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海拾珠：obligation、duty和liability；责任和义务

在英语的法律文本中，常常会见到obligation、duty和liability, 这些词都带有“责任”的意思，而关于obligation和duty，还经常翻译作“义务”。因此，这往往会给大家带来困惑，就是这些词语之间到底有没有区别？区别是什么？

事实上，关于obligation和duty的语义差别的讨论和混用，不仅纯粹发生在英文的领域内，与中文相关词语的混用也有一定关系。

概述

Obligation的最初和核心的含义两个人之间的法律关系，一方“不得不”向对方实施某些行为（performance）。而这种法律关系在多数法系下的主要构成是“债”（Law of Obligation) ，比如合同之债、侵权之债。Obligation也指前面所述法律关系下一方必须要作的事，在这个意义上，obligation与duty是同义词。

Duty的含义比较广泛，除了legal duty，还moral duty等各种广泛意义上的duty。从最初来说，obligation主要指legal duty。但伴随着将obligation当作duty的同义词来使用，两者的边界逐减模糊，也出现了moral obligation等不同的用法。

Liability是由某种前因引起的后果，侧重的是从后果方面对责任的描述。而这种前因，恰恰是某人具有的duty 或者obligation。在先的义务到期或者被违反了，行为人需要为由此引起的后果承担责任,即liability。而且，这种liability主要是以金钱形式的赔付为主，也即欠债或负债。

责任和义务在中文中，本来可以各自表达“被迫”和“自发、自愿”（实施某些行为）两个不同的含义，以互相进行区别，但在语言的发展之中逐减模糊了这种界限，变成了同义词。

义务，按其本义，是根据“义”的要求所要从事的行为。在早期，“义”更多是一种道德上的要求，倡导人自发地去符合“义”的要求。但渐渐发展以后，很多“义”的事务变成一种法律上的要求，被迫要去符合“法”的要求。“被迫”之后，其含义与“责任”趋同。

责任，按其本义，就是在他人索求、逼迫下不得不背负的担子。其对应obligation(作为法律关系的含义，或相应负担的后果）最为合适。但在法律领域，又常常将此对译为“义务”。而另一方面，duty也翻译为“义务”。这样一来，obligation和duty都成了“义务”。

1. 中文中“责任”和“义务”的差别

(1) 责任和义务

根据词典的解释，责任有两个主要的意思，其一是“份内该办的事”，其二是“应承担的过失”。例如：

1．党八股的第六条罪状是：不负责任，到处害人。

2．我们工作搞得最坏，这一次碧鸡评了个倒数第一，责任全在我们，是我们给整个碧鸡扫了脸!

义务也有两个意思：其一“依法律或道德应尽的责任”，其二“不计报酬的”。例如：

3．依照法律服兵役和参加民兵组织是公民的光荣义务。

4．这天早上，君尼场长也到剪毛场，参加了义务劳动。

义务同时表示了一对矛盾的含义，第一含义“依法律或道德应尽的责任”是“不得不、被迫”要做的，而“不计报酬的”是基于“自发、自愿”要做的。

(2) 责(债)与任

责，原写作責，是个会意字，本义是“求”（索取），“乃索求负家偿还财货之意”。责字下部是个“贝”字，代表与钱有关；上部“朿”字，作“木芒”解，“为尖锐突出的棘刺，有伤人意；索求负欠，常严词相逼迫，一如朿之伤人，故从朿”。通俗地讲，责就是讨债的意思。

另一方面，古文原没有“债”字，用“责”表示，所以有“债”的意思。

图 1 金文“责”

关于债，“贷而未偿，本为一种负担，故债也即欠人财物之意。”后来，含义略有扩展，“凡有所欠而待偿，人皆谓之债。”

任，形声字，从人，壬( rén )声。壬即担荷的担子的竖立形。因而，任的本义是“挑担;荷;肩负”。

责任，就是在他人索求、逼迫下不得不担负的担子（任务）。

(3) 义务之义和务

义，原写作義。义是一个会意字：从我，从羊。“我”是兵器，又表仪仗;“羊”表祭牲。本义是“正义;合宜的道德、行为或道理”。义也就有一种善良、适宜或正确的行为标准（规范）的意思。

义的含义渐次扩展至“仪礼”，进而包括“法度”、“法”的含义。尤其在中国，可以说义是法律的重要来源之一，对人的行为产生规范作用。

务，繁体为務，形声字，从力，務(wù)声。从力，表示要致力于某事。本义是“致力，从事”，相当于英文中的engage in或engagement。

义务，也就是善良或正确的标准要求人做的行为。当然，这个词本身并没有表明行为是基于“强迫”还是“自愿”。事实上，实际使用中两者含义也都有。

2. Obligation 和duty

(1) obligation

a. obligation是一种法律关系

从词源来分析，普遍认为obligation来源于拉丁文obligare , 由ob- (“to”) + ligare (“to bind”)两部分构成，而ligare有束缚、捆绑的意思。obligation被认为是两个当事人之间因为“绑在一起”而产生一种关系。

基于上面这种来源，《查士丁尼法学总论》 (The Institutes of Justinian)这本书中对obligations定义是这样的：

An obligation is a bond of law, by which we are tied down to the necessity of making some performance, according to the laws of our state.

