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女诗人庄德芬《晚翠轩遗稿》

庄德芬，字端人，吴县人。河南提学道朝生女孙，州同定嘉女，武进董㒔室，乾隆己酉进士、浔州知府思駉母。有《晚翠轩遗稿》。庄德芬满腹才学，可在封建时代，女子没有科场折桂的资格。于是她只能望夫成龙。夫君董㒔，家族也是常州名门望族，有业儒传统。董㒔弱冠而婚，一边生儿育女，一边读书进学，有比较强的进取心。夫妇耳鬓厮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既是夫妻又似同学，有过一段甜蜜的生活。但好景不长，夫君董㒔三十多岁，科场仍然名落孙山。也许压力过大，不久身体出现问题，三十八岁左右居然一命归西。此时庄德芬35岁，三个儿子两个早夭，于是她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年方9岁的儿子董思駉身上。文化教育庄德芬手把手亲自施教，但儿子的目标是蟾宫折桂，举子业是应试教育，庄德芬不曾修习。因此，董思駉大一些后，就开始离开母亲到外地求学。庄德芬坎坷的命运，让她的诗歌更多忧思、伤感的底色。庄德芬生前没有将自己的诗歌作品结集出版。逝世25年后，其作品才由其孙辈出版。据庄仲方《映雪搂藏目考》：“《晚翠轩遗稿》三卷，阳湖董㒔妻，吴县庄德芬撰，......凡赋、连珠、五言古今体诗一卷，七言古今体诗一卷，诗余一卷。嘉庆五年刻本。前有管世铭、洪亮吉、赵怀玉撰传”。管世铭、洪亮吉、赵怀玉都是董思駉的好友，可见是董思駉为母亲整理编辑，没来得及付梓，而由庄德芬孙辈交付出版的。a

