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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医讲名方⑨】刘方柏:地黄饮子,被漠视的治痿神剂

 武医同修 2022-12-09 发布于山东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

本期主讲者

四川省第二届十大名中医、乐山市中医医院主任医师 刘方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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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中医药报》2022年8月17日4版

·将“治痿独取阳明”误读为“治痿独补阳明”,将“肺热叶焦”误读为“痿证无寒”,直接导致地黄饮子治痿证时被弃用。

·地黄饮子具备补肾精而护肝肺、调经气而益奇经、畅气机而蠲痰浊、不避温而补下元之功效,对手足痿废,尤以下肢软弱、站立欠稳、承力困难、不能活动为主要临床表现者,可作首选。

地黄饮子疗喑厥风痱,但古今医家治痿证时,几乎都没有遣用此方。而刘河间创此方时,将“痱”列于功用之一,明确用于治疗包括“足废不能用”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痿证。是什么原因导致地黄饮子这一名方的作用被漠视呢?值得探索。

笔者在临床治疗痿证,多以此方为首选,且一用即灵,屡克沉疴,故将之尊为治痿神剂。这一发现,可以说来自临床袭用传统用方无效后的发掘,它经历了漫长的过程。

治痿神剂却无人用治痿证

痿证是一常见却难治之证,能否找到一首具普适作用的特效方呢?带着这一问题,笔者查阅了不少名医大家之著作,结果发现所遣方不下数十首,而竟然难见遣用地黄饮子的,更不用说首推该方了。如叶天士在论痿十七案中,仅一案提到地黄饮子,而用的却是去桂、附、山萸肉后的非地黄饮子。另所列冲脉虚寒案用薛氏加减八味丸;肾阳奇脉兼虚案用鹿角霜、肉苁蓉、菟丝子、杜仲、当归、五味子、大茴香、韭子、远志、覆盆子、茯苓;督阳虚案用鹿茸、当归、麝香、生川乌。叶天士之着眼奇经调补,是最贴近《素问·痿论》“治痿独取阳明”(详见后论)旨意的了,尚是如此,其他遣方思路更是没有用到地黄饮子的可能。

所幸的是,该方并未因为不用治痿证而被人遗忘,相反,因其组合之精巧,对多脏腑广泛的作用度,对阴阳气血显著的补益力,对奇经八脉暗寓的调节性,而被现代医家们广泛用以治疗脑动脉硬化症、脑血管意外后遗症、小脑共济失调、运动神经元疾病、多发性硬化症、肌萎缩无力、中风失语、脑炎后遗失语、高脂血症、肾虚呃逆、慢性肾功能衰竭、美尼尔氏综合征、脊髓痨、老年性皮肤瘙痒、各种脊髓疾病、脑萎缩侧索硬化症、椎体外系疾病、脑血管瘤、水亏木旺之高血压、甲亢、不孕等并不以喑厥风痱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疾病。它从一个侧面说明,本方之现代临床应用指征已暗然转移。人们将其遣用原则从对喑厥风痱“证”的针对,转到了对补虚固本、滋阴助阳、蠲痰利肺、摄敛浮阳的“药”的考量上。因而对一切下元虚衰、多脏亏损、虚阳上浮、痰浊上泛之病证广泛投治。这是对名方的扩大运用,是一种学术发展。但千万不要忘了刘河间创方之主治,就包括足废痿软而不能行者。

误读经典是治痿弃用之因

关于痿证的病因,《素问·痿论》明确为“肺热叶焦,发为痿躄”,其病位非局限于某脏某处,而是“五脏使人痿”,其治法是“独取阳明”。据此,后世医家虽将痿证分湿热、胃阴虚、肺热、肝肾阴虚、气血亏虚、血瘀、食滞等多种证型以治,而认定的病性均为热,病位多在胃。因而其治法顺理成章地选用东垣清燥汤、益胃汤、养阴清肺汤、虎潜丸、十全大补汤、桃红四物汤、木香槟榔丸等方。但证之临床,用这些方治疗痿证,极难收到满意效果。迷茫之际,笔者复研《素问·痿论》,发现这里的独取阳明的一个“取”字,具标识和引领意义,它说明不是独补脾胃,而是因为阳明除五脏六腑之海,润宗筋主束骨而利机关外,与冲脉、带脉、督脉等奇经八脉关系密切。阳明为水谷之海,而冲脉为经脉之海,在二者经气合力作用下,宗筋得养,奇经得充,痿证才能治愈。因此,应根据阳明与奇经所伤的具体情况,和其逆顺,施以调补。而临床凡病涉奇经八脉者,不仅病程已久,且多涉肾。因而从肾论治是经旨隐含的治疗大法。这种认识是否正确呢?需要得到临床验证。

