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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该杀的杀了，该贬的贬了，司马伦要给自己人封赏了。 司马伦给自己的任命是，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赵王如故，完全按照司马懿、司马昭父子辅佐魏朝的先例，下设左右长史、左右司马等数十名干部，还有士兵万人。任命其世子、散骑常侍司马荂（读如肤）领冗从仆射；司马馥为前将军，封济阳王；司马虔为黄门郎，封汝阴王；司马诩为散骑侍郎，封霸城侯。孙秀等人封侯，食大郡，都有兵权，文武官员封侯的有数千人（这个数字恐怕有些夸张），百官全都听命于司马伦。
史称，司马伦平庸而愚蠢，既没智谋，也没主张，干什么都听孙秀的。孙秀担任中书监，威权震慑朝野，想当官的，都去巴结孙秀，反而没人去找司马伦。 惠帝司马衷下诏，恢复已故太子司马遹的官位和尊号，派尚书和郁带领东宫的僚属前往许昌，把司马遹的遗体接回来，又追封司马遹的长子司马虨（读如彬）为南阳王，另外两个儿子，司马臧封为临淮王，司马尚封为襄阳王。 大晋相国司马伦打算笼络人心，选拔任用海内德高望重之人。以前平阳郡（山西省临汾市）太守李重、荥阳郡（河南省荥阳县）太守荀组为左、右长史，东平国（山东省东平县西北）人王堪、沛国（安徽省淮北市）人刘谟为左、右司马，尚书郎、阳平郡（河北省大名县东北）人束皙为记室，曾任淮南王文学的荀崧、殿中郎陆机为参军。荀组是荀勖的儿子，荀崧是荀彧的五世孙。李重不愿做司马伦的官，声称有病不去任职，司马伦不断逼迫，李重无奈上任，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衣赐履说：这些人中我们比较熟悉的是陆机，他是陆逊的孙子、陆抗的儿子。之前我们讲过，陆机是贾谧“二十四友”中的人物，司马伦诛杀了贾谧，却任命陆机为参军，而陆机也接受了，则进一步说明，贾谧的“二十四友”，与其说是政治集团，不如说是文艺青年俱乐部。 四月七日，任命梁王司马肜为太宰，左光禄大夫何劭为司徒，右光禄大夫刘寔（读如实）为司空。之前，太子司马遹被废掉之后，朝廷商议立淮南王司马允为皇太弟。司马伦废掉贾南风后，任命司马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都督如故，领中护军。 五月九日，司马衷下诏，以故太子司马遹的儿子、临海王司马臧为皇太孙，命太子妃王氏回宫抚育司马臧。司马遹所属的官属直接转为太孙的官属，相国司马伦兼任太孙太傅。 五月十九日，为司马遹定谥号，称为愍怀太子（愍读如敏）。六月十三日，在显平陵安葬。 衣赐履说：太子妃王氏，是尚书令王衍的女儿。司马遹被贾南风废黜时，王衍第一时间打报告，请求批准女儿和司马遹离婚。此番，虽然司马遹已经去世，看在皇权的面子上，王氏算是和老公复婚了吧。 另外，皇太孙这个物种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历史中，也算是一个划时代的发明吧，我以前以为是朱元璋的首创呢。 淮南王司马允，沉着坚毅，担任皇宫禁卫的官兵对他都非常敬服。司马允知道司马伦有篡位的企图，就声称有病，不去上朝，暗中培养死士，准备诛杀司马伦。 司马伦对司马允也颇为忌惮，八月，升其为太尉，表面上是尊重推崇，实际上是想夺了司马允的兵权。司马允继续称病，不接受任命。司马伦就让御史刘机给司马允施加压力，先是拘捕司马允的部下，然后弹劾司马允抗拒诏令，大逆不道。
