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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罗家的泥塔

 禅风nzbcgz58kn 2022-12-05 发布于辽宁

1981年夏天,北京海淀区一个叫太舟坞村的地方出了个奇事儿,一连几天的大暴雨终于停了,村边的一片洼地,变成了一个水面开阔的水塘,令人惊奇的是短短几天的功夫,水面上竟然冒出碧绿的荷叶,枝枝蔓蔓,花荷攒动,可谓惊艳,惹得不少人前往观荷,这塘荷花难道是从天而降?

村里的耄耋老年人更是唏嘘不已,把缘由一下子抛到两百多年前,清朝的重臣索额图在太舟坞村修建了一座索家别墅,后来索额图牵扯皇太子忤逆篡位之患,被康熙帝缉拿。

那天,正值数九,索额图正和妻妾们聚在一起涮羊肉,禁卫军包围了太舟坞,索额图拼死抵抗,混战中踢飞了盛有滚热开水的火锅,落入了院中的荷花池里。索额图寡不敌众,终被擒获押往皇城。

传说索家涮肉的火锅是用纯金打造,碗筷之类皆是珍宝,官兵和附近的乡邻听说索家被操,一下子冲入索家大院,为寻找落入莲池的金火锅和值钱的物件儿,跳入荷花池,一池荷花顷刻间被蹂躏个稀烂,再后来,索家大宅子也荒弃了,成了一片长满荒草的河滩,就连荷花也再没有生长了。

两百多年过去了,也许是因为连年的雨水充足,深藏在地下沉睡的古莲子醒了,终于在一个温暖湿润的夏天重现了天日,有了这百年罕见的奇观。

 

1703年5月,索额图这个除鳌拜,远征平叛噶尔丹,运筹帷幄定三藩,代表满清朝廷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的辅政重臣、一等公、保和殿大学士,一夜之间沦为囚徒,同年秋天死于被圈禁的宗人府。

当时,太子为撇清与索额图的关系,竟谏言皇阿玛康熙帝,诛杀索额图九族。

康熙冷笑:

 “诛九族?朕问你,你和索额图是什么关系?”

太子眼里,闪过一抹惊恐。

皇额娘是赫舍里,是索额图的亲侄女,自己是索额图的侄孙啊。

“皇阿玛,索额图罪大恶极,儿臣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儿臣是皇家的骨肉,是您的儿子!”

康熙帝看着跪在脚下的太子,内心不禁一阵寒意。

或许,康熙帝顾惜正宫皇后赫舍里的情份,或许念及索尼家的功勋,他只除掉了皇后的三叔索额图一枝儿,索家位于京城“小西天”的祖坟仍然完整、荣光。

索额图的嫡系子孙和家眷们不知是不是从那个寒冷之夜开始,如惊弓之鸟,一夜之间或死或散,或不知踪影。

睡意惺忪的天穹
垂下了忧郁的夜幕;
万籁俱寂,
山谷和丛林安睡了,
远方的树林笼罩着白雾;
小溪潺潺,
流入丛林浓荫的深处,
微风徐徐,
已在树梢上入梦,
娴静的月亮好像娉婷的天鹅
飘浮在洁白的云朵中
……

普希金的诗中充满了对昔日皇村的留恋。

父亲喜欢吟《纳兰词》,在家里被亲人唤作格格的她,却莫名地喜欢上了遥远雪国的诗人普希金,特别是这首《皇村的回忆》,在她的记忆里,一直有个若隐若现的“皇村”,可不是眼前这个叫泥塔的地方,而是飘在长辈们悠长叹息的梦中。

她虽然一直生活在小城,可每逢暑假寒假都要回到辽东大山里一个叫泥塔堡的小山村里,那里住着她几乎所有能排得上辈份的亲戚儿。

泥塔村,还叫泥塔堡子,最早叫迷岔堡子,据说是因为太子河流经到这里,冲击成一个肥沃的山间盆地,河流也分了好几个岔,地形地貌都很相似,有人就把这里叫“迷岔堡子”了,同治年间,太子河发了大水冲毁了稻田,也冲垮了进村的漫水桥。

口粮、牲畜在洪水中顺流而去,人们无助地围在长者的膝下,转而跪拜苍天,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太子河不再肆虐。

常言说,宝塔镇河妖,于是一座泥塔,被一双双虔诚的手高高垒起,矗立在村口南头的大泡子沿上,从此迷岔堡子又被远近的人喊作“泥塔堡子”了。

泥塔村大部分住户都姓金,老辈儿每逢农历十月十三,总会面向东北方向的长白山,举办隆重的祭拜仪式,在孩子们眼里,那就是“过年”,父辈也会庄重,且神秘地告诉家族里的娃娃,金家是爱新觉罗的后人。

“爱新”是满语的族名,“金子一样闪亮”的意思。“觉罗”是族群的姓氏,也是努尔哈赤祖先最初居住的地方(今黑龙江省依兰一带,在宁古塔旧城东门外三里)。

可见爱新觉罗作为姓氏取名于家族的发祥地,后来的姓氏构成,一是皇室家族的自然繁衍。二是皇上对忠于自己、功勋卓著的大臣赐姓为“爱新觉罗”三是皇室没落以后,旗人为了不忘祖宗,自命为“爱新觉罗”,再后来,觉罗氏为隐姓,取汉字“金”为姓氏。

