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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水车

 汪河_王贺伟 2022-12-07 发布于河南

推水车

作者 汪河

我的爷爷系列故事之十七

过去在平原地带,从井里汲水使用辘轳,如需灌溉大量汲水,使用辘轳恐怕效率很低。据说曾经有锅木斗状水车,靠人力或畜力汲水。

51327353_151327353_2_conew2真正意义上的水车,也不过百十年的历史,因为它们都是金属制品。也就是我们过去说的“链子水车”。水车的链子是铁制的,一环扣一环,每隔一米长就连接一个皮碗。皮碗中间是一个铁砣,周边开有槽口,槽口里嵌入一个胶皮圈,这就是皮碗了。水车筒子是洋铁皮(镀锌铁皮)制作,卷成约直径十厘米左右,长约1米的铁桶子,用螺丝连接了,一直延伸到水井深处,水车链子穿过水车筒子达到水底。这水车链子是闭合的,上端悬挂在井台上的水车齿轮上。水车有一横一竖两个齿轮盘,水车链条就装在竖齿轮盘上,使用人力或畜力转动横齿轮盘,带动竖齿轮盘(竖齿轮盘上有防倒车装置),链条转动,井水从水车筒子涌出来。

1 水车结构图(源于网络)

这种水车比较笨重,特别是它的井口装置,需要很多铸铁。在那个工业水平低下的年代,制作这辆水车,需要很多金属,不利于推广使用。

老式水车

20世纪50 年代初,水车经过改良,体积大为缩小,最后定型为“56 型解放式水车”。

人民政府组织大量生产,解放水车被大量使用,完全取代老式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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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工厂大量制造解放水车    4 解放水车使用说明书

从上图可以看出,解放式水车结构紧凑,能节约大量材料,它的底座是一个“H”型的木质结构,使用时压上石条或其他重物固定。

1965年,我老爸调镇平县医院工作,第二年我们全家也来到镇平。

镇平县医院在城里有个门诊部,以前是基都教会医院。医院的自来水源于推水车供给。

水车井台建得很高,有2 米左右,井台旁边就是贮水池,利用高井台的落差,构成全院自来水系统(也就是门诊厨房十几个水龙头)。

城里的水位原本很深,再加上高井台,这就要求水车的输水筒和铁链皮碗数量增加,也就增加了推水车的难度。医院职工排班,每天8 -10人,一早一晚两次推水车。我老爸是领导,似乎推水车不好看,另外,他那一组人也不让他干。不想随后“文革”开始,老爸成为“走资派”,不推水车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罪行之一,推水车成了他的专职,每天早晚和“历史反革命”“右派”“地主分子”等人一起推水车,我成为他的跟班参加这项劳动。

这么说来,我推水车的历史很早。

“人民公社”年代,我爷爷家属于石佛寺公社大仵营大队栗林王村第十八生产队(这么长的名字我还能记得,全赖于当年在东北当“盲流”三叔保留的信封)。

第十八生产队的土地大都位于村西,岗坡地,地下水位高。赵湾水库一条西干渠流经岗上,每年夏天干旱季节放水浇地。那时候水利设施简陋,浇一次地,大水漫灌,沟满河平。

这种灌溉适用于种粮食的大田,不适宜种菜。

种菜需要的水,是涓涓细流的滋润,特别是夏天无雨的日子。

种菜需要菜地,是平坦肥沃易于灌溉,地下水位高容易汲取的地块。

所幸第十八生产队有一块适宜种菜的地,它位于南坡(南坡是一个比较模糊的地域概念,从村南一直到公路),地名就叫“南菜园”。爷爷说,这儿在解放前就是村里人种菜的地方。

菜地都分给个人,算是自留地。

爷爷家有多少自留地呢?写这篇文章时我仔细回忆,再加上以前回老家路经南菜园时对周围地貌的记忆,我确定当时的自留地分为两块,一块相当我家客厅面积的3倍,应该在100平方米左右;另一块相当于我家的主卧, 20平方米以下。

