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藏楼诗 卷第一 此卷诗作于光绪十五年己丑(1889)-十八年壬辰(1892)。 光绪十五年己丑(1889) 郑孝胥三十岁 一月,郑孝胥自南京北上。二月,在北京,寓下斜街王仁堪宅。三月,参加会试。春夏间,考取内阁中书,座师为翁同龢。秋,以中书改官同知,分发江南,归南京。十一月,回京,仍寓下斜街。十二月,始入值内阁中书。 此年集中诗六题六首。 朱大可云,自己丑至辛丑,十年之间,一居日本,在游武汉,南皮尚书极倚重之,同时朋辈并负海内清流之目,而海藏抵掌其间,靡不推服,故而时所作,清新俊逸,出入东坡、后山、放翁、遗山诸家,此第一时期也。(见《海藏楼诗之研究) 0001-1 春归 以下己丑 正是春归却送归,斜街长日见花飞(1)。茶能破睡人终倦,诗与排愁事已微(2)。三十不官宁有道,一生负气恐全非(3)。昨宵索共红裙醉,酒泪无端欲满衣(4)。 【笺注】 诗作于1889年(光绪十五年己丑),郑孝胥时年三十岁。郑孝胥于1882年(光绪八年)以乡试第一名中举。1885年(光绪十一年)赴天津投李鸿章幕,随办洋务。1889年(光绪十五年)2月25日由福州北上进京,欲考取内阁中书。3月8日入都,19日移寓王仁堪宅,即下斜街;4月5日,郑孝胥自王宅搬一小寓,以便考试。考试结束在4月15日。此诗仍云下斜街,当在考前所作。具体写作日期,其日记亦不载,故不详。郑孝胥《海藏楼诗》结集时未载少时所作诗,此为诗集第一首诗。 此诗表达了三十而立之年尚未出仕为官的忧虑、悲伤之情。 (1)“正是”二句:正是春归的日子,我却来赋诗送春归,居住在下斜街,整天都看见落花飘飞。 “斜街”,时郑寓北京宣武门下斜街王仁堪宅。 首联写斜街花飞,送春归去。起笔写春归,即引人惆怅之情。但郑孝胥更要“送春”,为何?当是春光烂漫,与其落寞心境难合。 (2)“茶能”二句:喝茶能提神,人最后还是倦懒睡去;吟诗能排解忧愁,这愁事恐怕是微末小事。 颔联写自己的愁思难以入睡,饮茶无功,吟诗难解。 (3)“三十”二句:三十岁还未作官,怎能说学而有道?一生的雄心抱负,恐怕是全要成灰! “三十”句,此句自唐李颀《送刘十》“三十不官亦不娶,时人焉识道高下”化出。 “道”,道术,学问。 “负气”,抱负意气,不肯屈居人下的抱负。《晋书·苻坚载记上》:“特进樊世,氐豪也,有大勋于苻氏,负气倨傲。”唐韦应物《赠旧识》诗:“少年游太学,负气蔑诸生。” 颈联感叹三十未官,疑虑自己的学问未成,抱负恐成灰。 (4)“昨宵”二句:昨晚索性和红裙女子烂醉它一场,不知为什么,酒滴和泪痕要洒满衣襟。 “红裙”,指美女。唐韩愈《醉赠张秘书》诗:“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 尾联写自己索性颓唐一回,但也是伤心不已。 【附记】 一、此诗咏春归,龚鹏程所解甚为允当:“海藏尽删少作,而以《春归》为开卷第一首。古之伤春,自以义山为著;然海藏伤春,未必即与义山同。且其伤春每云惘惘,如……(举句略)等皆是。而此类篇什,又皆集中于前七卷,卷八以后仅两见,故此当为海藏壮岁时一特殊心境,所谓'三十不官宁有道,一生负气恐全非’(《春归》)也。惧年华遽去,功名不就,虽曾宦于龙州、武汉,而'少年心未尽,怅惘若有失’、'沈思旋自哂,世味孰可悦?冰天雪窖中,何事忘余热!’名心萦怀,积为内热,乃有此伤春意识耳。……古今伤春诗之别调也。”(龚鹏程《晚清诗话》) 二、此诗中的五六句可为郑一生性格的写照,也为人所注意。负气作何解?时人多有议论。陈弢庵云:“太夷功名之士,仪、衍之流,一生为英气所误。”(见汪国垣《光宣以来诗坛旁记》) 三、当代人也有学此五六两句者。陆维钊《庄徽室诗》有句云“四十无闻真老大,一生厌酒欠风流”、“三十无名真老大,一生负气习屠沽”、“四十称翁嫌媚老,一生为客类迁棋”、“四十无名真老大,一家为客阅星霜”。模仿不厌其繁,亦见郑孝胥此二句句法为人真赏。 四、郑孝胥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乞罢归江南,当时孟森在其幕府,即指此诗的五六句问之曰:“今日之求去不得,与十余年前未出山时,语气相较何如?”郑则谓,出处之故,情随境变,不可执也;独负气不自瘳耳。”(见《海藏楼近刻诗序》)龚鹏程据此言评论说:“可谓深于知己。……负气之害,何尝不知?惜内热不止,遂自负'客怀漫比官为业,物望谁云国有人’(《移居绵侠营》),而至'名山谁信堪终隐’(《登摄山最高峰》)矣。”(《晚清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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