《人静》

庄德芬 〔清代〕

人静空庭月似钩，凄凉怀抱怕清秋。

泉门一闭无开日，独任人间万斛愁。

《生日》

庄德芬 〔清代〕

犹是尘中荆布身，徒增马齿说生辰。

义方教尚惭三徙，罔极恩难报二人。

落笔诗篇当清吹，到窗风月算佳宾。

浊醪引罢还游目，桂正秋风竹正春。

《杂诗示儿 其一》

庄德芬 〔清代〕

春风降和气，佳树生庭中。

天意亦已厚，所赖尤人工。

清泉灌根柢，香露滋芳丛。

英华乘时发，枝叶何青葱。

美人爱馨香，采撷归房栊。

秋兰共纫缀，贵与良玉同。

《杂诗示儿 其二》

庄德芬 〔清代〕

吾闻燕国公，爨火照书策。

范相未遇时，帐中盈烟迹。

贵盛相门儿，贫贱无家客。

青云与泥涂，勤苦同一辙。

志学抱坚心，宁为境所易。

诵读知其人，尚友若咫尺。

流光驹过隙，分阴抵拱璧。

毋令寡母心，戚戚忧乾没。

《志恸》

庄德芬 〔清代〕

拟千寸禄奉慈帏，太息庐江志每违。

寂寞黄垆终抱恨，凄凉白发更何依。

镫昏孤幌人何在，花落空庭燕独归。

抚景心伤眼前事，时时雪涕为君挥。

《秋夜怀儿女》

庄德芬 〔清代〕

玉宇无云夜气清，乍凉庭院坐三更。

紫兰墙脚虫相语，皓魄枝头鸟自惊。

千里音书频北望，一生词赋慕东征。

遥知汾水逢南雁，远目应伤陟屺情。

《怨》

庄德芬 〔清代〕

团扇新词出汉宫，珍珠一斛赋楼东。

鹃啼蜀国花枝冷，鹤唳钟山蕙帐空。

塞北将军归不得，湘南骚客思无穷。

人间更有穷途困，对泣牛衣叹鬓蓬。

《奉寄家大人》

庄德芬 〔清代〕

老父高情爱闭关，逍遥诗酒卧南山。

烟霞久住红尘外，鸥鸟相寻绿水间。

佳卉庭前关锦幔，远峰屏上簇螺鬟。

天涯弱息归难得，问寝频劳梦往还。

《有感》

庄德芬 〔清代〕

樽前风味忆苏州，橘酿初成泻玉舟。

细滑钗茎烹雉尾，匀圆珠颗剥鸡头。

一窗疏影梅花月，两鬓生香桂子秋。

三十年来乡国梦，每随江水向东流。

《过青墩将游青山庄为雨所阻 其三》

庄德芬 〔清代〕

长天暝色近黄昏，远树低迷认水村。

欸乃声中吟未稳，轻桡如箭过青墩。

《晚寒》

庄德芬 〔清代〕

小雨初晴草未乾，残花如霰落檐端。

春衣典尽风还起，四月窗前耐薄寒。

《毗陵驿晓发》

庄德芬 〔清代〕

古驿霜风飐去旌，此行非是赋东征。

官河北上一千里，客路西驰十五城。

浦外寒烟迷雁影，云头野刹递钟声。

凭舷满眼皆冰雪，自喜襟怀似此清。

《梦归》

庄德芬 〔清代〕

螺樽香冽泛新醅，小阁开帘对早梅。

二十年前幽绝处，谢家庭院梦中来。

《甲戌归毗陵》

庄德芬 〔清代〕

丙舍荒凉闭野烟，碧苔青草自年年。

送君此地君知否，松柏萧萧认旧阡。

《宿金坛怀沅儿》

庄德芬 〔清代〕

卧听严城报五更，酒醒时节旅人情。

水寒风急云阳道，念尔扁舟棹雪行。

《忆沅儿渡江》

庄德芬 〔清代〕

江梅江柳弄晴烟，燕子矶头霁色鲜。

愿得蒲帆悬十尺，樵风稳送渡江船。

《过青墩将游青山庄为雨所阻 其一》

庄德芬 〔清代〕

城隅曲水放兰舟，乘兴名园作胜游。

咫尺楼台云雾满，一天风雨隔丹丘。

《过青墩将游青山庄为雨所阻 其二》

庄德芬 〔清代〕

泥滑沟塍水自喧，笋舆扶上渡头船。

今朝多少游山兴，都付松烟染画笺。

《暮春过吕氏妹宅》

庄德芬 〔清代〕

曲院重来旧药栏，单衫时候楝花残。

芳樽劝醉尝凫臛，碧碗浮香破凤团。

自爱琴书成雅集，不劳歌板佐清欢。

与君得尽论诗兴，一任红珠泻烛盘。

《丁丑春日述怀》

庄德芬 〔清代〕

黄鹄孤飞第四年，谁将愤泪达重泉。

莺花岁月供多病，冰雪襟怀只自怜。

丹穴未逢悲屡空，青毡犹在慕三迁。

