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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上个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本该快马加鞭赶文案的我，老感觉心神不宁的，心下莫名发慌。 临近中午时分，预感成真，我弟给我打来电话，说我妈又进医院了。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受了外伤，伤的还是头部。 我追问我弟，我妈是怎么受的伤，是不是遇上了车祸。我弟支支吾吾好半天后，才小声说是被人打的。 之后，任凭我再追问，他都三缄其口。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妈贤妻良母一辈子，而且还是一个做完乳腺癌手术不到两个月的人，一个自认为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的人，怎会跟人打起架来？ 可病情如军情，无形中催着我往家赶。 打我妈数个电话都不见接后，我连班车都不敢等，直接出了300块叫了一辆的士，直奔医院。 到那儿时，我妈的头已被厚厚的纱布包起来又拿个网袋袋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透过雪白的纱布渗了出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我的眼泪一下就滑了下来：“这是哪个遭枪籽儿的，竟然冲您下这么狠的手？报警了没有？都跟您说一万遍了，以后除非人家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否则就都装聋作哑得了，您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话音未落，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我妈的眼角流了出来。我心下又有些为自己语气中的冲后悔，但看见她那被包住了近一半的头后，又恨得牙痒痒。 我妈不说，我就只得跟我弟追问：“你的书都是怎么念的，妈这是被谁打成这样的，报警了没有？” 我弟避重就轻地说：“妈，就是样子吓人，其实只是有一小块头骨骨裂了。是，是磕到不锈钢桌子上之后，再摔地上的……” 我听着他那不着要令的回答，心头的火一下冒得三丈高。 02 在我的反复追问下，我弟才不得不说出真相。但那却是一个分分钟能将我们这个家，置于分崩离析边沿的真相。 施暴者不是别人，正是跟我妈同床共枕了二十三年多的枕边人，我的父亲。 原因竟然是，我妈不愿再回家去照顾我那瘫痪在床的奶奶。 至此，我不得不交代一下我的家庭背景。但我只要想到这个，心中的感觉就如同《题石头记》里说的那样：全是一把心酸泪。 二十二岁的我，出生在一个五六线城市的郊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家庭。我爸共有兄弟姐妹五个，两个姑妈都嫁去了外省，两个伯父也都迁居了其它城市。 虽然都是出生于农民家庭，但因我妈娘家远在三十多公里外的偏僻小乡，我爸一直都觉得他比我妈要高人一等。 在我们家，家庭地位的级别是这样的：摆在金字塔最顶端的是我弟，接下来第二层是我爸。之后，是我那十多年前不幸病了两年多，最后因医疗事故瘫痪在床的奶奶，再然后才是我妈和我。 用我爸的话说，我就是个“天生的别人家里的人”。我上高中的钱都是我妈一个人负责的。 之后，我爸扬言，再敢上大学，就要打断我的腿，让我一辈子嫁不了人。 我只得认命地跟着邻居家的小姐姐一起，到沿海城市当了一名打工妹。后来，在形势的逼迫下，我在网上自修了大学文凭，又学习了写文案。 我奶奶膝下虽有这么多的子女，但只有我爸才是真正长期跟她住在一起的那个。当年的医院事故发生后，我大伯就召集几个兄弟姐妹开了会。 最后决定，由我妈照顾我奶奶。除了把医院赔付款给我爸之外，他们另外四个再凑一千六（前几年加到了两千）给我爸。 03 这些年来，我妈除了在离家不远的一家超市上班外，还得负责替我奶奶喂饭、擦身子和换衣服的活。 我奶奶的那赔偿款和伯父姑妈们凑的钱，一分都没落到我妈手里来过。 我妈也落得清静，只管吃饭做事。家中开支一切不管，自己赚的钱自己用，家中哪怕是买包洗衣粉买瓶酱油，都找我爸要钱。 按理说，这样的模式，如果我妈自己不说什么，别人也是无可厚非的。或者说，如果我爸我妈双方都能自律也能充分尊重对方，我也没什么好心酸的。 可偏偏不是这样的。 