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是餐馆生意最好的时候,我在收银台有条不紊地收钱、指挥厨房,接订单、再联系外卖小哥,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女人走进了餐馆,只是进店不点餐却左顾右盼,才引起我的注意,和她目光对上,我一下子脑袋充血,不由自主紧紧捏住手里的笔。 她老了,但是面貌还是看得出来,她是我所谓的母亲邱兰。 见我冷冷看着她,她脸色讪讪地过来,叫出我的小名:“菊丽”。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心潮起伏,装作若无其事问她:“请问,要吃点什么?” 她可能是没想到我说的是这个,话一时间堵在了嘴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顿了一会儿她才说:“菊丽,我是妈妈”。 我的怒气瞬间铺天盖地而来,忍不住大声说:“您不要说笑,我妈早死了。” 我的声音不小,好几个食客都抬头看过来。 邱兰一时间她脸色非常难看,呆愣了一会儿,她也大声说:“我就是你妈,你不认,我也是你妈。” 其实我记得她的模样,是因为我从小把她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翻来覆去看,看得人像都模糊了,也把她的模样刻在了我心上。 我的母亲邱兰是狠心的,我们全村的人都这样说。 奶奶告诉我,当年,父亲打工时伤了身体,邱兰把我留给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卧病在床的父亲,一走了之,那一年我才3岁。 两年后,重病在身又生无可恋的父亲病逝了,我和爷爷奶奶只好去和二叔一家过。 一下子多了好几张吃饭的嘴,二婶从甩脸色到直接叱骂,中间就没有间隔多长时间。 在叔叔家,我和爷爷奶奶一直生活在黑暗而潮湿的偏房里,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也不例外,小小年纪,我会做家务、会做饭,还能帮着奶奶带二婶的孩子。 看着二婶抱着堂弟,一口一个“乖儿”地叫着,看着二婶牵着比我大一岁的女儿去买花发卡的时候,我渴望地看着她们牵在一起的手。 而我所谓的亲妈,只是一张揉得快要看不清模样的照片。 我会努力讨好二婶,只想让她少叱骂我们一些,爷爷去世了,奶奶也越来越老,我更害怕二婶撵我们走。 我八岁了还没上学,是村主任直接找了二叔,让他必须送我去学校,二叔才不情不愿让我上了一年级。 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我每天更早起床,煮好猪食,喂了猪才能去学校,放学也要顺道背回猪草再回家做饭,全家人吃完,洗好归置好才能做作业。 小学毕业,二叔说没有钱再给我供我继续上学,我就辍学了,跟着村里人进城打工。 我不怪叔婶,他们再怎么不好也养大了我,后来,打工的钱,我也按叔婶的要求按月寄给他们,直到我20岁,整整寄了5年。 我到城里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胡老师家做保姆,从此,我的命运得到了翻转,因为我遇到了一家子善人,也是我的恩人。 当时,为了找到工作,我虚报了年龄,说是17岁。常年的劳动,我脚长手长,个子也高,把家政公司都骗了过去,可细心的胡老师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怕她把我撵走,只好原原本本说了我家的情况,求她留下我。 没想到,胡老师很同情我的遭遇,得知我连初中都没有读,不但没有赶走我,还帮我报了夜校,给我买了自行车教会我骑,有空就帮我补习,让我顺利读完初中。 我在胡老师家待了3年,他们家孩子要上幼儿园了,胡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去她姨妈家的餐馆帮忙,通过几年的相处,我知道胡老师一家都是好人,赶忙点头答应。 在餐馆工作的时候,我叫姨奶奶的那位老人,也把我当成了她的孙女,嘘寒问暖,每个月都悄悄多给我奖金,说我无依无靠,存点钱会安心些,老人家还手把手教会我如何经营和管理餐馆。 而我,也把餐馆当成了自己家的,每天最早开门,最晚锁门,都是我自觉自愿的工作。 在姨奶奶去世后,姨奶奶家的儿子和女儿也放心地把餐馆交给我经营管理。 在我二十二岁那年,他们把餐馆转让给我,当时,我没钱,只给叔叔和姑姑写了一张欠条,他们也没计较,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份产业。 签协议那天晚上,我抱着协议档,哭得不能自已。 我是不幸的,我的至亲血脉对我只有嫌弃,而我又很幸运,遇到胡老师一家人,她们把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当成了人,当成了亲人。 而眼前的这个邱兰,是我所谓的母亲,却在我最需要母爱的年纪,舍弃了我,那所谓的母女关系,我不会认,更不会让她掺和进我的生活。 就在我们僵持着的时候,她突然就在我面前跪了下去,一面说:“菊丽,妈妈对不起你,你就原谅妈妈吧。” 一时间,餐馆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没有和大家想的一样,过去拉她起来,而是转身朝门外走去,邱兰试图拉住我,我绕开了她的手。 走到离餐馆不远的街心公园,我的悲愤便喷薄而出,我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任泪水从指缝滑落,其实,从邱兰出现的那一刻,我的胸口就像被一块大石压住,呼吸都困难。 随后的日子,邱兰没来,虽然,日子又一如既往地平静下来,我却知道,邱兰肯定还有后续,这么多年不出现的人,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就出现,仅凭我的一次拒绝就心甘情愿消失。 那几天,我很小心翼翼,回到社区,我都要东张西望才进单元门,就是防着邱兰跟踪,找到我的小窝。 