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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行走山路“十八弯”

 冬歌文苑 2022-12-02 发布于北京

行走山路“十八弯”

民歌极具特别的旨趣和韵味。上世纪九十年代一次“春晚”,歌手李琼演唱民歌《山路十八弯》,一夜成名,这首歌随之风传华夏,远播异域,情重声茂,久唱不衰。

歌中唱道: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

十八弯

弯出了土家人的金银寨

九连环

连出了土家人的金银滩

没有这十八弯

就没有美如水的山妹子

没有这九连环

就没有壮如山的放排汉

………

鄂西的恩施自治州与巴蜀和湘西接壤,我不能说对恩施州很熟悉,但去过多次,感情颇深。恩施流行的一些民歌如“龙船调”“六口茶”等,我都喜欢,私下里还能哼上几句。我坐车去过恩施州所辖各县市,体验过“十八弯”山路的实情实景,一听《山路十八弯》,很自然就喜欢,爱听爱唱。

《山路十八弯》这首歌, 表现鄂西山区绚丽多彩的自然风光和豪放旷达的风俗人情,值得称道。若细细品味,不知不觉中似乎也给人们一种印象,山路弯多似乎是件好事。如果把艺术的夸饰当作美好的愿景,那不符合真实的状况也与山里人的殷切期盼相差太远,会漠视弯路难行带来的种种不便和困难,那是造成山区闭塞落后穷困的重要原因。山区的路,坡陡坡多,弯多弯急,好吗?肯定不好。在大山行走过的人都有经验,看起来直线距离很近的地点,似乎瞬间可及,但山高沟深,不可能走直线,不得不随山势曲折绕行,常常走很长时间都难到达目的地。行走弯路的艰辛,亲历一遍感受至深,绝不会忘记。

其实,李白的名作《蜀道难》把弯多坡陡难行的状况写得淋漓尽致:“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破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李白为此发出千古有名的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鄂西与巴蜀地界相连,长江三峡上半段流经川东,下半段流经湖北的恩施、宜昌,三峡无疑为天险,鄂西路险难行与“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类似,无有差别。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为制定本省实施民族区域自治法的规定,我第一次去鄂西参与调研。那时都知道去鄂西距离远路难行,从武汉开车去要跑两天。为减少路途耽误的时间,领导说“坐飞机吧”。恩施当时的机场小,不能起降波音、空客生产的大飞机,于是一行人坐苏联产小飞机,颠簸几个小时到达。在州府所在的恩施城区活动结束后,接下来去自治州所辖的县市调研,几乎每日都坐车,实实在在感受到路难行。当时湖北全省还没有一条高速公路,鄂西的公路路况更差,许多路段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沟壑深渊,也不知以怎样坚韧顽强的精神付出多么艰辛巨大的努力,才在飞鸟猿猴难以立足的地方开凿出路来,不免狭窄、坡陡、弯急。几处近九十度的急转弯,司机放慢车速,猛按喇叭,仍险些与对面驶来的车迎头相撞,避开只在毫厘之间。坐车行驶在这样的公路,驾驶员小心奕奕,乘客更是神经紧绷。每次坐车,车一发动,我双手就下意识紧握扶手,一路不敢松开,到目的地,手心总是湿漉漉,沁出汗水。

几天下来与司机吴佑混熟,吴佑与我年龄相仿,待人热情又很健谈。聊天时我问他:“这路弯多弯急,坐车的人都紧张得提心吊胆,你开车不害怕?”

吴佑笑笑回答:“在大山里开车肯定得十分小心,长年累月开车跑这样的路,习惯了,倒不会害怕。” 他将手中的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有几分得意地说,“不是吹牛,这路也只本地司机才开得顺手。我见过几位省直机关来的司机,吓得不敢开车了,只好临时换我们的人帮忙开。”

我对他竖起大拇指,夸他:“你好本事!”

