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娱乐圈里如何变幻,说起“戏比天大”四个字,人们想到的只要人艺。 这四个字在这里有一种神奇的魅力。 无论演员的身份在外面如何显赫,只要脚一踏进这个门,所有的喧嚣就都被关在了身后。 他们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脚步轻快的跑向排练室,还时不时的看着手表,嘴里嘟囔着:“快点,迟到一次罚500。” 尽管刚才他们还是片酬百万千万的明星,但在这里,一切都保留了所有人才到的样子。 年进70的濮存昕和54岁的何冰依旧是小何小濮,59岁的冯远征还是小冯。 1961年,老舍写了《龙须沟》,在剧场开始修建之前,就已经演了55场。 只要开演,看的人就很多,人们都知道,里面那群人在台上,说着话就把故事讲了。 《龙须沟》的海报也是人艺的第一张宣传画。 从《龙须沟》《茶馆》开始,有了蓝天野、于是之、濮存昕、梁冠华、宋丹丹、何冰。 也有了江珊、巍子、宋轶蓝盈盈的出走。 当院长的担子传到冯远征手上的时候,他说:“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这事,但我有个习惯,要做就一定要做好。” 1953年,才成立不久的人艺还没有自己的演出场地,只能一群演员到处流动演出。 曹禺、焦菊隐和欧阳山尊等专门给北京市领导写信,希望能有一所专门的演出剧场。 这就是后来位于王府井大街上的首都剧场。 剧场的灯光和音响设备还是周总理拍板从当时的东德购买的。 而后的小剧场、菊隐剧场、曹禺剧场、直到北京国际戏剧中心。 人艺70年了。 这些建筑,和它们里面来来往往光影岁月,在顽强的坚守着某种看不见却很珍贵的东西。 01、传承1997年,加上留学的时间,冯远征8年没演话剧了。 剧院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指望了。 他对院长说,我想回来演戏。 院长有些迟疑:“你还能演戏吗?”。 当时,话剧团缺人,就给了他三个龙套,技术员、民工、城管。 他表演的时候,院长在台下看着。 第二天对人说:“让他回来吧,他还能演。” 冯远征是人艺85级的学员,也是人艺学员最后一届。 他们之后,人艺还和中戏合办了一个班,也就是徐帆、陈小艺、龚丽君、何冰、胡军、王斑他们那一期学员。 但这部分学员,已经是学校教育,剧院实习了,和之前完全由团里带的“团带班”不一样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85这一批,是人艺传承的“最后”也是最好的火种。 冯远征、吴刚、王刚、高冬平、丁志诚、岳秀清这一批演员都是85级。 和其他人不同,这批学员大都是工作了之后才来的人艺。 高冬平是画彩画的,丁志诚从小拉小提琴,后来去了博物馆工作。 吴刚在西城区派出所,冯远征才结束了跳伞生涯,王刚在公安局当主持。 走进人艺的时候,他们对表演没有太多概念,很多人想的是找一份有意思的工作而已。 他们的老师是林连昆和童弟,还有苏民和朱旭。 人艺舞台上的黄金一代在讲台上,更多的是在舞台上鼓励着他们往前走。 1978年,何冰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了孙道临的表演。 虽然只是12寸的黑白电视,但他对未来就有了规划。 1987年,19岁的何冰骑着自行车,借了小姨5元钱想去考北电。 但在路上,同学的话始终在他脑海徘徊:“人艺要长得好看的。” 他想起出门前自己在镜子里的脸,最终调转车头,朝着中戏去了。 选中他的时班主任苏民,也就是濮存昕的父亲。 苏民说:“挑演员不是选美。” 这一届台词老师是王志文。 当时的王志文还算得上潇洒,站在讲台上,引得这些不到20岁的孩子翘首仰望。 但他们之前的85级,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85级的第一年是甄别期,期末考试的时候,能过,就留下来继续学习演戏,没过,从此告别人艺。 这些大都是放弃了原有工作来人艺的学员,第一年每个人心里都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 作业量很大,一周四个小品,都得自己连编带演。 他们咬着牙,骑着自行车到处采风,回到剧院,就看着老师们怎么排戏,怎么塑造人物。 熬过了第一年之后,淘汰了7个人。 老师将留下的人安排到了三楼的演员之家。 这里还有72级和75级毕业的学员们。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些经过大浪淘沙的孩子们,在认清了什么是话剧之后,决定要把表演当成一辈子热爱的事。 