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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门罗的女性主义

 置身于宁静 2022-12-01 发布于浙江

因为我一贯喜欢阅读女性主义相关的话题,豆瓣的大数据也很喜欢给我推送这方面的内容。最近我的首页被接连推荐了两篇读书帖,一篇说那不勒斯四部曲不是女性主义作品吗?为什么里面塑造了好几个恋爱脑女性?另一篇说《简·爱》不应该是中小学生必读的名著,因为作者夏洛蒂·勃朗特知三当三(消息来源百度百科)。我大受震撼,心说那你们要是读爱丽丝·门罗的话,岂不是会被气个倒仰?

爱丽丝·门罗,诺奖得主,女性主义作家,以短篇小说见长,写作技巧甚高,个人认为甚至是本世纪最好的(虽然本世纪也还没多长)。但我完全可以想象,包括上面两位帖主在内的许多人冲着“女性主义”读她的小说,应该会非常血压升高。光是门罗最著名的短篇小说集《逃离》中的同名小说一篇,就能把雷区踩个遍。女主,一个大写的恋爱脑,年纪轻轻就和男人私奔;在男人隐隐显露出了暴力的本性之后,犹豫不决;明明已经被邻居女性“girls help girls”帮助逃跑,竟然又反悔自己跑了回去,而且就这样和暴力倾向男度过了一生;甚至她还背刺了那位帮助她的邻居女性,差点将对方置于险境——哪一步都能让人猛掐人中,不得不说一句“尊重祝福锁死”。

这种阅读体验,我在初读张爱玲的《金锁记》时也有过。而时至今日,我也认为《金锁记》是张爱玲最好的女性主义作品(如果不是她最好的作品)。

我没有资格评判什么是真正的女性主义,但我想女性主义文学作品必然不仅仅是所谓大女主、玛丽苏,将女性去掉一切女性化的特质(虽然女性化本身是一个父权语境下的伪命题),将女性当做男人/去性别化来塑造,将女性塑造得强大无比,无所不能,并且仅仅只能这样——抛弃一切软弱和失败。女性主义不可能只是这样的。

这里忍不住插入一张buff元素叠到门捷列夫都要狂喜的女性主义(不对,好像是性少数主义?)作品。就,挺震撼的。

像男人一样的女人,或者说,去性别化的女人,是一种理想条件下的状态。在一个真正男女平等的世界里,我们可以将一个女性当做男性来塑造,同理也可以将一个男性当作女性来塑造,我们完全不会用二元性别来区分人物的性格和特征。前提是——在一个真正男女平等的理想状态下。而现在的世界显然不是这样。女性被压抑了几千年、压迫了几千年,她们怎么可能身上不留下任何一点残余的痛苦和弱点?抛弃这一切,假装看不见女性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假装这一切苦难所遗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存在,假装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和男人真的是一样的,按照书写男人的方式书写一个“大女主”——这并不意味着强大,这只是逃避。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的莱侬像个恋爱脑,简·爱最终继承了遗产却跑回去和罗切斯特先生结婚生子,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单恋她的教师(假设这是真的,反正百度百科是这么说的。我懒得取证,这事根本就没有认真讨论去证伪的必要,它就不应该是个事),而门罗笔下的女主角们就更是如此了。她们都不是完美的大女主,因为她们不是出现在网文里的人物。她们不是让你觉得一时爽快心情舒畅的读物,她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是真实世界里女性生存状况的反应,她们挣扎、软弱,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并且最终未必能得到好的结果。恕我直言,要写出这样的女性角色,比写出所谓的大女主要困难得多,也伟大得多了。

请不要误会,我对网文里的大女主并没有意见,相反,我还看过不少(该说不说,我特别喜欢《末日乐园》)。同时这些作品也是有意义的,通俗文学的话语权多么重要,越多人看到虚拟世界里强大的女性,就越能潜移默化地接纳现实中的女性也可以如此强大。前几天刚刚对裹脚录打完拳的本毒瘤怎么可能不爱大女主呢?大女主使人快乐,但请不要拿着审视网文大女主的眼光去审判文学作品当中的女性角色,更不要用这种眼光去审判文学作品中的女性主义。

门罗书写的是真实的、女性的故事,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都市女性,不是那些你会在时尚剧集——无论是国产剧还是美剧——中看到的女性。门罗书写的是那些失语的女性的故事。她们往往不够坚强,也不够聪明,甚至不够讨人喜欢。她们会做出一些在读者看来匪夷所思的决定,她们在面对能够逃离的时机时,永远拿不定主意,永远逃离不了。门罗轻描淡写地将她们的生活在琐碎的细节中一一道来,如果你读得够认真,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她们会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决定,为什么她们会一次一次地不能逃离,为什么她们仿佛永远都逃不掉。一个女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漫长的困境,沉重地、永恒地压在她们的身上,让她们一点点地、慢慢地、渐渐地绝望,最终连一次短暂的逃离也无法成行。门罗残酷而又悲悯地目睹并记录下这一切,她不会给出答案,但记录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说到这里,好像也只是看到两个帖子的有感而发,结果洋洋洒洒闲言碎语说了这么多。两点了,睡午觉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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