清斋半偈消磨障，心在莲花绣佛前。

《送海门弟归里 其一》

庄德芬 〔清代〕

送尔还登桂楫舟，淡云如水月当头。

归心一逐南飞鸟，欲望兰陵是旧游。

《送海门弟归里 其二》

庄德芬 〔清代〕

尽日论诗人复散，讲堂寥落酒瓢閒。

遥知骨肉赓吟处，桂树初花满故山。

《田家词》

庄德芬 〔清代〕

江南五月杨梅熟，高田下田梅雨足。

割尽黄云麦陇虚，参差出水秧针绿。

长养风来稻叶肥，家家乳燕拍帘飞。

沿村日暮缲车歇，少妇梳头换葛衣。

《咏庭中树示儿》

庄德芬 〔清代〕

昔看芽茁土，枝干忽轮囷。

春鸟安巢稳，秋儿化羽新。

扶疏深得地，盘结岂因人。

坐见风烟长，清阴盖四邻。

《过从女妆楼题赠 其一》

庄德芬 〔清代〕

日映朱楼迥，风来碧户深。

丛兰散幽馥，时鸟度清音。

奁畔簪花格，屏间刺绣针。

坐来香篆结，莲漏正沈沈。

《过从女妆楼题赠 其二》

庄德芬 〔清代〕

雅服应希谢，幽怀亦慕班。

奇花归绣谱，香草上云鬟。

意静琴中水，心閒画里山。

自今来往熟，日暮不知还。

《月夜渡江》

庄德芬 〔清代〕

布帆风正递行舻，江阔潮平一练铺。

秀色苍苍迷北固，安流渺渺下东吴。

坐思谢朓新诗句，行看王蒙好画图。

回首瓜州烟树远，广陵关上玉轮孤。

《山雪晓行怀吕氏妹》

庄德芬 〔清代〕

乱峰稠叠玉为尖，残烛光寒照撒盐。

千里暗云屯石径，五更疲马怯金衔。

危陂冻合行频滑，绝壑风生气倍严。

遥忆碧纱扃四扇，鹊炉香灺梦方甜。

《交城作 其一》

庄德芬 〔清代〕

碧嶂崚嶒势插天，弹丸城郭簇人烟。

刘家冠剑遗丘陇，狐氏英灵肃豆笾。

风起尘沙迷去路，雨馀琴筑听飞泉。

爻峰佳气常葱郁，古柏苍苍不记年。

《交城作 其二》

庄德芬 〔清代〕

桐圭帝子旧封都，参宿光中治一隅。

地有古风歌蟋蟀，村当落日啸于菟。

高齐旧事渔樵熟，智伯遗踪榛莽芜。

南去晋祠流碧水，拟将桂酒荐芳菰。

《辛卯十月感怀》

庄德芬 〔清代〕

迢遥关塞雁飞迟，闻道青萍又见疑。

相马未能逢伯乐，弹琴何处遇钟期。

白头织屦怜衰病，紫禁含香恐后时。

仰首青云数行泪，从来天道佑孤儿。

《乙酉仲春家大人来视别后奉寄长句》

庄德芬 〔清代〕

喜拜严亲鸠杖前，东风菖叶杏花天。

苍颜白发观兹世，酒量诗怀似昔年。

远道暂来看弱息，空囊无计奉初筵。

漉巾村醴权称寿，出网江鱼算剸鲜。

驻景愿求千岁药，负暄还御八蚕绵。

归梁落燕飞仍急，出谷雏鹂啭乍圆。

服训久谙兰可制，酬恩真信海难填。

桃溪篷艇朝冲雨，萝径奚囊晓醉烟。

彩服追随乐真隐，吾庐遥望白云边。

《乙酉夏日言怀示儿》

庄德芬 〔清代〕

我志在立孤，十载勤怵惕。

凌兢雪夜镫，黾勉灰中荻。

穷年抱遗编，孜孜累微绩。

何为运海鹏，忽作退风鹢。

霜蹄惊一蹶，悲鸣仍伏枥。

一蹶奚足忧，养锐期克敌。

先哲有高衢，驰驱任凌轹。

朝华与夕秀，芬芳供采摘。

纫兰带江蓠，琼枝光的皪。

性行既修饬，文章丽翚翟。

何难九千仞，翱翔俯云霓。

《梦亡儿巡》

庄德芬 〔清代〕

冰镜映回廊，逶迤属洞房。

凉波衣欲湿，四壁含清光。

碧纱开六扇，不记谁家院。

侍者卷缃帏，爱子生相见。

惊喜前抱持，容颜似旧时，

相呼频不语，婉转惜娇痴。

悲怀三四载，不分相逢再。

合浦珠重来，平生愿堪慰。

蝴蝶逐晓风，苍茫西复东。

罗巾近角枕，一片杜鹃红。

《早起》

庄德芬 〔清代〕

春庭一夜雨，瑟瑟鸣丛筱。

觉来知新晴，枕上闻啼鸟。

振衣启疏寮，晓日射林杪。

馀霞天际垂，一抹红未了。

星星泫露花，毵毵茁芽草。

清气爱平旦，百虑未相扰。

携书对崇兰，幽香萦缬褾。