反观临床痿证患者,其手足痿软无力,行走站立困难,肌肉消瘦萎缩等多系精血慢性消耗而致,并无邪热久灼所致之征。从而感到张洁古等医家的“痿证无寒”说是对经典的又一误读。由此豁然醒悟,将“独取阳明”误读为独补阳明,而地黄饮子并不补阳明;将“肺热叶焦”误读为“痿证无寒”,而地黄饮子竟用桂、附,直接导致了地黄饮子在治疗痿证时被弃用。

考量原方再求理论认定

弄清这个道理后,能否将地黄饮子作为治痿首选方,还需从其方用再作考量。

这个首选方应当具备补肾精而护肝肺、调经气而益奇经、畅气机而蠲痰浊、不避温而补下元之功效。由此,益信刘河间在《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中所出之地黄饮子为不二选方。

地黄饮子:熟地、山萸肉、石斛、麦冬、五味子、石菖蒲、远志、茯苓、肉苁蓉、肉桂、炮附片、巴戟天。上药为末,加生姜、大枣、薄荷煎水冲服药末。

本方以熟地黄滋养肾阴为主,所以用地黄冠名。全方集熟地、巴戟天、山萸肉、肉苁蓉、五味子等多种补肾填精、益奇经八脉之药于一体,突出了补益固本的立方主旨,用炮附片、肉桂温肾阳而益下元,用麦冬、远志、五味子补肺阴而蠲痰,石斛益胃阴,菖蒲入心肝,“开心孔,补五脏,通九窍,明耳目,出声音”(《神农本草经》),佐少许薄荷,用其清轻上行之性,疏郁且搜浮散之邪,姜枣为引,益正和营而助药力。全方以温补下元、补益多脏、温而不燥、补而不滞为特点。

在研究了上方的药物组成和作用功效之后,除了将它用治肾阴虚弱,虚阳浮越之口噤舌喑的失语证外,对于以手足痿废,尤以下肢软弱、站立欠稳、承力困难、不能活动为主要临床表现者,几乎均作首选。笔者临床运用多年,用治即效,治愈患者中包括大量辗转于全国各大医院治疗无效者。

在多年的临床运用过程中,剔除纷繁驳杂的派生症状,笔者将其临床应用指征确定为:①手足痿软,站立、行走困难,腰膝酸软;②下肢肌肉消瘦萎缩,皮肤干燥,弹性减弱而无光泽;③四肢微冷而非厥逆,麻木而感觉迟钝,不痛或轻微疼痛,而绝无抽搐;④口噤舌喑不能说话,来势不猛,神志清楚,或发音低微,语音迟缓。禁忌为:①肝阳上亢或痰火上升者;②阴虚火旺者;③脉弦大滑数者。

临床奇效确证“神剂”之称

遵上指征,不论何痿证,均以该方为首选,随证小作加减,屡收佳效。兹举两则医案为证。

案一 中风偏瘫继发痿证

一中年男子,境外华人,7年前突发中风,左侧肢体瘫痪,昏懵失语,经抢救神志恢复,左侧肢体能抬动、站立,亦能缓慢发音,而自此再无进展,中西医均以中风后遗症诊断。除西医遍用各类治疗外,中医针灸、推拿、按摩数年中从未间断,服中药数以百计,而均不见好转。

该患者长期坐轮椅,左侧瘫痪。左手软弱无力,用最大力气亦只可抬到胸前,持物困难,无法握拳,左下肢膝以下痿软发麻,站立不稳,不能行走,举步则欲扑地跌倒。且大小腿肌肉萎缩,呈进行性趋势,语言謇涩,腰痿软疼痛,睡眠不实。因冠心病心脏植入支架八个,高血压、糖尿病控制尚可。脉迟细无力,舌质淡,舌体稍歪。

