌:“您胃里长了个瘤子,现在已开始闹事了,必须动手术把它切掉,要不然它还会出血的。但是,您身体还不够强壮,得在医院养胖点才能做手术。我说清楚了吗?”

李婶抢白道:“听明白啦!有老年痴呆的又不是我!”

赵老嗲顾不上计较老伴的弦外之音,朝吴东投去赞许的一瞥:还是你厉害。

03

有了吴东那一剂那预防针后,赵老嗲觉得自己在李婶面前自在多了,做什么说什么都能平心静气不用那么紧张,仿佛李婶得的真的就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种小病。

手术那天,吴东,吴东的姐姐,赵老嗲的小儿子赵建辉,都来了。李婶带着忐忑、不舍和紧张被推进了手术室。

赵老嗲的思维却停不下来,他不住地跟继子吴东嘀咕着:“你妈出院后肯定暂时是不能做家务的,她吃的东西又必须另外准备,按我这记性,连她每天要吃的药都会搞错的,这该怎么办呀!”

吴东姐弟俩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手术室大门,似乎根本就没听见老人说的话。

赵建辉不忍见自己父亲受这冷遇,接过话茬说:“您就放心吧,这个他们姐弟俩会安排好的。”

吴东姐姐飞快说:“赵叔叔,您得病应该有五年多了吧,这五年还不都是我妈照顾您的?您被查出老年痴呆,连家都不知道回的时候,我妈可没说过……”

吴东姐姐的话,很快被自家弟弟打断了:“不说话会死吗?”

赵老嗲盯着继子那抠得出冰碴子的脸,赌气地说:“好,我也照顾她五年!”

吴东无奈地说:“赵叔,您就甭添乱了,好吗?先等我妈出来行不?”

赵老嗲自觉无趣,也听出了继子的不耐烦和焦急,可他又觉得他还是没有理解到自己的真正意思。

他也担心老太婆的,不是他不愿意照顾老太婆,他是怕照顾不好老太婆,酿出大错。比如,万一把她要吃的药弄错了怎么办?这么多年一直是老太婆做饭洗衣搞卫生,他照顾自己还一定能照顾好呢……

04

李婶手术还算成功,以七十一岁的高龄还挺了过来,连医生都直说她不简单。

可是,很快问题就来了,李婶在医院还得住上一段时间,谁来照顾她?以后她出院了怎么办?

赵老嗲的小儿子赵建辉等李婶出了手术室就走了,大儿子赵鹏辉因工作忙,来了个电话,得知老人挺过手术后就只“嗯”了一声。

吴东姐姐扔下一千块钱后,说家里一个明年要高考,一个要中考,火烧屁股一样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吴东刚升职不久,得以身作则给下属树立按时打卡上下班的形象,为难地跟赵老嗲打起了商量。

“这段时间我们给她请个护工,以后出院就……”

赵老嗲一甩头:“不是我不愿意照顾她,我是真的……”

吴东:“好吧,我知道了。先管了住院这阵再说吧。”

赵老嗲望着继子那挺得笔直的后背,老泪纵横。他一下想起了跟李婶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丧妻多年的赵老嗲经人介绍认识了同样丧夫的李婶。

当时,赵老嗲五十一岁,李婶四十七岁。赵老嗲的大儿子赵鹏辉已经结婚,大孙子正在儿媳妇肚子里怀着。

赵老嗲见李婶虽身材不高大,但言行举止中却透着一种明显的精明能干,一下就动了心思:家里眼下正是需要女主人的时候,孙子出来后,家里有数不清的琐事要处理,李婶无疑是最佳人选。

05

李婶见赵老嗲单位福利不错,在当地也还有一定的人际关系,儿子大学毕业后没准能托他的关系找个好工作,也答应了。

就这样,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中年人,带着各自的心思和各自的责任组合成了一个新的家庭。扯了结婚证后,李婶带着简单的衣服行李搬进了赵老嗲位于郊区的三层小洋楼里,请几个直系亲属在酒楼吃了一顿饭,就算是结完婚了。

后来,吴东不负所望,在赵老嗲的指导下成功考进了省城一事业单位,成为了一名编/制内的“猿人”。李婶又做主将老房子卖掉,替他在那边付了个首付,算是真正安了家。

随着儿女们的陆续开枝散叶,李婶和赵老嗲在日常的柴米油盐中也过出了感情。

李婶咳上两句,赵老嗲会马上把热开水送到跟前;李婶去超市买东西,赵老嗲会拎着个花布袋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

反过来也一样,赵老嗲有痔疮的老毛病,李婶就在家中常年备着蜂蜜,并在每天早餐后替他备好一杯热蜂蜜水,赵老嗲不能吃的菜,李婶也会事先帮他挑出来,所以这些年来赵老嗲的痔疮极少复发。

五年前,赵老嗲每天都会溜去公园跟人下棋或是看人下棋,却经常不记得回家,家里东西也是左手放右手就不知往哪去拿,有一段甚至连接电话说话也不利索。

06

送医院一查,才知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

这下,李婶更不敢大意了。只要赵老嗲抬脚准备出去,她就得放下手中的事跟着前往。老头儿的哪样东西放在哪一处地方她也得记着,要不然的话,老头儿回头找不到了,又会冲她发火,还会怀疑是她故意藏了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后,赵老嗲的情况虽然好子些,但李婶还是按最高的照顾规格待他,丝毫不敢懈怠。直至她自己这次病发。