传说索额图的族人,为躲避追杀,逃离京城。当年,一老妇人带领一些儿孙,逃到辽东大山里,选定了这处偏远,却肥沃的冲积盆地,嘱咐年长的孩子从此不许再提皇室后宫之事,不提觉罗姓氏,只记住自己姓“金”。

至于这老妇人姓氏名谁,也忌讳如深,族人们尊称她为“老太太”,直到终老,葬在泥塔村。“老太太坟”成了泥塔一带金氏的祖坟,据《本溪县泥塔村爱新觉罗氏考》一文记载,老太太坟位于台沟东山坡上,可见完整的碑座和残断碑身,石碑残存字迹可辩“康熙贰拾有两年季秋”“……康考”“……婢”“……氏之灵位”字样,由于碑身无法翻动,其他文字记载难以辨认。

泥塔堡子金姓无法确切地甄别是哪一类族人,老妇人对族人嘱托:金氏是爱新觉罗皇室后裔,也是索三(索额图排行三子)的后人。从这一点推测,这一支族人应当与索额图,皇后赫舍里(康熙嫡后孝诚仁皇后)、太子胤礽(康熙皇帝唯一被立为皇太子的嫡长子,后被罢黜,降为理密亲王)有着十分密切的血缘关系。

听村子里年长者说,早年村子里没人读过书,却通晓琴棋书画,有的甚至称得上精道,由于生活圈子闭塞,家规森严,很少与汉族人通婚。

泥塔村西南老人称偏西坎子,原有许多石砌的古冢,向东南曰台沟儿,再向南称“头道沟”,之间的山包上有三两间石砌的房子,称小城子,应该是古时的烽火台。

村的西、北、东三面,被太子河环绕,向东过了太子河五里是偏岭,毗邻松树台,这一带多为满族聚居,偏岭西沟有瓜尔佳氏关姓,多与金氏、那氏、吴氏、李氏通婚,老太太从京城千里迢迢落脚辽东,或许与先前爱新觉罗宗室和觉罗吴拜(原姓瓜尔佳)很多人居于此地有关吧。

据辽宁省档案馆收藏的《盛京内务府隐匿土地名册》记载,早在“老太太”落脚泥塔堡子之前,就有金色力,金佛保等满州旗丁居住在此地。只是山高皇帝远,鲜有人知罢了。

泥塔的老辈人认同的先人是“索三”(索额图在家族兄弟中排行第三),村里供奉“老太太”为泥塔宗氏祖先,是为当年为躲避追杀离京逃亡至此,考证碑文,“老太太”卒于康熙二十二年,而此时的索额图刚刚就任议政大臣,权倾一时,以此推断,“躲避追杀”不应是指索额图被控忤逆,而是另有缘由。

满清末年,爱新觉罗氏退位,削帝为民,泥塔村其实并不像一些文章描述“与世隔绝,不知民国,更不知日寇入侵”,同为觉罗家族的金氏、关氏等旗人很多走出小山村,有的远赴新京(满洲国时期的长春)求学,有的当了警察,有的当了国军,也有的参加了民主联军,征战南北,效力国家。


童年时的泥塔,村前一弯河水,村里人家的前庭后院满是果树,左邻右舍都是排得上辈分的三伯四舅,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儿,有的一把年纪、满脸胡须却一口一个“小姑”地尊自己,喊得人满脸绯红。

入夜的村子,朗月透过木格子窗棂照在炕上,蛐蛐在墙垣的缝隙里时长时短地吟唱,奶奶不时地给佯装睡着了的格格掖上被角,然后,总会自说自话地和挂在墙上的爷爷唠上几句:“孩子们走出去了,越来越有出息了,世道变了,觉罗家不用再藏着掖着的了。”

再访泥塔村,是今年的金秋。

出城沿滨河路向东行使十五分钟,阔水、蓝天、青山,笔直的柏油路,颠覆了童年的记忆,不敢相信,河南岸的一排排蓝色的厂房所在的地方,竟是梦里的小山村。

拐进泥塔村民委员会所在的街巷,场院里堆满了金色的玉米棒子,对面一户人家正忙着把一篮一篮的棒子装进玉米仓子,村景、道路和人,就连气味儿都变得陌生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问及那劳作的长者,也是金氏本家。他说,村里自从玉晶玻璃厂引进后,一些老住户搬去了河西,至于那座泥塔早就化成了泥土,寻不见踪影了。早年间,出去公干的金氏子孙回乡曾修缮过两次“老太太坟”,现在很少有人问及了。

重阳节前后辽东,河水虽然湍急,但河床里不是满水,间或裸露着大块的卵石,浅水处,踏石就能过河,记忆深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的苍莽大河,不知流去了哪里?

长辈们心心相念、用梦织成的皇村”依稀还在,泥塔堡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再过百年,几百年,孩子们还会记得自己是觉罗家的后人吗,也许,这本身并无意义,一个人的生命其实就像一滴水,会蒸发,会干涸,若是融进宗族或一个民族繁衍的长河里,就激荡、跳跃,虽然流逝,却不会枯竭。

或许应了那句话:得之侥幸,失之却成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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