那个时候,能进人艺,是件荣光的事。 02、来来往往1981级的学员后来成了大腕的很多。 少年天才梁冠华进人艺没多久,就拿了梅花奖。 但同年的王姬却一直在苦苦挣扎。 虽然能歌善舞,可在台词和舞台经验上她并不占优。 在很长时间里她的工作就是跑龙套,她曾自嘲“像是配菜和调料。” 那么多年里,她唯一的一次扮演主角,还是《家》里的扮演梅表姐的演员生病,她得以披挂上阵。 那一次的表演,她倾尽了全力,散场后,她躲进厕所,嚎啕大哭。 但这只是插曲,之后,她依然是群眼里不起眼的跑龙套。 一年360天,天天都在舞台上,扮演着没有名字甚至没有台词的角色。 和在台里的落寞相比,她在电视台和主持界倒是很受欢迎。 她曾偷偷跑出去接戏,被批评过。 为了拍电视剧没有回剧院,被处分过。 但等待日复一日,终归让她死了心。 她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在美国她打工挣钱,沉寂了多年后,等来了《北京人在纽约》。 这样的学员每年都有几个。 但相比之下,江珊最为特殊。 她出身文艺世家,父母都是文艺界的名人,自幼就傲气任性。 分到人艺,对其他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 人艺要求学员进入3年之内不能外出演戏。 相比之下,她的处境比王姬好很多。 但当时的江珊一脑子明星梦,根本没有心思在人艺浪费时光。 在舞台上几乎是看不见她的。 最后,在剧院的要求下,她选择了离开。 几年后,她因神似王澜而作为候选出演了《过把瘾》。 和曾经的台词老师王志文扮演了一对情侣。 而错失这个角色的王澜,再也没有大红过。 和江珊同时做选择的,还有巍子。 巍子不是学员,他在剧团工作了多年后考入了中戏。 凭着《桑树坪纪事》和《虎符》一年就摘得了文华奖和梅花奖。 当时很多话剧团都对他伸出了橄榄枝。 巍子提出,要解决一家三口的房子和户口问题。 因为如此,大家伸出的橄榄枝就又收了回去。 当时的文化部长副部长英若诚爱才心切,邀请他去人艺。 当时北京人艺副院长林兆华也亲自邀请他。 为了尽快解决他的住房问题,林兆华先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给他住,而后又为他买了一套房子。 还将他妻子也安排进了人艺。 进入人艺以后,巍子提升很快。 两年时间,就当上了国家一级演员。 但人艺的工资并不能让他满意。 时间来到了1992年,国内电视剧爆发的元年。 《情满珠江》剧组向他发来了邀请。 1000元一集的价格让他不能拒绝。 领导也通情达理的给了他一年假期。 戏播出了,他红了,心也野了。 团里让他回去拍戏,他称病始终不去。 就这么拖着,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多年后,巍子谈起这件事,反倒是有些后悔。 自称:“愧对人艺,忘恩负义”。 走了的很多,留下的也有。 天才少年梁冠华1998年出演了《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1999年,他在《茶馆》里,扮演了掌柜王利发。 1981年,17岁的梁冠华不知道高考要考什么。 他妈妈说:“你不是喜欢看茶馆吗?那就去考考人艺吧。” 1990年,他演了黄胖子的B角,在A角田春奎身体不好的时候替了一场。 他周围都是于是之、林连昆。 “我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大师们在我周围表演。” 那种心情,多年后想起来,依旧会湿了眼眶。 1999年,他演了王立发,这个角色之前的 演员是于是之。 尽管之前他已经拿了梅花奖,但这次才意味着他真的成角了。 2001年,他在《蔡文姬》里扮演了曹操。 自此,他成了人艺的台柱子。 据说,在人艺男演员只有在《蔡文姬》里扮演过士兵,才是“正宗的学员。” 《蔡文姬》中有一幕,会有10多位宫女和士兵围成一圈,要站40分钟。 历届的人艺学员都扮演过。 杨立新、梁冠华、王刚、何冰都扮演过。 梁冠华从士兵走到了“曹操”。 何冰也记得,以前每次都要穿着衣服,拖着沉重的刀,咣浪咣浪的走到舞台上站着。 这么跑了四年龙套,虽然迷茫,但他也没有想过退路。 他就想做这个。 1993年,他在《鸟人》里,扮演了一个小角色,只有几分钟,但他得到了认可。 用冯远征的话来说:“小人物演好也不容易,何冰就是小人物演得好,大家一看,成,这才有了以后的角色。” 《鸟人》之后,何冰有了机会。 他觉得自己等了四年不算短,但杨立新说何冰:“苗期很短”。 