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经久之殇I

殇，死也，多指未成年而夭折。情殇者生息尚在，已然心死。1980年修订婚姻法，“感情确以破裂”作为衡量婚姻关系的条款成了民事法官审理婚姻案件的法度。

                     索尔 涉案浮生记

朱稷副庭长桌上四位码的黑色内部警备电话这几天成了热线，不是门卫法警，就是中心医院家属住宅区派出所，通报牙科医生霍然的时时动向。

霍然，就是老张案头压了半年之久的离婚案件当事人，老张的离婚案件刚刚合议完，当天卫生局和中心医院重量级的人物就跟院长和朱稷副庭长通了话：“要求慎重下判，依法审理。”

霍然是中心医院牙科的主治医生，妻子林凌是一个企业职工医院的护士，结婚后生了个女儿，女儿两岁时女方提出离婚，离婚理由是“性格不合”“因为生活琐事经常吵闹”。

林凌，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五官精致，南北型的小颗头颅，很有些混血儿的样子，接受询问时，总有一个肥头大耳面色黝黑的长者陪在左右，每次都申请一同谈话，真不敢相信，那男人是林凌的父亲，真让人怀疑是不是基因变异了。

林凌话很少，声音也小，躲躲闪闪的，像一个没长大的女孩，难怪，问一句，她总是顾盼地看向身旁的父亲，索尔不像老张那么谦和，不客气地把他请出询问室。

羞于起口的离婚原因终于弄清楚了:“性生活不和谐”。

老张单刀直入：

“你们都是初婚，又有了孩子，怎么突然就不和谐了呢?”

“是一方或双方有了婚姻外不正当性关系吗？”

八十年代初期，中国人对于性还讳莫如深，畏之如虎，婚姻之前不知性为何物的还是居多数的。

林凌的脸一下子红了，辩解道：

“真的没有。”

在民事法官的老张面前，林凌显得力不从心，招架辩解之中，很快就败下阵，露出了背后的隐情。

“我们相识结婚是经过霍然的父亲介绍认识的”

霍然的父亲霍德伟是中心医院和院长们平起平坐的老外科主任。

 

孩子一岁以后，霍然以值班或其他理由开始疏远，经常会因为值夜班，怀疑林凌与同科男医生有染，跟踪、吵闹，甚至厮打，每次都以自己痛心的原谅，对方一身伤痕和一脸泪水，相拥和好。

 

直到林凌决然提起离婚诉讼，霍然声称两人感情尚好，且有婚生女儿，坚决不同意离婚。

 

案情本不复杂，缘何这么多外力干扰。

几次询问，终于在霍然的言谈中发现了原委。两个人结婚后在父亲霍德伟分配的一居室公产房屋居住，如果判定离婚，未满两岁的女儿由林凌抚育，势必将一居室房屋判给林凌和女儿。

 

中心医院出面既维护了同是医院重量级医师的霍家父子，也保住了本院共有房产不至于流失外系统的单位。

《民法通则》的实施后，修订后的婚姻法也过了磨合阶段，进入深水区，这给了老张结案下判的信心，谁料想霍然咬死“感情尚好，不计较女方生活方面的琐事，甚至不检点的线索”，找来相关的民事法律政策和案例，把法院当成了值班岗位，整日缠住老张，要求补充陈述相关情况，解读民事法律政策。

平日里能用民法理论和丰富的社会经验，把各色纠纷剖析得条条是道的老张竟被这家伙搅得乱了阵脚。

案件合议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判决尚未打印，霍然竟手持菜刀守在法院大门口，要与老张拼个你死我活，誓死捍卫自己的婚姻、爱情和家庭。

八十年代中后期，离婚案件大幅度上升，有人说是道德沦丧，有人说是婚姻进步，中国婚姻进入自我情感觉醒期，的确是从《民法通则》实施后开始的。

中国式婚姻开始从经济互助为婚姻家庭特征的形骸中脱胎出来，开始注重男女情感的自尊和人格独立、经济独立，注重身心感受，甚至讳莫如深的“性感受”，也成为了重构婚姻关系的重要因素。

可是这些，都不足以霍然以死相拼，赌上身家性命。

案件背后定有缘由。

真的被老张猜中了，走访调查中，果然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据说，老霍论资历，论医术，是当年中心医院的佼佼者，无人可以匹敌，就连卫生局的几个副局长也敬他三分。

卷宗里有一份证人笔录，提及了林凌也曾是中心医院的护士，后来才去的现在的工作单位，放着三甲医院不做，去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企业医院。

老张和索尔一连几天走访了卫生局和医院，终于看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那年老霍遇到了现在的儿媳妇林凌，一个刚刚分配到中心医院急诊科的小护士，而急诊科的主任就是霍德伟，在老霍指导下，林凌很快就进步了，进修、晋级一切都很顺利。

 

不知是什么原因，原本要提任副院长的霍主任，被卫生局领导找去谈了话，举报信虽然没有署名，但涉及的时间地点，人物关系叙述得清清楚楚，事关重大，任职一事竟然搁置了。

 

半年过去了，老霍突然放弃了申诉，林凌也调离了中心医院，就在同一年，霍然进了中心医院牙科，同一年的春节，老霍给自己的儿子找了个对象，正是年轻漂亮的林凌。

 

一切都是完美的，老霍虽然没当副院长，但是晋了极，享受了副院长的同等待遇，也在同一年里，他添了一个漂亮的外孙女，当上了爷爷，人都说祖孙俩像极了。

 

这种只有在电视剧里可以看到的案情反转，就这样在身边发生了，难怪林凌那个肥头大耳的父亲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林凌的身旁，像守护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霍然的仇恨，或许不是房子，也或许不是来源于林凌，而是不忍回望的过往，躲不过的父亲。

高高在上主宰着他事业的父亲，一旦打碎了婚姻这只陶罐，那装在里面的鸡蛋都会跌破在地上，霍家父子就会颜面扫地，也许一切归零，绝不是一间公产房那么简单了。

 

卫生局还是中心医院都不愿意看到这件婚姻摔碎后，舆论会怎样评说，若是快进二十年，互联网定会掀起血腥的人肉搜索，炒他个沸沸扬扬，成为千百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张无奈地把起草了数遍的离婚判决撕得粉碎，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军人出身的他不惧怕一把菜刀，可是连锁的反应，一定会波及庭长、院长，甚至更大的领导，引起更大的社会反应。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李要费尽心思，总用调解这把刀剖解民事纠纷这团乱麻了。

选自创作中的《天下法院》经久之殇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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