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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不语小落生境

 禅风nzbcgz58kn 2022-12-05 发布于辽宁

办公室的窗,朝东,窗口开得很大,几乎满墙,像嵌了一幅巨型的画框。

临窗而立,看得到近处的世福佳苑的洋房花园再远一些,是樱桃火沟密植的灌木,向东北面眺过错落的形同斗笠的深色屋顶,是深深浅浅,连绵起伏的大梁山。

春夏秋冬,墙上的画框里,变幻着色彩,或是焦墨浅墨浓淡写意;或是阳春一抹雏绿,几多粉红、玉白交织的水彩,落英缤纷的树下,是锄得垄沟分明的新泥,听得见花瓣落入泥土时的欣慰;也或是松林和槭木、银杏,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纷呈着绚烂的秋色,院落映着夕阳,像一幅恬静的油画。

人们总这样,从东面看向西面,由北面望向南山,互为背景,虽说不是与子同袍,与子同裳,却真的是与子“同框”,到是觉得比同乡、同志的称谓来得更形象,更贴切些。

今年的春天,因为疫情的禁足,人们对窗子格外关注,伫窗观望的时间也更多了。

在武汉,竟然有人用手机拍了一个关于邻家窗户的连续剧,一条紫红色的窗幔飘出,在凌乱的风中舞蹈,邻居隔空喊话,无人应答,担心、忧伤,祈祷,更多的想象,引发更多的关注,这幕剧竟上映了两个月,吸引了成千上万人的眼球,直到离家的主人封城结束回到家中,关上了窗子,这部“连续剧”才有了圆满结局。

每次去杭州,清早起来,都喜欢挎上单反去“框景”,沿南宋御街和清河坊骑行,走走藏在吴山市井里的老街巷,感受那里的古朴和烟火气。作坊里的夫妻,或是父子有的刚刚才卸下门板,生着火,擦着灶台,里里外外地忙碌着,人们蓬着头,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满嘴泡泡地刷牙,或是拎着刚买的冒着热气的早点,满兜的蔬菜,走在狭窄的巷子里,不时操着乡音,和街坊点头打着招呼。

卖鱼虾的人家,常常是临街的一间房,卸下门板就是店铺了,店铺窗即是门,门即是窗,没有柜台,也不装修,满地摆着大大小小的木盆,盛着一早儿网回的鱼虾水产,张家一条鱼,李家二斤虾,不到小半天也就售罄了。

馒头店的档口总是排满了不急不恼的街坊邻里,灶上的笼屉摞起来很高,蒸腾着热气,面点和肉的香气老远就能闻到。店家也是一副不温不火的神情,熟练地分拣着烫手的包子。

忙过了早上,太阳也老高了,店家开始收拾箩筐和装水产的物件儿,提水冲洗着满是鱼腥味的石板。

此时,卖水果的也陆续打开了店铺的门板,也有推车走在街巷里的,新鲜的枇杷,黑紫色的西梅,还有好多北方人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水果,惹得行人停下脚步。

街井里的树荫下,已经有人在悠闲地喝茶了,间或也能看到背着双肩包挎着相机的游人、拍客。

一边骑行,一边驻足抓拍,无意间,一幅画面出现在镜头里,临街的一座古朴的民居,木色的门窗敞开着,光线斜照在屋内,一个八旬有余的老妪,拄着木杖独坐在光照处,布满皱纹的脸,几近木讷,如果不看眼神,难以察觉她一丝的表情,老人与街景,一静一动,一明一暗,画面直击人心深处,回到住处,再细细品读,竟悄然落了泪。

也许,你走过很多城市,看山川秀美,看水榭楼台,走千年古镇,访名士故里,一次次把自己框进喜欢的景致里,却终会有一天慢下脚步,定格在最后的那个画框。

江南的“画框”更注重景深,老街里的院子大都隐于市,小小的门脸儿,窄窄的门廊,走进去十几步,才豁然开朗,觅得见主人的江南情结。半壁影墙,几棵毛竹,或是墙角下一树逸梅,粉墙黛瓦,磨得亮滑的石板,檐下或有青苔,或有攀墙的藤蔓。

院落稍大一些的,会有一棵大树,或是海棠,也或是香樟,枝繁叶茂,定是修剪打理得枝枝蔓蔓恰到好处,树下会有一处茶案,几把藤椅,或许也有几尊不大不小的太湖石和兰草,目光所及,如同三两句宋词小令。 