在杨立新看来,很多演员8、9年还在跑龙套没有发力很正常。 何冰身上有种英雄主义情节,舞台就是他的战场。 有一次,濮存昕上台前,状态有些不好,何冰说:“你在哪输都行,但在这不能输。” 他当时说话的声音,让濮存昕记忆犹新。 对何冰来说,上了台,就没有退路。 在侧幕的时候,不管是什么状态,即使是怕的,但只要起身一出去,他就觉得世界安全了。 这种安全感来源于只要有演出,就提前半天来到附台,搬着小凳子自己默戏,即使自己只有一句话,也要安安静静的等待。 这种习惯是他,也是所有人艺学员从老一辈老师们那学来的。 人来人往,老师们都慢慢老了,他们也慢慢到了了老师当初的年纪,开始理解老师当时看着他们的眼里的期待和盼望。 但时间已经过了30年了。 03、传承2014年,一贯低调的人艺老艺术家杨立新连发5条动态。 罕见的表达了愤怒。 艺术家们在台上凝神静气的表演着悲剧。 台下的学生却哈哈大笑。 甚至很多台词都被笑声淹没。 这让杨立新不由的说出了:“这样的公益演出,不演也罢”。 业内人士,包括诸多编剧对这一说法都给予了支持。 后来有观众表示:“该剧的舞台句式和词的用法夸张不自然。” 此种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有人对人艺的演出方式提出了质疑,尤其是表演的方式和习惯。 但人艺让人欣赏的就是这种厚重感。 改,即使受欢迎,那也不是人艺了。 不改,传统剧目都已经几十年了,如何焕发生机。 人艺的《茶馆》演了700多场。 许多演员从年轻到年老已在台上,仿佛就是角色本身。 他们一点点打磨,用生命里的时光与角色磨合。 人艺的学员与其说是老师与学生,不如说是师傅与徒弟。 从演戏到做人手把手的教,这种类似打磨公益品的方式在现在看来弥足珍贵。 然而想要继续下去也更难。 人艺从1987之后,就再也没有专门成立过培训班了。 陆陆续续有些新人会去人艺里打个转,镀个金,然后出来。 蓝盈盈进去了,演了《甄嬛传》火了,为了上综艺离了职,从人艺出来了。 宋轶也是如此,现在以女二的姿态杀出一条路。 但无论红不红,她们的名气和挣到钱,要远高于人艺。
但面对舞台上枯燥的练功,和舞台外日进斗金的生活,当年的江珊和巍子,现在的蓝盈盈和宋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冯远征当年在舞台上,一个撩门帘的动作就能练习50多场,一部戏打磨要好几月,现在想让人静下来,只为热爱坚持并不容易。 在外界纷繁的诱惑中,这成了老戏骨们最后的坚持。 他们要求,年轻人只要进来,就不能混日子,声台行表都要练起来。 但在某些方面,也有了更松动和人性化的变化。 人艺以前是新人3年内不让演戏,后来是两年,现在是一年。 “他们出去了,有名气了,回来对人艺也有好处”。冯远征很豁达。 人艺自从1987年与中戏的合办班之后,就没有在招过专门的学员。 人艺舞台到现在某种度上,依旧靠着以前的老戏骨们硬撑。 在这些老戏骨光环的映照下,人艺看着依旧星光熠熠。 但陈小艺何冰已经54岁了,濮存昕要70了,冯远征也60了。 即使在人艺,他们永远是小冯小濮,可他们后面也真的需要新的小小冯小小濮了。 徐帆演完自己的最后一场阮玲玉说:“我的年纪已经不适合了,阮玲玉走的时候也只有24岁,我演她就演了28年。” 和她一起演了28年的,是1953年出生的濮存昕。 第一代《茶馆》于是之、郑榕、蓝天野犹如洪钟大吕,立下了标杆。 1999年梁冠华、濮存昕、杨立新、冯远征、何冰、吴刚、宋丹丹、王刚成为主力。 时至今日,梁冠华说:“我还有两三年退休,小濮、杨立新已经退休了,《茶馆》确实面临传承希的问题,望能选择剧院最好的阵容,把它继续演下去。” 钱少,前期培育时间长,要求高,营销少,表演方式传统,演员传承少这些问题慢慢显示了出来。 2019年,冯远征和同事们试着恢复了团带班,从成熟的从业人员中挑选新一代人艺演员。 作为人艺新一代领头人,冯远征一直想办法恢复人艺的传承。 2021年,这批演员已经结业,人艺未来的台柱子,也许就在他们中间。 对很多人来说,人艺的话剧不仅仅是话剧。 那是中华文化的一种表现,是老北京生活的浓缩,是人生百态的展示。 买上一张票,坐下,看着台上的老戏骨们动情的演着一个又一个故事。 等灯亮了,散场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回味。 才发现其中,总有那么几次台词说到了自己心坎上。 这大概就是人艺的魅力所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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