南菜园有一口井,是用青砖砌的水井,水井上面有一架水车(解放水车)。水车被一截青石固定在井口。

爷爷说,青石是一个墓碑。

自留地被爷爷最大限度地利用,大块自留地是粮田,冬天种麦子,割麦后种苞谷,里面套种茄子和辣椒;小块地种菜。

萝卜是爷爷家全天候的蔬菜——鲜萝卜窖藏,可以吃到过年后,萝卜干能吃到夏天。

我仔细研究过爷爷家两块自留地与水井的距离,发现生产队划分自留地的科学和公平:距井越近,地块越小。爷爷家那块小的菜地,距离井直线距离10米左右,春天种窝荀或莙荙菜,夏天种萝卜。

推水车,主要是灌溉这块菜地。

当年第十八生产队有四犋牛,没有养驴(其他生产队也没有养驴)。加工粮食所需的磨、碾等,都由人力完成。推磨的时候,爷爷戏称我们是“秃尾巴驴”。

推水车浇菜地,也是我们这些“秃尾巴驴”的工作。

与推磨相比,我喜欢推水车。还是我们推磨的团队:奶奶三姑,我和弟弟再加上小叔一共五人。奶奶的工作是管理,她决定什么时候去,推水车的时候连嚷带哄,鼓舞斗志。

582898_20180901170706361017_0每年的8 月份,开始种萝卜。这个时段的气候炎热,刚出土的萝卜苗非常娇嫩。三天不下雨,萝卜苗就会旱死,所以每隔三两天,就要有一次推水车的劳动。

刚出土的萝卜苗

萝卜苗长大后定苗,剔除多余的,剩下的长到小指粗细,对干旱的防御能力大增,一般一周浇一次水即可(此时进入秋季雨水也多)。

爷爷家种萝卜的菜地,距离水井不远,但是中间隔有另外两家人的地块,水沟得走行一条竖-横-竖-横的路程(三个拐折)。天旱的时候,水在这段路程中消耗很大,需要不停歇地推动水车10 分钟,水才能到达萝卜地里。水到达地里以后,这边推水车的人更不能停息。如果停下,路途的水就渗入地下,前期的努力等于白干。所以说,推水车是个不能停息的工作,得一鼓作气把地浇透。

我读过描写推水车的文章,看到“欢快地推着水车”,“哗啦啦的水车声”这微信图片_20220723225522_conew1样描写推水车的过程,不禁苦笑。这种心灵鸡汤般的描绘让没有推过水车的人,觉得推水车如同一个游戏。

6 在农家乐体验推水车的游人

其实推水车是很辛苦的。

推水车大都在上午,八月的太阳当头,照射在皮肤上,如针刺。架在水车一条木杠,三姑和小叔在一边,我和弟弟在另一边,大家抱着木杠奋力迈步,随着哗啦啦的水车声,井水从水筒里翻出来顺着水沟流向萝卜地。汗水流进眼里,顾不得擦一擦,一心想着赶快干完这趟苦差。偶尔有人弯腰掬一把水洗脸或喝下,其他人不敢止步,生怕停下断水。

为了激励大家,也好有个奋斗目标,三姑会说:推100圈结束,或者说,咱们推80圈歇歇。我和弟弟小叔推着水车,嘴里“一二三四五”地查数,直到最后力竭,累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奶奶拐着小脚,在萝卜地里改水。我隔一会儿就要喊叫:“奶,好了没有。”

奶奶都是否定回答。

如果时间太久我会跑去看,此时,水已经灌满萝卜地。

奶奶则说,我想再灌点水,让它好好荫荫(方言,渗透的意思),一次浇透。

推水车结束,我和弟弟小叔会跑寨河戏水。奶奶和三姑留下摘辣椒,掐红薯叶,准备中午的食材。

读我这篇小文的人也许会问:当年为什么要赶在上午炎热的时候推水车浇地呢?为什么不在清晨和傍晚?