诊断:下元虚衰,痰浊流散,阻经塞络之痿证。

处方以地黄饮子加味:熟地30g,山萸肉20g,麦冬15g,石斛10g,菖蒲12g,五味12g,远志10g,肉苁蓉20g,肉桂10g,炮附片20g,巴戟12g,木瓜20g,薄荷12g,大枣20g,五加皮15g,怀牛膝15g,老鹤草30g。水煎服,每日1剂,因来自境外,给药20剂。

初诊40天后前来复诊,患者已脱离轮椅,在家人陪同下自己行走来诊。患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告知上方仅服数剂,即感患肢有力,服完20剂后,不仅能脱离轮椅行走,且每日长时间行走亦不觉累,原左上肢紧束感明显减轻,语言发声接近正常。而尤其令患者惊喜的是,左下肢功能恢复的同时,肌肉萎缩不仅被遏止,且已见复生增长。现除喝水时偶有呛感,左上肢活动尚未完全恢复外,已无不适。

续用上方30剂,嘱服完后若无症状,则停药慎养,不用再诊。

7年顽疾,一方以除,反映了该方治痿的特效。实践证明,临床凡病程较长,以虚弱为基点,以肌痿肉缩为表现,以肢体功能减退或废用为特征之痿证,不必囿限于“治痿独取阳明”,宜首选地黄饮子治疗,投之必效。

案二 痿证(多发性硬化症)

吴某,女,40岁,双下肢痿弱无力8年,加重1年。初时双下肢如隔袜紧束感,足心疼痛,经按“末梢神经炎”治疗略见好转。而一年前开始双下肢软弱无力,行走几步即不自主地瘫坐在地,若强行则必不能支撑而倒地,并感双下肢发热。于某大学附属医院行核磁共振检查,发现广泛脑白质脱髓鞘改变,诊为多发性硬化症。经用大剂量强的松治疗,症状仅略减而无大效。准备使用β-干扰素,患者经济能力不能承受,自动要求出院回家,并一直以每日口服强的松10片维持。如此,不仅症状依旧,且已出现长期使用激素之各种不良反应。万般无奈时转求中医治疗。患者就诊时由人搀扶入诊室,自述双下肢无力,不能行走。坐卧时用力起身则头昏欲倒,行走三五步即立即瘫坐。平日嗜睡,尿频且有不尽感,腰膝痿软,双下肢发热感。脉迟细无力,舌质淡,苔薄黄。

诊断:下元虚损,奇经衰弱之痿证。嘱停服所有原用之中西药。

处方以地黄饮子加味:熟地30g,锁阳15g,肉苁蓉20g,山萸肉10g,麦冬10g,五味子10g,菖蒲10g,远志10g,炮附片20g,巴戟天15g,大枣20g,薄荷10g,怀牛膝12g,肉桂5g(冲),石斛10g,炙马钱子0.6g(冲),生姜10g。水煎服,日1剂。

后陆续加入黄芪、醋龟板,并将炙马钱子量加用至0.8g,治疗一个月后,下肢软弱明显好转,小便由半小时1次延至2小时1次。

前方再加鹿茸5g(冲),并加用笔者的院内制剂,即以薯蓣丸为基础加减而成的虚损丸。中途随证小作加减,如便秘时加用重剂量之生白术,腰痛时加独活、狗脊,去薄荷、菖蒲、麦冬、五味子,冻疮严重时加通草、当归、桂枝、细辛,尿频甚时加益智仁、续断等。如此断续治疗2年后,患者能行走数里路程,并可干上山采茶之类的轻体力农活。遂外出打工,停止服药。

停药1年2个月后,双下肢又感软弱,尤以左侧为甚,遂返回复诊。经用上方迅速好转,恢复到能干轻体力农活。因经济困难,后数日服1剂。但坚持断续服上药维持,至今已过8年,仍维持在行走自如、能干一般农活的水平。

本案下肢火热而仍用大剂桂、附,是因其湿热久凝沉积,非桂、附之大辛大热不能开通经隧,而非经隧畅通则其火不能得除。加用大剂量黄芪,是本痿证无实,黄芪补气以行滞,补气以生血。加鹿茸益奇经,补精血而壮元阳。加炙马钱子取其强力的开通经络之功,而使肢体灵动。

地黄饮子本为治痿痱而立,却因被“发掘”方用治痿痱。不仅令人唏嘘,更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传承精华、守正创新确实需要躬身临床,从点滴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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