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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庄男女

 xxjjsdt 2022-12-08 发布于江苏

       

                         --旧事琐记之十五

               文字 / 一秋

西庄的秋天澄黄、丰盈、饱满、充实。

屋前屋后,栽满了槐树、杨树、苦楝,魁梧高大。

一丛丛深绿、碧绿的身影,把天空支撑起来。

稻谷黄了,绵延不断的稻田与秋日的阳光交相辉映,到处洋溢着耀眼的金光。

堤西水乡,水润西乡。

水稻田里,稻穗饱满,圆润的光泽召唤着西庄的农人。

该开镰了!

是的,稻子黄了,该收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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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庄男女老少齐上阵,麻虾都上了箔。学校放了孩子们的忙假。于是,田间地头一派繁忙景象。

割稻,挑把,脱粒,扬场,老天爷借势,弄四、五个好天气,翻晒谷子,颗粒归仓。

遇到雷阵雨要来,大伙儿就得着急忙慌地抢风场。稻谷淋湿了,不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那可是饿肚子闹饥荒的大事。

其实哪有什么田园牧歌,堤西水乡,有的只是庄稼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的劳作!

那个年代,一位伟人说过: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做到的,女同志也能做到。是的,妇女能顶半边天。

西庄的女将们在收稻这件事上,毫不含糊,绝对不比男人逊色。

红粉的男将冬春上河工,战天斗地,只为多赚工分,挑河挖沟,吃重伤了腰,秋收了也未见好转。家中担子便落在红粉身上。

好在红粉体格壮实,五大三粗,吃得苦耐得劳。这些天跟着生产队长,从早到晚,弓着背脊,人没在稻田里,镰刀割得沙沙作响。

庄稼人苦中苦,乐中乐。劳作中最快乐的时刻是吃过午饭,大伙儿倚靠在田岸上,男将们和女将们便开始打嘴仗。

女人也泼辣,呐侉起来没男人什么事。

红粉是呐侉高手。队长春来嘴上讨她便宜,被她扭在地上,用膝头弯子压到身子底下:再犯嫌,信不信我压根一薄刀,把你给骟了。

这边说着,旁边四五个女将一拥而上,摁手的摁手,拽脚的拽脚,队长仰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汉不吃眼前亏,队长求饶:不能压根剁,留一点,插根麦杆草还能嘘嘘。

女人们听了这话,哄笑着松开手,一下子觉得解乏了,腿没那么疼了,腰也没那么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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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妈妈儿、大娘儿打打磕磕,说说闹闹,英子就坐在不远处。

英子是成家幺女,上头三个哥哥都已成家,另立门户。

英子长相清秀,大猫狸眼,眸子深邃透明,两条乌烁烁的大辫子搭在胸前,走路轻盈,细腰细夹。这俊俏模样,搁城里肯定招人稀罕。

娇小玲珑的女子,尤如雨后初霁般清新,又如西班牙轻快香甜的雪莉酒。但西庄人喜欢的是泗洪分金亭、东台老瓜干,醇厚浓烈,后劲十足,一杯下肚,热气烘烘。

西庄的闺女大多十三、四岁就说婆家,押了节,只等法定婚龄,吹吹打打,迎娶过门。那些丰乳肥臀,体型壮硕的丫头最是抢手,将来好生养又是大劳力。

英子终究吃了长相的亏,这年18岁,高不成低不就,没个像样的男人来提亲。

哪家养的哪家惯。英子的爹妈并不着急,生了三个小伙才有了这个宝贝疙瘩。这世上只有剩饭剩粥,没有剩儿剩女。又不麻又不疤忙什呢!寅时等不到卯时做什戏!