司马允憋了一肚子火儿，取过诏书一看，竟然是孙秀的笔迹！司马允勃然大怒，下令把刘机抓起来，刘机见势不妙，抽个冷子撒腿跑了，气得司马允砍了刘机手下两个干部。 司马允召集人马，厉声道，赵王想毁了我家！然后，率领国兵（应指他从淮南国带来的兵）和帐下的其他兵卒七百余人冲出去，大声呼喊： 赵王司马伦造反！我将前往征讨，跟随我的人袒露左臂！ 司马允带人来到皇宫，左卫将军王舆紧闭东掖门，司马允无法进入，转道包围了相国府（司马伦府）。 司马允率领的都是淮南国的奇才剑客，司马伦的兵根本不是对手，双方数次短兵相接，司马伦死了一千多人。太子左率陈徽带领东宫的兵士，在东宫里击鼓呼喊，响应司马允。司马允在承华门（太孙宫东门。也即前太子宫）前摆开兵阵。弓、弩齐发，箭如雨下。主书司马眭秘（眭读如虽）用身体掩护司马伦，后背中箭而死。司马伦的手下，都躲在树后，每棵树都被射中了几百箭。战斗一直从辰时（7点至9点）进行到未时（下午1点至3点）。 陈徽的哥哥、中书令陈准，派人持驺虞幡调停，让双方息止战斗。但司马伦的儿子，侍中、汝阴王司马虔正好在门下省，暗地组织一伙儿壮士，与他们发誓说，荣华富贵，与你们共享！之后，就派司马督护伏胤率四百骑兵从宫中出去，假称惠帝司马衷有诏令，让他们协助司马允。司马允没有怀疑，打开兵阵，把伏胤等人放入，自己下战车接受诏令，伏胤突然发难，一刀砍了司马允。淮南王司马允，就这么死了，时年二十九岁，三个儿子都被杀害，受牵连被诛杀灭族的有几千人。 衣赐履说：《资治通鉴》对此事记录很不相同，说是： 陈准打算帮助司马允，就对惠帝司马衷说，应该派人以白虎幡息止战斗。然后，让伏胤带四百人持幡从宫中出来。司马虔与伏胤发誓，与你共享富贵，云云。然后，司马允被伏胤所杀。 胡三省注说，白虎幡是用来进军的，不是用来解斗的，陈准大概是认为司马衷愚钝，故意请白虎幡，让司马伦的兵看到，以为司马允攻击司马伦，是皇帝的命令，就会不战自溃，否则，怎么能说陈准是打算帮助司马允呢？ 而《晋书·司马允传》明明说的是，陈准派人持驺虞幡去解斗，伏胤等四百人是单独行动的，与陈准无关。 我个人认为《晋书》记录是正确的，《资治通鉴》应该是被司马光篡改了，不太明白司马大爷这么做目的何在。 也许，司马大爷没弄明白，司马允为什么和司马伦过不去吧。 我提个问题。 司马伦主政后，大家都上班，为什么司马允泡病号不上班？司马家的王爷那么多，为什么司马伦就忌惮司马允？ 实际上，司马允的身份非常特殊，他不但是司马衷的亲弟弟，而且，他还有另一重身份。 上面我们已经讲了，愍怀太子被废，朝廷商议，要立司马允为皇太弟。恰逢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废了皇后贾南风，这个事儿就黄了。为了安抚司马允，司马伦先后封他为骠骑将军、太尉。 知道了吧，司马允本来是可能当皇帝的，让司马伦一搅和，皇位搅和没了！ 骠骑将军、太尉，能跟皇太弟比吗？呵呵。 我们要注意，司马伦发动政变时，找了齐王司马冏帮忙，为什么？因为司马冏和贾南风有仇。没找司马允，为什么？因为司马允正等着当皇太弟呢！ 司马允有过这个经历，而且手下多得是淮南“奇才剑客”，他和司马伦必有一战，而且是你死我活那种。 总之呢，司马允这次行动失败，真挺可惜的！他如果成功了，大晋朝的国运可能就会发生改变，未必如后来那么悲催。 手中权力大体稳固了，司马伦和孙秀一边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一边琢磨着修理以前的仇人，比如，石崇、潘岳、欧阳建。 先看石崇。 贾谧被杀之后，石崇作为贾谧的党羽被免官。司马伦曾经与石崇的外甥欧阳建有过矛盾（上一回，我们讲过，欧阳建做冯翊郡【陕西省大荔县】太守的时候，曾经上书检举司马伦的种种罪行）。 石崇有一个歌妓名叫绿珠，美艳无双，善于吹笛子。孙秀派使者找到石崇，说： 你的绿珠，孙某要了。 石崇当时在金谷别馆，正跟凉台上休闲，台下细流淙淙，身边绿珠陪伴。孙秀的使者说明来意。石崇把自己的婢妾数十人都叫出来，列队站好，身着锦绣，香风扑面。石崇让使者随便挑。 