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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年间，京城有个叫张绛的侍郎，祖籍是曹州，家中薄有资财，为人豪爽，喜欢交朋友，十分看重江湖义气而轻视金钱，最喜欢的事就是带着酒葫芦游山玩水。  这天，张绛出门闲逛，见到前面围拢了很多人，隐隐约约还传来女子啼哭的声音，张绛快步走上前去，看到众人正在七嘴八舌的劝着一个少妇。 张绛随口问起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一人答话道：“刚刚我们见到这个女子坐在这里，准备勒死自己的儿子，小孩儿啼哭不止，我们才过来劝解。” “噫，人说'虎毒不食子’，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勒死？”张绛问道。 那少妇哭着说道：“我也没有法子了，我丈夫外出两年有余，连封书信也没有寄回来过，我准备带着儿子去找他，可钱已经花光了，又不能做乞丐，索性死了算了。” 此时还有很多人在劝她，其中有一人说道：“都别劝了，这时候怎么劝怎么好，过一会儿到其他地方还是要寻死觅活，主要是要帮她解决困难才行。” 劝解的人纷纷默然，这个道理他们不是不懂，只是要说出钱谁也不肯，张绛一拍手说道：“正是这样，大嫂，你们先跟我回去，在我家住一段时间，等找到丈夫了以后再送你们回去。” 少妇千恩万谢，含着泪带着儿子向张绛磕头，张绛将他们带回了自己家里，收拾了一处房间，一边安顿他们住下，一边派人四处打探其丈夫的消息。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少妇的丈夫终于回来了，夫妻相见，误会尽皆消除，张绛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些盘缠，打发他们回家去了。 临行前丈夫询问张绛的姓名，张绛据实已告，他也没有多余感谢，一家人就这么离开了。 过了一年，张绛因为触怒了朝中权贵而被罢黜，雇佣了一辆马车准备回乡，途径一片山林的时候，从两边忽然窜出七八个蒙面大汉，各自提着长刀。 张绛知道遇上了土匪，赶紧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全部掏了出来。拱手说道：“列位好汉，我所有的行李都在这里了，各位可以全部拿去，万望留我一条性命。” 其中一个壮汉见张绛衣服华美，准备剥下他的衣服，再杀了他，张绛悲呼：“我张绛一生视金钱如粪土，你们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也不妨事，为什么一定要取我性命呢？” 当头一人随即抬手制止了其他人的动作，问道：“你叫张绛？是曹州府的张绛吗？” 张绛心中一喜，回道：“正是在下，不知好汉是如何知道我的？” 这人把其他人招呼到一起，商议道：“大哥曾经说曹州府有个叫张绛的，是他的至交好友，如果是他，我们把他带回去，一定可以博得大哥的欢心，如果不是，那时节再杀不迟！”  商议定了以后，几人将他绑缚起来，横放在马上，一路疾驰到了一处荒废了破庙，庙中已经有六七人在饮酒，上座的那个人一见到张绛，立刻起身为他松绑，并且将他请至首座。 张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这个人好像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那人笑着说：“你不记得一年前救助过那对母子的事儿了吗？” 张绛恍然大悟，原来他正是那少妇的丈夫，张绛请教他的姓名，他洒然一笑：“做我们这行的没有名字，你叫我老李就行了。” 张绛于是不再询问，转而告诉他自己要回曹州老家的事情，老李喝了一碗酒，说道：“此去曹州，路途多有凶险，仅凭你自己很难过去，这样吧，今天已经晚了，明天我亲自送你回去！” 回乡的事情商议定了以后，张绛放下心中的忧虑，当即开始畅饮起来。 第二天，老李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都交给了张绛，回头嘱咐道：“众位兄弟，我送张兄回乡，路途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要看守好营寨，干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等我。” 安排定了以后，老李就带着张绛离开了，有了老李的护持，这一路的确没有发生其他事情，走到曹州的时候，老李向张绛请辞，张绛坚持邀请老李到自己家里做客。  老李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张绛回了家，到家以后，张绛设宴宴请老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绛说道：“李兄，我看你相貌堂堂，不是能久居绿林中的人物，何不早回正道，否则一旦稍有差池，悔之无及啊！” 