我奶奶因早年丧夫，脾气暴躁，哪怕是瘫痪在床了也不见收敛。我妈饭菜冷了或是烫了，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 我爸心情好去她老人家房间时，她还会跟他告状。 每每这些时候，我爸我妈难逃一顿大吵。 “嫌我照顾得不好你们自己去照顾啊，又不是我的娘！她的赔偿款和保姆工资我一分钱都没看见！要不是我心肠好看不过眼，我才懒得管呢，随她饿死臭死算了！她的亲儿女还不管，凭什么要我管！” “你是猪脑子吗，你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吗，两个孩子不是你的吗，他们吃的穿的用的，上学的钱，哪一样不是我出的？你娘家妈妈满六十岁，你爸爸摔伤了脚，都是谁出的钱？” “你还好意思说，我爸摔倒在床上睡了两个多月，我一天都没照顾过。反倒在这儿伺候你妈的吃喝拉撒睡，到头来还没落到好！每天把水做死的灌，一个晚上要换四五回纸尿裤，你倒是换一回去呀……” 然后，如果我奶奶连续看了两回医生或是进了医院，那吵架就会挡不住地升级，还有可能恶化为肢体冲突。 不过，把我妈伤成这样，还是第一回。 04 我妈对我奶奶的照顾，从我十二岁那年，一直持续到今年的春末夏初。 今年四月，我妈身体异样，在同事的劝说下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岂料，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我妈就被吓哭了。 我妈颤抖着声音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极可能活不成了。因为她在医院听到，但凡有着跟她一样症状的，最终都确诊为了癌症。 这时的我，早已通过自己的努力，回了离老家不到两百公里的省城工作。挂了她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请假回了家。 三天后，确诊结果出来，乳腺癌无疑。好在，还有手术的机会。 然而，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是，听说我妈得了癌后，我爸打着“将来一定人财两空”的大旗，死活不愿掏钱给我妈治病。 最后，我舅舅直接将电话打到我大伯那儿，以我妈任劳任怨地替我奶奶端屎洗尿长达十多年的事实，先说服了我大伯。 我大伯又把电话打给我爸，以不出钱以后就没人照顾他们老娘了为由，才说服我爸拿钱替我妈治病。 我妈前前后后在医院躺了快两个月。 早在我妈刚入院时，我爸便请了一个恰好赋闲的五十多岁的亲戚，照顾我奶。每月付她六千块。 我妈出院不到一个星期，我爸就将那人辞掉了。我妈明白，我爸这是还想让她照顾我奶。 我妈跟我发微信时说，她照顾我奶奶这些年，我奶脾气不好冲她骂也好叫也好，跟亲戚朋友说她的不是也好，她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她都命悬一线，差一点就掉命了，我奶却连基本的问候都没有，她心里为自己不值。 我妈还说，虽然我爸兄弟姐妹几个没说，但她知道他们每月都是有钱给我奶奶的。我奶奶要买什么，都是直接把钱给我爸让我爸去买，把我妈当贼一样地防着。 05 说到动情处，我妈哽咽了起来。 我心里其实早就对我妈的行为不理解了。她每天上班前把中午（或晚上）的饭菜准备好了才去上班，中间又请假溜回家给我奶奶喂饭，每月的出勤奖一分都得不到，人也累得够呛，我爸和我奶奶还都不领情，她为了什么呀？为什么不早离开？ 我妈没有跟我解释原因，只说是经此一病后，决不会再这么傻了。找我的目的，也是看我认不认同她的决定。 我妈说，从今以后，她是不可能再照顾我奶奶的了。但是，如果继续跟我奶我爸住一起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想从家里搬出来。 我当即决定要她去市区租个单间，房租由我来出。 “租个单间哪行，你弟没准要过来住几天的。” 我不由得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其实您大可不必惦记着您宝贝儿子的，有他爸在，他连汗毛都不会少一根的。再说了，他现在正在大专学院里彻底放飞自我，能到您那儿住几天？ 但是，我还是非常尊重她的意见，让她租好一个两室两厅后，把租金转给了她。然后，我嘱咐她，以后哪怕天塌下来，她都只需管好她自个儿的事就行了。 岂料，伤你最深的人，永远都是跟你最亲近的人。我妈搬进出租屋还不到五十天，便被我爸打进了医院。 在我斩钉截铁的追问下，我妈才把所有的前因后果说出来。 