门前有竹,房内有书,有街有巷,有庭有院,有茶有糕饼,孩子们会在这庭院里看爸妈做食物,忙生计,也会观景格物,咏词作画,这就是江南人家的市井浮生,难怪姑苏城老街上不名的沈家书生能写出俗得别有滋味的《浮生六记》。

古人写诗常常是对自家庭院的勾画,宋代词曲最印象: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王安石《咏梅》)
 
两竿翠竹拂云长,
几叶幽兰带露香。
好手移来窗户里,
不须千里望沅湘。(刘跃《题沅湘兰竹图》)
 
月移花影西厢,
数流萤过墙。
——李彭老《四字令·兰汤晚凉》
 
院落半晴天
风撼梨花树。
人醉掩金铺,
闲倚秋千柱。(周紫芝《生查子》)
 

国风中的庭院,也尤以宋庭院素简、静雅,梅兰竹菊,风物不语,小落生境,深闺离绪,家国情怀,填词成曲,一唱三叠,浮生三世皆在一方庭院中。

 

梁思成曾说,对于中国人,有了一个自己的院子,精神才算真正有了着落。

鲁迅也有诗叹都市喧嚣,须臾浮生:

运交华盖欲何求,
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
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
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
管他冬夏与春秋。
 

细研庭院文化,会发现这里还藏着国人的一种特质,思想表达含蓄、内敛,看似不纷争,纷争不暴力,更多时,选择大隐于市,但骨子里有一种柔韧,更具独立意识,也更具文化衍生的倔犟。

国风的庭院文化影响深远,对日、韩国等周边国家,尤其是日本,几乎可以用如饥似渴来形容。也许是因为地域和资源,使得生存意识极为强烈,往往会放低姿态,纳入潮水一般涌来的文化然后细细筛检,提炼升华,技能臻于极致而为“道”,譬如茶道、花道,譬如东方庭院美学。

谷泉在翻译《侘寂》题写的后记中也说:“日本像是支立在太平洋上的一个巨大滤网,浩瀚的东方创造,涌到这个扁瘦的国家,被过滤、纯粹、明确和突显,使日本成为东方文化的代表。”

日本有个茶道宗师叫千利休,深秋的一天,他让儿子少庵打扫茶庭,少庵细心地把景观石、石灯笼都洗刷几遍,花草树丛也都精心修剪,地上一根树枝和一片落叶都没有。可是千利休还是摇头,少庵不解。千利休走到红枫树下,轻轻摇了摇树干,叶子散落到地上,这才是意境中的“清洁”。

枯山水,青出于蓝,汲唐宋的庭院之美,将“和敬静寂”的文化精髓,延展到建筑、园艺独成一脉,院落不仅是院落,还是人们涵养修为之地。

商业街、美食坊,或是温泉景区、民宿,日式和风的景致也时而可见,但极致的东西略显小众,特别是在北方,由于气候的原因,庭院有半年多是休眠的,如果主人拾掇得精细些,冬季里的庭院倒是有几分“枯木山水”的味道。即使到了盛夏,也鲜有浓荫下喝茶、读书的,更多的是三五成群聚在院子里烧烤、喝酒聊天的。

北方的院子里,更多见的是种植各种蔬菜的,稍大一点的园子,还会种上各种果树,这也许和老辈人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经历有关,播下种子,然后期盼满园的果蔬,开花结果,这种勤于耕作的习性,散播到海外,让外国人很吃了一惊,也是满眼羡慕。

院子文化倒映着市井浮生,一些富裕些,做官或经商的人家也乐于庭院,水榭楼台,雕梁画栋,种荷植树,常常是圈地围墙防卫森严,突兀于邻里。小户人家更是惜土如金,坡地筑梯,填土为畦,甚至掘地造屋,屋上栽花植树,种瓜种豆,就像霍比特人,倒也是惬意,不失为一种景致。

更多的人都想造个院子渡浮生,有景致,也生情致。让人欣慰的是,以往深锁自家庭院或果园的观赏花木,海棠、玉兰、丁香,也开始栽种在广场、街区,且修剪得有模有样的,路边的桃李、樱桃和满架的葡萄,也能自在地开花,安心地结着自己的果子了。

你在窗前看风景,殊不知也是他人画中人。当下,很多花园楼宇的开发,建筑的设计,也不仅局限圈起来的土地,也会互为“同框”,诗意地留白,有近景,也有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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