使者说，君侯您的这些个美女，质量当然都没说的，倘若是我自己，挑哪个我都很满意，但是，孙令君要的是绿珠诶，不晓得是哪个？ 石崇勃然道，绿珠我所爱，岂可送人！ 使者说，君侯博古通今，天下的道理，哪有您不懂的？还是请您三思。 石崇说，办不到。 衣赐履说：我由衷赞叹石崇的才气，“绿珠”这名字起得真好，无论是红珠黄珠紫珠白珠黑珠，给人感觉都俗不可耐，唯有绿珠，如诗如画，越咂摸越有味道。 使者之后又来了一次，还是索要绿珠，石崇还是不给。 孙秀大怒，就劝司马伦诛杀石崇、欧阳建。石崇和欧阳建听说此事后，就与黄门郎潘岳暗中劝淮南王司马允、齐王司马冏诛杀司马伦和孙秀。孙秀抢先一步，伪造诏书，抓了石崇、潘岳、欧阳建等人。抓捕石崇时，他正在楼上举办宴会，得知孙秀的武士已经到了，石崇对绿珠说，今日我为你而获罪了。绿珠哭道，小女子无以为报，唯一死耳。言罢，跳楼而死。石崇说，我不过被流放到交州、广州罢了。等到囚车直接奔往东市，石崇叹道，这帮龟孙是想要我的家产啊！押送者说，知道钱财招祸，为何不早点散去？石崇不能回答。石崇的老娘、哥哥、妻子，不论老幼，全都被杀，一共十五人，石崇时年五十二岁。
【绿珠同学，我见犹怜啊】 衣赐履说：石崇交出绿珠，可否免于一死？读者自行判断吧。 再看潘岳。 最初，潘岳的老爹潘芘（读如皮）是琅邪国的内史，孙秀那个时候是琅邪国的一个低级小吏，被安排伺候潘岳。孙秀当然非常高兴，能够攀上贵公子，也算是老孙家烧高香了。岂料，潘岳死瞧不上孙秀，经常修理、辱骂他。司马伦在做赵王之前，曾经做过琅邪王，孙秀得以成为司马伦的心腹，如今，司马伦辅政，孙秀做了中书监，潘岳心里不由敲起鼓来。有一次，潘岳在朝里试探孙秀说，孙令君还记得咱们的缘分吗？孙秀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你潘某人当时对我的羞辱，已经刻在我心底里了，怎么能忘记！潘岳心说坏了，自己大约要倒大霉了。不久，孙秀诬陷潘岳及石崇、欧阳建谋划，让淮南王司马允、齐王司马冏作乱，于是，下令诛杀，夷三族。 潘岳并不知道石崇也被抓了，被押到东市时，见石崇已经跟那儿等着了，哥儿俩相见，别有一番滋味，石崇说，老潘，你也来了！潘岳苦笑一声，说，兄弟，咱俩真是“白首同所归”啊。原来，他们在金谷诗会上，潘岳作诗，其中有“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的句子，竟然一语成谶。 衣赐履说：《晋书·司马伦传》载，前卫尉石崇、黄门郎潘岳皆与秀有嫌，并见诛。于是京邑君子不乐其生矣。 石崇、潘岳被孙秀诛杀，洛阳的君子们就觉得生活失去了希望。可见，洛阳的读书人对二人是相当推崇的。让我再次怀疑“石崇组织官兵抢劫商旅，遂成西晋首富”的记录，其真实性有多少？ 石崇、潘岳被诛杀的具体时间不详，但他们的罪名是煽动司马允、司马冏反叛，不管真假，似乎透露出哥儿俩是死在司马允之后的。 齐王司马冏亲自抓捕了皇后贾南风，但只被擢升为游击将军，遂颇有些不满。孙秀察觉到司马冏的态度，认为让他跟洛阳呆着不妥，就任命司马冏为平东将军，外镇许昌。 又任命中书令陈准为太尉，总领尚书事务。没过多久陈准就死了。 衣赐履说：对陈准的任命也说明，陈准是不可能让伏胤去帮助司马允的，否则，司马伦没理由放过他，还擢升为太尉。 孙秀建议，给相国司马伦加赐九锡，朝臣没有谁敢提出不同意见，只有吏部尚书刘颂说： 过去东汉封曹魏九锡，曹魏封晋九锡，都是一时权宜的做法，不应认为是通例。西汉的周勃、霍光，功勋卓著，都没有听说给他们加赐九锡。 通事令史张林对刘颂非常愤怒，打算把刘颂当作张华的党羽杀掉。孙秀说，杀张华、裴頠（读如伟）已经造成不良影响，不能再杀刘颂。司马伦任命刘颂担任光禄大夫。