他摆手说:“算什么好本事,只不过对本地的路况和山区弯道开车的技巧熟些罢了。” 他头靠近我些,压低声音说,“不瞒您说,领导安排我第一次开车去武汉,我紧张得不得了,公路又平又直,但车多人多,车速又快,我心里直犯嘀咕,生怕会出事。”

我笑笑说:“看来弯道多的路与又平又直的路各有长处啦。”

他摇头说:“不,路还是又平又直好。整治公路专门有一项,叫'裁弯取直’。能有那一天,让山里的公路变得像外地的公路又平又直多好呀。”

我有心调侃他,故意抬扛说:“不是常有人说'弯道超车’?弯道多正好快跑,跑到别人前面去呀。”

他有些来气,说:“那是胡说八道,山里公路急弯多,有的还是弯道加陡坡,谁敢超车?强行超车多数弄得车毁人亡,怎能冒险!交通法规也规定不得在危险弯道超车,明显违法的事,常年开车的司机,谁会干这种傻事。”

没想到吴佑这位普通司机规则意识守法意识还挺强,我不再用反话与他抬扛,倒在心里记住他说的:山路弯多是不得已的事,“弯道超车”这话不对,开车时弯道强行超车更是做后果严重的蠢事。

吴佑颇有心计,他也许听人说我们来恩施州,目的是扶持恩施加快发展,而且要把扶持的措施予以规范,长期执行,他于是一有机会就对我们讲交通建设是鄂西发展的“瓶颈”,比州、县头头们讲得更生动。他说:“要想富,先修路,这话山里人最信服。我老家那个村在大山里头,产好吃的梨,还有板栗,只能用背篓背些下山,能有多大出息?我最盼望有条公路通我老家村子,老家就该大变了。鄂西好多地方跟我老家一样,路不修通,穷根难除。”

吴佑义务“游说”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出台的地方法规规定:要加大对民族自治地方交通建设的投入,加快干线建设,还要扶持乡村公路建设。这些“含金量”颇高的规定,不可埋没吴佑义务“游说”的功劳。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又去过几次恩施。省城随处可见“武汉,每天不一样” 的广告语,我去恩施,感受是“恩施,每次都不一样”。原先不通铁路,后来铁路修通了。原先的公路多为曲折绕行的盘山路,后来开隧道,架桥梁,建高速公路,随着一条条高等级公路建成开通,“山路十八弯” 似乎成了历史,只留存在记忆中。与第一次去相比,后来去旅途要顺利多了,改革开放几十年间发生的变化越来越大,越来越令人欣喜。遗憾的一件事,后来去几次都没能见到当年结识的司机朋友吴佑。

今年夏天,酷热异常,我随队去鄂西避暑。乘坐从武汉开往重庆的和谐号高铁列车,在恩施下车,便捷、快速、舒适,与第一次去鄂西时相比,真有天壤之别的感觉。

避暑的地方在宣恩县。过去从恩施城区到宣恩县城,直线距离并不远,弯来绕去要跑近两个小时,现在多半路程跑高速,时间缩短一多半。汽车驶经县城时正是入夜时分,过去破落颓败的小城,只有一条街半个小时可走个来回,如今面貌焕然一新。穿城而过的贡水河上修了滚水坝,河面变宽水量变大,河上耸立一座极具土家民族风情的文澜桥,河两岸高楼林立,灯火明亮,与河面的音乐喷泉交相辉映,流光溢彩,秀美艳丽。横直交错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广场上一群又一群人在跳奔放的土家舞蹈,欢歌笑语,不绝于耳,一派兴旺景象。我不禁感慨:完全认不出了。

车驶出县城,跑一段山区乡镇公路,爬坡上岭,但不颠簸不紧张,到“悠然南山”景区入住,悠悠山风,凉爽舒适,静谧宜人的环境让酷暑造成的烦躁憋闷一扫而光,多日来难得的安稳入眠一夜未醒。早晨起来,群峰云雾缭绕,草木繁茂,空气清新,顺着山坡的石阶上下走一个来回,额头沁汗,味口大开,吃过早餐,各自邀约人,三五成群去遊览自选的景点。山间的道路都铺设了沥青,蓝天白云,阳光灿灿,层峦耸翠,繁花眩目,一路谈笑风生,不知不觉上午就过去了。折返住地午餐,小酌微醺,真是逍遥闲适的好日子。