原来，自打我妈从老家搬出来后，我爸对我妈的骚扰就没停过，先是电话微信，后是上门拉扯吵闹，目的都是让她搬回家去住。 事发那天，我爸再次提出让我妈回去，我妈不愿意。 我爸见房租是我管了，我妈的生活费也发誓不问他要后，感觉操控不住我妈了，想用蛮力拽住我妈把她往回拖。 我爸边拖边叫嚣：“花老子的钱治好了病，又不给老子干活，岂有此理！要么还钱，要么搬回家去，你就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我妈是真的对我爸失望到了极致，哪还会愿意跟他回去。可刚刚动过手术的她，在体力和精气神上都不能与我爸抗衡，只得使出全身力气往他胳膊上脸上使劲挠。 06 慌乱中，我妈的一个指甲不小心戳进了我爸的眼睛。 也许是我爸从我妈的绝决中敏感地看到了自己的失败，也许是被我妈这无意识的动作弄疼了，惹恼了。我爸瞬间利用体格和性别的优势，一把拽住我妈往茶几上一扔，三拳两脚就打开了。 最后，在我妈虽无还击之力但仍然倔强地表示不回家后，一把将她拉起，推向了一旁的不锈钢桌子上。 我脑补着我妈轻飘飘的身子，撞到桌角后，再滚落在地的场景，心下是火一般的烧灼。 听到我爸明明看见我妈头部当时就流了血，还自顾自摔门而去，最后还是我弟赶过去才把我妈送来医院时，我的后牙槽都咬疼了。 听完我妈的叙述，我没有犹豫，以我爸家暴为由直接报了警，并打电话给我舅，拜托他为我妈物色一个好点的律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但有些决定，不能是我做的。 一个星期后，医生说我妈可以考虑回家休养了。我愣愣地坐在床边望着她，思忖着怎么跟她说起那敏感的话题好。 正当我要绞尽脑汁时，我妈冷不丁开了口：“敏敏，我想跟你爸离婚，你不会反过吧？” 我心下大为震撼，万般欣慰我妈能在历尽劫难后幡然醒悟，及时止损。可积聚已久的情绪都急于寻找一个出口，让我反而说不出话来。 我妈却仿佛压根儿就不在意我的反应，继续说道：“妈这辈子，小时候被你外公压制，结婚后被你爸剥削，几乎没为自己活过。现在，我一只脚已经迈进阎王爷家里了，再不为自己活两年，再没机会了。 妈不想再伺候你奶奶了，身体也不允许。我只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你弟，你爸肯定不会允许的，妈也照顾不了他了。将来他要买房子，要讨媳妇，妈负担不起。” 在磅沱的泪雨中，我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又瘦又干的手握住了。我无声地仰天长叹：我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我妈觉醒的这一天。 07 我爸得知我妈要离婚后，暴跳如雷，把我的手机都打爆了。见电话不接后，又疯狂地给我发微信。 不到半天时间，我爸发过来的语音就有一百多条。我随便挑了一条听了，内容无非还是那样，骂我吃里扒外，父母亲吵个架而已，连警察都惊动了。还说全世界的儿女中也找不出几个我这样，唆使自己的父母离婚的。 我本想回他说，我反正打小就被人认定是别人家里的人，根本就不在乎再多被骂一回。 但我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因为，我感觉这话更像是一把双刃刀，刺向他的同时，也割进了我的肉。而且，因我的肉松软，他的肉冷硬，我受的伤没准会更重一些。 因我爸坚持不肯离婚，我妈想协议离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最后，我妈只得把我爸诉上了法庭，要求与他解除长达二十多年的婚姻关系。我让我舅物色的律师也派上了用场。 现在，我已将我妈带到了自己上班的城市，住进了我不足五十平的出租房。我妈每天看看电视逛逛菜市场，身体好时自己做点饭菜，自体不好时跟着我吃外卖，嘴角竟慢慢往上莞尔起来。 当然，我时不时会接到我大伯和姑妈们的电话，责怪我不该掺和父母的婚姻大事，但都被我以离婚的事不是我提的，决定不是我做的挡了回去。 说到急了，我有一次怼道：“你们难道希望我跟你们一样，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愿意照管吗？” 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乳腺癌这横来的天祸，竟意外成了解救我妈于囚笼中的那一道光。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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