【这是哪个设计出来的啊？哈哈】 既然没人反对了，司马衷下诏，加赐司马伦九锡，升任司马伦的儿子司马荂为抚军将军，司马虔为中军将军，司马诩为侍中。又升孙秀为侍中、辅国将军，仍然兼任相国司马、右卫率等职务。相府士兵增加为两万人，与皇宫禁卫的人数相同，加上司马伦隐瞒未报的士兵，总数超过三万。 九月，改司徒为丞相，让梁王司马肜担任，司马肜坚持推辞。 衣赐履说：梁王司马肜基本上就是个混子，官位很高，本事不大，名义上，废黜贾南风，是他和司马伦联手干的，但是，司马肜空背了一个谋反的名儿，居然都没进“八王”的名单，可见，他有多没用。 司马肜被封为丞相的事儿，很有点儿意思。 《晋书·司马伦传》载，司马伦辅政，天象发生变化，占卜结果是“不利上相”。司马伦是相国，孙秀担心司马伦会应了这个“上相”，得找个背锅侠，于是，将司徒改为丞相，硬派到司马肜头上。司马肜当然拒绝，但你不想当就不当啦？呵呵。 十一月七日，立羊献容为皇后，赦天下。 羊皇后是尚书郎、泰山（山东省泰安市东）人羊玄之的女儿，外祖父是平南将军、乐安国（山东省邹平县东北苑城乡）人孙旂（同旗），跟孙秀关系很好，因此，孙秀力挺羊献容为皇后。任命羊玄之为光禄大夫，加特进、散骑常侍，封为兴晋侯。 司马伦是有大志向的，他打算称帝了。 公元301年，司马伦和孙秀让牙门赵奉假称宣帝（司马懿）发出神喻： 司马伦应当继承帝位。 散骑常侍、义阳王司马威，是司马望（司马孚的儿子）的孙子，一直跟司马伦跟得很紧，司马伦任命他兼任侍中，命他逼迫惠帝司马衷交出御玺和绶带，又作禅让皇位的诏书，然后，派尚书令满奋持符节，呈交司马伦，表示司马衷已经将皇位禅让给司马伦了。 正月九日，司马伦乘皇帝的专车进入皇宫，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建始。司马衷从华林园西门出宫到金墉城居住。 正月十日，司马伦尊司马衷为太上皇，改金墉城为永昌宫。 衣赐履说：注意，注意，这个地方非常有趣哈！ 大晋朝迎来第三位皇帝，司马伦。 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个儿子，是开国皇帝司马炎的九叔，是现任皇帝司马衷的九叔祖，却尊司马衷为太上皇！ 真是说不出的搞笑啊。 提个问题，为什么司马伦和孙秀假称司马懿发出神喻？ 因为啊，司马懿是天师道的“鬼官”。呵呵。 换句话说，司马伦治下的大晋朝，大约也可以认为是一个宗教政权——司马伦和他的亲信，大多都是天师道的信徒。 陈寅恪先生在《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一文中考证推论，司马伦、孙秀，以及门下通事令史张林，都是天师道的信徒。 所谓天师道，就是张鲁他们老张家创建的五斗米道。 陈先生同时指出，六朝人最重家讳，而“之”“道”等字则在不避之列，所以然之故虽不能详知，要是与宗教信仰有关。 皇后羊献容的老爹叫羊玄之，自然也是天师道的信徒。后世大名鼎鼎的书圣王羲之，大画家顾恺之，数学家祖冲之，包括给《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等等，可能都信奉天师道。 《晋书·司马伦传》载，司马伦、孙秀都相信巫鬼，主张妖邪之说。孙秀让牙门赵奉诈作宣帝司马懿的神喻，命司马伦早入西宫（登基）。又说司马懿是在北芒山为司马伦助力的，于是在芒山为司马懿立了一座庙。 南朝道人陶弘景在《真诰》一书中称，晋宣帝为西明公宾友。陈先生解释说，司马懿在天师道诸鬼官中位置颇高，其立在北芒山的庙，是按照“鬼道仪轨”来祭祀的，与太庙祖宗之常祭并不相同。
【天师道鬼官司马懿】 于是乎，司马懿被追封为天师道的高级鬼官，大晋朝一度变成了天师道的法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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