《梦亡儿昌》

庄德芬 〔清代〕

死别已经时，寝兴怀惨凄。

感深召魂梦，恍惚无端倪。

伟然盛礼服，垂髫还佩觿。

摩挲问旧疾，何处逢良医。

欣喜命俦侣，徘徊安枣梨。

噌吰风外钟，胶角墙下鸡。

启目失处所，肝肠如刃。

《感旧 其一》

庄德芬 〔清代〕

辞亲驾言迈，泣别临关口。

远道效唱随，齐眉镫下酒。

友义僣金兰，言激恒得咎。

谋身靡所安，归途忽先后。

丹心白日昭，青松岁寒茂。

人生知尽分，岂敢希不朽。

《感旧 其二》

庄德芬 〔清代〕

江陵千树橘，成都八百桑。

我来值凋丧，南山田已荒。

慷慨进言激，导君君未遑。

白日忽已中，夏绿殒其黄。

泉台不相随，大义凛若霜。

古言立孤难，赤手肩纲常。

《墙外老树一株枝叶有熊彪顾盼之势》

庄德芬 〔清代〕

河边老椐树，巑岏古墙外。

时当五六月，密叶张青盖。

蒙丛罩晚烟，苍翠分朝霭。

蘋末青风生，悠然发天籁。

时鸟藏其间，群飞羽翙翙。

圆吭哢晴阳，绵蛮出翳荟。

最喜纳凉时，长空净埃壒。

新蟾瞪纤目，馀霞抹红带。

屋角望熊彪，此意堪入绘。

《己丑十月甘二日书寄沅儿》

庄德芬 〔清代〕

孟冬之月天未寒，故乡喜气盈门阑。

吾见今日作秦赘，朱丝却藉麟胶完。

六礼殊愧阮修薄，且喜门第皆衣冠。

蘋蘩付托重贤淑，故事须知追孟桓。

鸡鸣昧旦相警戒，令汝九万扶摇抟。

含香簪笔排鹓鸾，儿乎早致青云端。

《夏日读书示儿》

庄德芬 〔清代〕

朱夏景物幽，閒居颇萧散。

南风扇清凉，北陆辔舒缓。

蝉嘶绿树深，蝶化青芜短。

疏帘隔朱曦，晴波荡虚馆。

烧兰烟结篆，泼茗香浮碗，

稠叠红牙签，参差青镂管。

经义浩如海，说者穷论纂。

且喜左氏夸，并取南华诞。

文体逮六朝，音韵昭华琯。

坚思铁砚穿，勤欲韦编断。

毋使心旌摇，终期腹笥满。

圣谟何洋洋，四子梯六经。

至道有卷放，妙理无声形。

放之乂寰宇，卷之治家庭。

所贵笃信者，终日常惺惺。

渐渍其膏，有若蚁聚腥。

十目示明畏，九思戒堕冥。

惟苦日车速，驰光不暂停。

谁挥鲁阳戈，三舍回曜灵。

贤哉车武子，夜深犹聚萤。

《庚寅秋沅儿下第书寄》

庄德芬 〔清代〕

去年手中线，为汝缝征衣。

江南四千里，孤帆如鸟飞。

悠悠寡母心，清梦常怀归。

怀归兰陵道，春风复秋草。

不辞啮指迟，惟期立身早。

裁书附雁鸿，言与药石同。

六翮苟不齐，何以凌长风。

今年棘闱战，沦落丰城剑。

空有气如虹，悬知泪如霰。

归来季子颜，羞见山妻面。

人事在苦学，天心惟与善。

场圃且勿视，良图在三献。

《初夏东轩读书》

庄德芬 〔清代〕

朱明已莅节，昼刻日以舒。

骄阳耀廷桂，绿阴正扶疏。

披卷当午凉，豁达开交疏。

清风来徐徐，飘然动轻裾。

丹黄陈我前，聊以供畋渔。

咀华撷芳秀，此乐真蘧蘧。

妇人休蚕织，获戾当何如。

所嗜已成癖，良医难易诸。

《感遇》

庄德芬 〔清代〕

势位不可忽，人生贵自强。

虽非君子言，所见亦已长。

困龙蟠浊泥，蚖肆何其猖。

飘风从西来，雁字离其行。

炎凉一转变，畴能保初肠。

当时意气佳，直拟田与姜。

失路相依托，栖栖徒自伤。

《听雨曲》

庄德芬 〔清代〕

屏山掩尽琼窗闭，博山生润凝龙气。

谢娥嚬坐怯单绡，梅风吹送悲秋意。

树叶声微雨脚稀，栏边淅沥沾苔衣。

碧泉引满铛欲沸，青叶下筐蚕正饥。

倏忽奔腾一千里，琤璁铁马云中起。

曲次檀槽十部催，四弦历乱挥纤指。

急溜前檐复后檐，镫花湿影摇重帘。

南潮呜咽流水尽，一夜绿萍新涨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