英子做不动重活,爹妈便送她去镇上学缝纫,这活计适合性格腼腆的英子,这样她就不需要与人打交道,只与缝纫机和布料打交道。只要脚下发劲踩,手上带着布料,缝出密密麻麻的针脚。

秋收回来帮忙,英子的分工就是帮大家烧饭。扬场的时候,跟着把扬过的稻子用扫帚捋那些没有被风吹出去的碎叶子、小石子、硬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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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混混,城市里有,镇子上有,西庄也有。

英子紧隔壁张春财家,两个儿子,都是瘪嘴,医学上叫反颌。一伢娘生九等之人,大瘪子踏踏实实,本本分分。二瘪子成天不学好,㧟东适西。为了给他压性子,张春财早早给他娶了媳妇,无奈那姑娘老实木讷,降不住他,收不住他的心。

家里家外的事,对二瘪子来说,就是他娘老子的事,就是他婆娘的事,他就是吃饭不问事,来混世的。

没日没夜的秋收对西庄人来说,就是一个字:累!累到不想说话,累到直不起腰,累到骨头散了架。奋斗了这么多天,西庄人只想好好睡上一大觉。

夜深人静,整个西庄都睡了。英子的爹妈睡在东厢房,英子睡在西厢房。一条黑影翻过围墙,摸进英子房里,英子在睡梦中被惊醒,二瘪子压住了她,这个天杀的坏坯料,玷污了她。

夜幕低垂,夜风寒冽,夜色掩盖了一切。

沉浸在丰收喜悦之中的西庄人,做着香甜美梦的西庄人,即将用新米粥犒劳自己的西庄人,没有人知道这天夜晚,庄子上发生的事。

三个月后,英子喝农药自杀了。喝的是“敌敌畏”,一种西庄家家都用的广谱农药。英子的哥哥用板车把英子拖到镇医院,冲灌肥皂水。不幸中之大幸,捡回来英子的命,肚里的孩子却打掉了,二瘪子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出院回家的英子,变得更加安静。白天黑夜,抱膝蜷缩在床角,眸子格外深邃迷离。油亮的辫子因为懒得梳理,剪成了短发。英子成为爹娘心中的痛。

三年后。治邦家的来英子家串门。

说起治邦家的,大名叫蒋云开,人称蒋半仙。蒋云开成为蒋半仙纯属一次偶然。也可能是偶然中的必然。

一年夏秋,蒋云开无端地发高烧说胡话,病得要死。九死一生后,便开了天眼,通了灵,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哪家有了不干净的东西,哪家户槛下面被人放了做作的臭鸡蛋,哪人的前世今生,都能看得真真切切。时间长了,好多事情应验了,这蒋半仙的名头便传出去,名号打响了。

蒋半仙这趟来,是受人之托。村东头的汉根,十岁上就先后死了双亲,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家里三间丁头府茅草屋,穷得叮当响,三十岁了,一直添不到婆娘。这些年做木瓦两作,赚了点钱,把房子翻了新,盖了瓦。想到英子没谈人家,便央求蒋半仙来提亲。

蒋半仙当着英子妈的面,拖着英子的手:我可怜的丫头,你本是天上的菊花仙女投胎,来凡间渡劫的,就该霜打雪剟,遭这趟罪。过了这道坎,跨过这道缺,今后的日子好过得很。汉根虽说比你大九岁,但既不六冲又不八反,属相不较,我帮汉根看过了,他是和尚投的胎,就是来帮你渡劫的,他人敦实勤力,跟了他,日子不难过。你考虑考虑⋯⋯

这番话,英子的爹妈听了,觉得还算靠谱。闺女这个样子,能有人要,顺順遂遂地把个日子过起来,就逸当了。英子也经不起蒋半仙左劝右劝,便松口点头,允了这门亲事。

蒋半仙大喜,一溜烟儿去汉根那头报喜。隔些时日,选个黄道吉日,两个人便成了亲。

婚后,汉根对英子呵护疼爱,英子生了女儿,取名悦悦。悦悦是汉根一手带大的,连扎小辫儿这种事都是汉根动手,英子只做做缝纫活。

每到秋收,英子便会发病,汉根照顾得无微不至,格外仔细。时间是良药,渐渐地,英子发病少了。

转眼悦悦大学毕业,在外地做了一名小学教师。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想接英子和汉根一起住。但英子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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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英子老俩口,成了西庄留守老人。田没了,汉根天天钓钓鱼,熬汤给英子喝,英子依旧做做缝纫活。村里发了三万元失地费,每月还有五百元养老金。英子的晚年倒也幸福安逸。

阒静的西庄散落在泰东河畔,西庄老了!不久的将来,他们会迁居到崭新的美丽的中心村去。

西庄男女,西庄往事,便成了年代久远褪色的故事,平平淡淡,渐行渐远,再没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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