两个月后,李婶终于出院了,赵老嗲喜出望外,左一句老太婆右一句老太婆,欢快得像个孩子。

然而,等回到家时仔细打量一番下来时,李婶却倒抽了一口凉气。

赵老嗲身上穿的,还是李婶刚住进医院时的那件外套,只是把里边的毛衣减掉了。外套的手肘和前胸及衣领都闪着烁烁的光。

家中地面上只有赵老嗲经常走动的地方还能看清楚地板原来的颜色,厨房灶台上像垃圾堆,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半截方便面,早已长出了灰色的厚霉。

无数的塑料袋或横或竖或正或反地静静躺在客厅、厨房和卧室。沙发上,卧室的藤椅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毛巾、衣物,和过年时人家送来的礼品。

赵老嗲望着老伴那惊愕的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07

李婶抬眼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老伴,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右手准备动手收拾,赵老嗲连忙说:“我来,你说怎么弄就行。”

这下不只是李婶,连跟在后边的吴东都笑了。

可是,笑归笑,现实摆在这儿,吴东不得不对老人的生活作出安排。

“赵叔,我想了一下,我妈这一病,你们俩确实是需要一个帮手。这样吧,我去家政公司请个保姆,您跟大哥二哥商量一下,保姆工资他们管一半我们姐弟俩管一半,您看行吗?”

赵老嗲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地狼藉,爽快地说:“好,我去跟他们说!”

然而,晚上,赵老嗲打电话跟儿子们说起这事时,却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赵老嗲先给小儿子打的电话,原因是小儿子条件稍微好了一些,又只生了一个男孩。他的电话也好记些,后边四个数字都是8。

小儿子听完他的叙述后,大方地说:“你先问问大哥,他要是没意见的话,我没问题的。”

赵老嗲又打了大儿子的电话,可大儿子没等他说完就大声抢过话茬说:“他们家老娘要请保姆,凭什么让我们出钱?”

赵老嗲尝试着劝儿子:“保姆不只是照顾她的,还要帮我做饭洗衣……毕竟我身体也不好。”

“您身体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没见着要请保姆?”

赵老嗲张开嘴还想说什么时,转身就看到李婶不知何时默默地站到了自己身后,于是马上改口说:“好吧,那就先这样。”

08

第二天,趁着李婶上卫生间时,赵老嗲还是拨通了小儿子的电话,并把大儿子的态度明确告诉了他。

沉默了近一分钟后,小儿子悠悠地说:“这钱我可以出,但是话得说清楚,我只能出我的那份,而且还只能通过您的身份出。”

赵老嗲一个字也没再说,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一个星期后,保姆到位了。五十刚出头的中年女人,像极了李婶初来时,做事麻溜话又不多,一看就是做家务的好手。

然而,变故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那年的中秋节,自诩常年在外出差极少回家的大儿子赵鹏辉破天荒地回来了。李婶的儿子吴东也带着妻儿回来陪老人过节。

晚饭后,赵鹏辉开门见山地问起了保姆工资的来源,得知是赵老嗲替他出了他那份后,“啪”地一声往桌上一巴掌,厉声问:“钱多吗?那为什么我那年要买房子问你要借点钱,你却说没有?我生二闺女时,问你借点钱买奶粉,你也说没有?”

吴东知道对方这火是冲自己来的,主动请战:“保姆是我请的,我姐的那份也是我代付的。之所以让赵家出一份,是因为赵叔也确实需要帮手,他这身体也确实……”

“他身体咋了?让你服侍了?五年了,他让你服侍过一天吗?”

吴东一回头,便看到李婶眼里盈盈欲滴的眼泪,他把心一横,一字一顿地说:“是没让我服侍。可是,我不能让我妈事儿做了却还被人诟病。赵叔这么多次找不到回家的路时,都是我妈把他找回来的;赵叔的衣服鞋物,一日三餐,都是我妈服侍的。这我总没说错吧?”

09

赵鹏辉一时语塞,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但他的脑袋仍然往一边扭着,仿佛仍然不服气。

吴东见自己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态度还没转过来,心知事情已没有了回转余地。

他也不忍心见母亲继续这样委屈下去,还担心她的身体会不会吃得消,干脆板着个脸说:“既然你不这样认为,我妈现在反正也照顾不来你爸了。那么,我就将我妈带回去吧。”

吴东这话一出,赵老嗲和李婶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又各自望向自己的儿子。很快,两位老人的眼眶都温润了。

李婶想劝劝自家儿子:“东儿,你……”

“妈,您还没看明白吗,您现在身体垮了,照顾不了人家了,非得人家开口赶您您才愿意走吗?”

李婶低头不语,豆大一颗的泪水叭嗒直往下掉。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说的,我还是尊重我爸的意思。”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赵老嗲喃喃地说:“走就走吧!老太婆,这些年确实辛苦你了。之前的不算,这五年来我确实是托了你的福,多了我没有,两千块钱一个月我还是拿得起的,5年12万,我给你!”

“老头子,你这都说的什么话,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的,说钱干什么,你这是想折我的福吗。”

最后,赵老嗲硬塞给李婶5万块,说是给她买营养品。李婶跟在儿子身后亦步亦趋地边擦眼泪边回头,慢慢爬上了儿子的车。

车子启动的一瞬间,赵老嗲背过脸,不敢看老太太的眼。

这对共同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半路老伴,还是被各自己的儿子领回了各家。二十四年的夫妻情,到底还是因年老体弱,彻底败给了现实的残酷和人性的自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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