一天晚上,餐馆要打烊的时候,邱兰果然又来了,我看看食客也就最后两三个,不怕她闹什么幺蛾子,我视而不见,继续算我的账。 “您又来了啊。”收拾桌椅的李姐和她打招呼。 “什么叫我又来了,我是她妈,我来找她天经地义。”邱兰才进门就开始借故找事。 我抬头,就看见邱兰恶狠狠瞪着李姐,我扔下笔站起来,走出收银台。 “你要干什么,说说看?就别绕弯子了,这一次次来纠缠,恶心得很。”我忍住心里的厌恶问邱兰。 “我能干什么,我是你妈,来看看你怎么了,就是我要点什么也是天经地义。”她义愤填膺,也口不择言。 “哦,那你想要什么?”我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没有好事。 “我是你妈,你给我养老送终天经地义。”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 邱兰发现李姐她们都看着她,突然就开始气急败坏,指着我说开始骂:“你现在开这么大的馆子,有钱了,就不管你妈了,说到哪里都是你没理。” “我就是不会管你,你可以去法院告我,我们去法庭说说你的所作所为,看法官判谁无理。”说完,我回到收银台。 “菊丽,你真的要这么无情吗?”邱兰软下语气,跟个戏精一样,神情也是非常落寞。 见我没有应声,她又接着说:“我来找你也是没有办法,我得了重病,要做手术,不知道还能不能从医院活着出来,住院前就想着找到你,希望你原谅我。” 我自认不是恶毒的人,但是这一瞬间,心里竟然浮现出幸灾乐祸,而且对于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要是我还是个小保姆,邱兰根本不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更不会请求我的原谅,她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我什么都不想听,就说说你想怎样吧。”我不想和她虚与委蛇,让她说出目的。 她嗫嚅了一下嘴唇,终于说出了真话:“我好歹给了你生命,你给妈妈拿五十万去医病吧。” 我的火气已经压不住,反唇相讥:“停停停,你果然是来狮子大开口的,我做了你三年的女儿,你生而不养,就敢来要五十万,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最后,她被我生拉硬拽推出了餐馆,狠狠关上了门。 那一夜我没有回去,在餐馆里坐了一夜,想起我的爷爷奶奶、二叔二婶还有胡老师一家,也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李姐打开门,看见我这样,吓了一跳,我照照镜子,这个样子的确没法见客人,安排好工作就回家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李姐的电话打过来,邱兰又去餐馆了,非得要我的住址,李姐他们不给,现在她砸了一些碗和收款机。 我简直要气疯了,火急火燎就赶去了餐馆。 离中午开餐只有两三个小时了,可是我的餐馆竟然一片狼藉。 我告诉李姐报警,然后冷静地拿出手机拍照取证,这是姨奶奶家的那位做检察官的叔叔教我的。 邱兰不就是想着,闹得我不能营业,我会息事宁人,也许就会答应给钱,只是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冲到我面前就想抢我的手机。 我躲开她抢手机的手,同时告诉她:“等警察来了,砸了我什么就赔什么,我扬扬手机告诉她,这就是证据,要是不还,你就等着拘留吧。” 警察来得很快,看见两个警察进来,邱兰怂了,赶紧对警察解释:“她和我是母女关系,我们是闹了点矛盾,是家务事,我们会解决。” 我没理她,跟警官简明而该地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表示我不愿意调解,我要邱兰赔偿我的全部损失,包括中午不能正常开餐的损失。 邱兰气急了,指着我大骂,当着警官的面,还是大有拿不到钱绝不罢休的模样。 对邱兰胡搅蛮缠的诉求,连警官都有些听不下去,告诉她:“我们没有权利让你女儿拿钱给你,但是,法院起诉是你的权利。” 警官又对我说:“今天,邱兰打砸你的店铺,你也可以起诉赔偿。” 我答应回去考虑,就离开警局,邱兰竟然又追上了我,堵着我说:“你给我二十万也成,以后我再也不来找你了,死在医院也不会再找你。” 懒得理她,我径自走了。 没想到才隔了一天,我还没想好怎么做的时候,邱兰又来了。 大哭着说:“菊丽,你帮帮你的弟弟,就给他20万吧,算我这个做妈的求你了。”一面说一面就要跪下去。 她果然就是差钱,为钱不惜诅咒自己得了重病,我真是佩服她的厚脸皮。 我说没钱,她态度立刻就变了,抬头挺胸就要开骂。 就在这时,姨奶奶家的叔叔和婶婶过来了,看看邱兰,还笑着问我:“是不是要还我们钱了?” 我的眼睛突然就酸涩起来,冷硬的心也暖融融的,我低着头说:“暂时还没有凑够。” 婶婶拿出欠条接着说:“不是听说你的亲妈找来了?要是你的钱不够,可以去找你亲妈要的,法律上有规定,你们是直系亲属,你的债务,我们可以把她列为被告一起告。” 邱兰看见欠条上的数目,瞪着眼睛大叫:“你们这是假借条吧,我不信,再说,菊丽欠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婶婶打量着她,指了指欠条上的红手印说道:“既然菊丽妈在,四十万欠款,就商量下,怎么个还法。” 邱兰吓住了,一面往外走,一面说:“菊丽的债务跟我没有关系。” 其实,叔叔婶婶是来给我解围的,怕我被她缠着不放,婶婶出了个主意,过来要钱,看看能不能吓跑邱兰,哪知她真的跑了,这就是我所谓的亲妈。 也许有人会觉得我冷血,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妈,可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从3岁就没了亲妈,现在长大成人,所谓的亲妈就更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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