上面的定义代表了Obligation的一个核心和基本的含义：Obligation体现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关系下面，一个当事人负有法律的义务（duty）向另一方作履行，另一方责享有相应的权利（right）。Rights 和duties也就成为obligation这一个关系的两面。但是，obligation主要是从duty这一端去看待这一关系。

b. 民法上的债，即法律关系中的具体类别

Obligation在民法（私法）领域，还有一个专有名词“债”。民法上有law of obligations（债法）。债其实就是前述的一种法律关系。债有很多的来源，比如合同之债 （contractual obligation）、侵权（tort）之债、不当得利之债（unjust enrichment）。

债的含义主要体现在与对物权利（rights in rem，物权）和对人权利（rights in personam，债权）的区分上。债属于对人的权利。

债虽然同样体现前述的法律关系的含义，但两者含义还是有些区别：1）债的类别是确定的，有些称之为“债权法定”，比如在我国，债只有合同、侵权、不当得利和无因管理4种。2）债私法领域的概念，而obligation作为法律关系的含义还可以扩展到其它法律领域；

c. 基于obligation这种法律关系而必须要实施的行为

obligation的另一种意思是指基于obligation这种法律关系而产生的duty。在这层含义上，普遍认为obligation和duty是同义词。由于对obligation这种法律关系主要是从负有duty的这一端去描述，因而把obligation当成duty这个含义来使用也就不奇怪了。

在这个含义的基础上，obligation的含义从私法领域进一步扩展到公法领域，并扩展法律领域之外，比如出现了criminal obligation和moral obligation的用法。但恰恰是这种含义的不断扩展，模糊了obligation与duty的区别。

(2) duty

Duty从词源来说，来源于古法语的deu 'due, owed,'也就是正确的、应当做的事情，通常是基于自然的、道德的或者法律而应当做的事情。从这个解释来说，确实与中的“义务”神似，作为互相的对译词来说非常恰当。

Duty的来源有很多，不限于法律，包括道义、社会习俗，以及个人承诺等等。

在英语中，Duty在法律领域有一些常用的固定搭配：比如，fiduciary duty、Duty of Care、Duty of Loyalty、Duty of Good Faith and fair dealing、Duty of Confidentiality、Duty of Prudence、Duty of Disclosure。这些固定搭配中很少见到用obligation来替代。

obligation主要基于“被迫”产生的责任，更多的用于法律领域。但Duty是更广泛意义上的责任，尤其是道德上的很多义务只具有软性的约束，需要依赖当事人的自发行为。所以可以认为duty的含义范围要广于obligation。

3. Liability

Liability与duty和obligation的区别相对明确。混淆通常只发生在学习英文的中文母语人群，是由于翻译导致的语义混淆。

《牛津词典》的解释是：

1. [不可数名词] ~ (for sth) | ~ (to do sth) the state of being legally responsible for sth （法律上对某事物的）责任，义务

The company cannot accept liability for any damage caused by natural disasters.

该公司对自然灾害造成的任何损失概不承担责任。

2. [可数名词, 常用复数] the amount of money that a person or company owes 欠债；负债；债务

The company is reported to have liabilities of nearly $90 000.

据说公司负债近9万元。

Liability是由某种前因引起的后果，侧重的是从后果方面对责任的描述。而这种前因，恰恰是某人具有的duty 或者obligation。行为人违反了在先的义务，需要为由此引起的后果承担责任。

在Martin Hogg的《Obligations : law and language》一书中提到：

Two of the most fundamental terms deployed in the law of obligations are 'obligation’ itself and the term often (but not invariably) used to denote that which flows from the forming of obligations or the breach thereof: ’liability’.

我的观点与Martin Hogg的观点不谋而合。前文提到，责任有两个主要的意思，其一是“份内该办的事”，其二是“应承担的过失”。而此处，liability恰是在这第二个意义上的责任。

对liability更准确的翻译是“法律责任”，正如《牛津词典》的词条释义。日常的使用中，常常把法律二字忽略，而只剩下责任二字。这恐怕也是同duty和obligation相混淆的一个原因。

在合同法领域，在合同的文本中，liability通常是与obligation联起来使用的。obligation是行为人负有的行为义务，而liability是违反义务的后果。

在侵权法领域，liability通常是和duty联系起来使用的。行为人具有某种程度duty of care，当违反行为义务时，便产生损害赔偿的后果（liability）。

在刑法领域，也常常使用liability，如criminal liability，并且与duty作对应。

在金融或财务领域，liability常常作为与asset(资产)相对的概念，例如资产负债表statement of assets and liabilities。此处liability指的是金融上的债务、负债。这种概念在逻辑上也符合前述“后果”性质的解释。金融上的liability概念，内在的嵌合了法律上的liability概念，即由于行为而对由此产生的后果负责，比如，向银行贷款，由于贷款的行为，产生了需要还款的后果，这种后果，在财务上定义为liability。

Except as provided below, the Borrower shall pay to a Protected Party an amount equal to the loss, liability or cost which that Protected Party determines will be or has been suffered for or on account of Tax by that Protected Party in respect of a payment received or receivable under a Finance Document.

在上述的例句中，liability与loss、cost并行列举，都表示的是一种后果性的事实状态。以及前文牛津词典的例句2也是这种情况。

本文首次完成于2022年10月11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