唯一的答案是清晨和傍晚奶奶和三姑需要准备家人的早饭和晚饭,推水车团队离了奶奶和三姑玩不转。仅凭我和弟弟小叔三人,绝无可能完成推水车浇地任务。

还有个排序问题,其他人家也有萝卜地需要推水车浇地。我记得有天早上轮到我家用水车,有人去给奶奶说插队,奶奶碍于情面答应。二爹知道赶去阻止时,那家人已经抱着木杠开始推水。气得二爹回家吵奶奶一通。不料红彤彤的太阳被乌云遮盖,中午时分突降大雨,让那家的萝卜地的旱情变成涝情。我家中午的粗粝食物成为一场欢乐盛宴,我们在灶间里看着外面下雨,吃着干萝卜缨豌豆面条和红薯面黑馍,谈论着推水车。既兴高采烈,又幸灾乐祸。

写到这里我停下,忍不住又笑了。

我最后一次推水车,是 1970 年国庆节。我从城里骑车回老家,从梁堂村下路经南大坑回村。路过南坡时,看见奶奶三姑小叔三人正在菜园地里推水车。我搁下自行车加盟,一会儿工夫就完成任务(这次是奶奶叫停)。这年风调雨顺,萝卜已长得如擀面杖粗,奶奶拔一个给我吃,辣中带甜,其味无穷。那年还种一畦蔓菁,收获的时候长得如小儿头般大小。

以后,我老爸调回南阳,我也先后上学工作,再加上奶奶搬家,二十多年里,我再也没有路过南菜园,更没有推过水车。

微信图片_20201115154121_conew31994 年,奶奶病逝,埋在菜园南面100 米处。以后我老爸,二爹去世,也葬于此地。

每年清明和寒食节,我都要去祭奠。每次去,我都要到菜园看那口水井。

水车早已不知去向,压水车那块青石大半截埋在土里,隐约可见有“顯考”两个大字。再后来,这块石头也不见了。水井一年比一年衰老和破旧,最后被土块和垃圾填满。

6 水井位置

这张照片摄于2020 11 月中旬。最下面的那团北瓜秧下面,就是水井,当年我和奶奶三姑弟弟小叔等人就在这个位置推水车。往前看,是大片的萝卜和白菜地。南菜园仍旧是村里人的菜篮子,使用机井抽水机灌溉。

再往远处看,南坡尽收眼底——长着几棵柏树,烟雾缭绕的地方是我奶奶的归宿地,更远的地方,是宁西铁路。

我指着老井遗址,给我堂弟、儿子和侄子们讲述当年我和奶奶三姑等在此推水车的故事。

一列货车从由东向西驶过,堂弟的小儿子嘴里喊着“一二三四五”数车厢。

火车开过去,我问他有几节车厢。他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数到三十,就数乱了。

我想起当年推水车,我和弟弟小叔嘴里喊着“一二三四五”,累得筋疲力尽,从来也没有数到一百。

我突然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弹指间几十年过去。虽然南坡还是南坡,南菜园还是菜地,但早已经物是人非。

推水车,也成为我这一代人的记忆。待这代人逐渐离世,水车和推水车,也许就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奶奶在天之灵,在南坡上空欣慰地看着菜园地里的水车和水井相继消失,她的儿孙们不用再推水车。她看到儿孙们开着汽车回家看望她,她还看到一条现代化的铁路从她坟前经过,她的儿孙们通过铁路飞机等现代化交通工具走向远方。

奶奶的儿孙们,赶上了好时代。

我感激改革开放的设计师邓大人,感谢带领我们走进新时代的中国共产党。

初稿:2022-08-01

作者简介

汪河

王贺伟,笔名汪河。

河南镇平人,蒙古族,职业医生。喜欢读书,退休后封刀,在电脑上练习输入法,作为延迟脑萎缩的手段,时有作品发表。

属于一介不入流之文学爱好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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