随后安排一项颇有意思的活动:到梨园采摘刚成熟的梨子,还可现场买选中的梨子快递给亲戚朋友尝鲜。山坡上错落有致的层层梯田,栽种大片的梨树林,精心修剪过的株株梨树挂满果实,每个梨子都用纸袋裹着,引领我们的果农解释说:为了防止虫子蛀咬,要用纸袋将梨子裹住保护好,“从开始挂果到梨子成熟,要换好几次纸袋,很麻烦。但长成熟的梨子,味道好,品相好,消费者喜欢,能卖好价钱。”

果农耐心地教大家摘梨的正确方法,有人咋呼说有两种颜色的梨,一种黄色,一种绿色。果农笑着幽默地解释:梨子也分雌雄,黄色的是雄梨,绿色的是雌梨。人们啧啧称奇。我忽然记起第一次来鄂西结识的朋友吴佑对我们讲过:他老家村子产的梨子特别好吃,还说“梨子也分公母”,引得哄堂大笑。莫非此地就是吴佑的老家?我不由对一直未再见到老朋友吴佑感到遗憾内疚,心想几次来鄂西事情多总是匆忙,这次清闲,何不乘此机会打听吴佑下落,若能与他见面,叙叙旧,也是桩乐事。

我委托当地一位还在职的干部帮忙打听吴佑的近况。所托得人,那位在职干部第二天就打来电话,说找到与吴佑同过事还是小老乡的董德师傅,对吴佑的情况十分了解,接下来要董师傅本人与我说话。

我依稀记得董师傅,与他互相在电话里寒暄,董师傅说:“我一直记得您!隔了许多年,听您声音,还是这么精神,又还记挂着给您开过车的吴佑师傅,真是难得。要是吴佑还在世,会高兴得不得了。”

董师傅告诉:吴佑后来买了辆车跑运输。有次到湘西拉货,经过矮寨,那地方少见的坡多坡陡弯急弯多,吴佑对路况不熟,又是夜间行车连续疲劳驾驶,操作失误,摔下悬崖,车毁人亡。

我听了悲痛哽咽,说不出话来。董师傅在电话里说:您过去为恩施做过好事,大家记着您的好,您把吴佑当朋友,大家也把您当朋友,希望您度假避暑的集体活动结束后,留下来多呆些天,故地重遊,叙叙旧。我“嗯,嗯”几声应付,说声“再见”,把电话搁下了。当然也没留下多呆。

返程,坐车,下坡,转弯,眼前总是浮现吴佑的身影。矮寨那地方我去过,抗战时为打破日寇对大后方的封锁,抢修川湘公路,到矮寨被高山阻隔,修盘山路也因坡度太陡无法翻越,有位工程师见高山旁边有座矮山紧挨着,想出高明办法,建座桥把路接引到矮山,盘旋若干圈再建座桥把路接引到高山,降低坡度,翻越天险。那段路少见的坡陡弯急,吴佑怎么就忘记了在坡陡弯急的路上开车要小心再加小心呢?改革开放交通快速发展,新的高速路建起悬索大桥跨越矮寨天险,吴佑若躲过劫难,开车再去那地方多好!

车上音响开着,正播放另一首民歌:

“哥哥你记心头

走路你走大路,

万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的那个人儿多

拉话话解忧愁。

……”

我黯然神伤,为吴佑祈祷,也寄语众生:走大路不走小路,走直路少走弯路,沿着康庄大道前行才能稳健快跑。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汤逊夫,湖北人。向法学致过敬,爱文学来牵手。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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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顾问:北京盈理律师事务所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赵继平

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审校:严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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