老李说道：“我早有这个打算，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也过够了，从此以后我就另谋他路，不再回去了。” 张绛高兴不已，于是就把老李赠送给他的财物全部再转赠给他，老李坚辞不受，张绛说道：“你送我钱的时候我就收下了，现在我送给你，你为什么要推辞呢？再说你没有本钱，难免要走以前的老路，这不是我所希望见到的。” 老李这才收下了钱财，告辞而去。 张绛小时候曾与同乡贾家的女儿指腹为婚，后来贾父因为做生意的缘故迁居到了范县，双方都成年以后，张绛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准备将贾氏迎娶回来。 到了成亲那天，仪仗队接着贾氏准备过门，谁知黄河却突然决堤了，一时间千里之地成了水国，淹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贾氏和仪仗队也被冲散了，从此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后来张绛也一直没顾得上娶亲，直到现在罢官回乡，担心断了祖宗宗祠，于是就找到媒婆，请其代为说亲。  没想到这事儿还没开始办，曹州之地又发生了叛乱，乱军统帅起兵攻克了曹州，此时张绛正是曹州总兵的幕僚，兵败之后，总兵为了保全名节而自尽。 张绛来想效仿总兵，但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抓了起来，乱军统领见张绛文质彬彬，气质非凡，准备让他为自己所用，在军中效力，于是提议要将女儿嫁给他。 张绛可不想上这条贼船，连忙拒绝了这个提议，表示自己近期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叛军统帅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我听说你最近在托媒婆说亲，现在我主动要把女儿嫁给你，你却说自己没有娶亲的打算，怎么，是我家女儿配不上你吗？” 眼见叛军统帅动了震怒，再推脱下去恐有性命之危，张绛立刻改了口：“大人误会了，我是怕自己身份低贱，辱没了您的门楣，既然大人不嫌弃，区区在下，自然也没有推脱的道理。” 叛军统帅这才转怒为喜，当即安排起了这桩婚事，成亲当晚，张绛掀开新娘的盖头，见到她容颜清丽绝俗，但是看起来似乎又二十六七岁，这在当时绝对是超大龄女青年了。 张绛疑惑地询问新娘，新娘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妾已经二十八岁了。” 张绛见新娘这般，有些手足无措，新娘接着说：“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就已经被许配给曹州的张绛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尚未完婚，现在虽然嫁给了你，但恐怕不能与君偕老。”  张绛心中惊愕，面色古怪地问道：“难道说你是曹州贾翁家的女儿吗？” 新娘点了点头，张绛说：“娘子不必难过，我就是张绛啊！”接着就把结亲年月，当时及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说了一遍，贾氏这才转悲为喜。 张绛又问：“我听说你的父亲是乡中的长者，怎么会做造反这种事儿呢？” 贾氏解释说：“他其实是我的义父，当年黄河决堤之后，范县被大水淹没，我劝父亲搬回曹县，但是在半道的时候，父亲不幸病逝了，我没有能力埋葬父亲，只能在荒野悲号，幸而被养父看到，她可怜我孤苦无依，于是就收我做了义女，并且替我埋葬了父亲。” 得知缘由之后，张绛心中也有些纠结：“照你这么说，统帅也是对我夫妻有恩，但是造反乃是灭门之举，如果朝廷派兵来征讨，咱们恐有性命之忧啊！” 贾氏点了点头：“相公说得对，我也正有此忧虑，不如过段时间请义父把我们两个先送走，然后再找机会劝义父归隐山林，如此可以免除灾祸，如果他不听，那我们就再从长计议。” 张绛深以为然，也不再多话，眼下正是良辰好景，多说下去未免煞了风景，于是吹灯拔蜡，欣然洞房了。  事后，贾氏向统帅请辞，然而统帅偏爱张绛的才华正要留他在军中参事，怎么舍得这么轻易就放他走呢，于是乎，两人的计划直接宣告破产，不得已在叛军中住了下来。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张绛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朝廷派大兵压境，叛军不是对手，直接被朝廷击溃，叛军统帅及张绛等人全都被抓了起来，等候发落。 当时负责审判的武官对着花名册审问叛军，由于叛乱的罪名已经坐实，每个人不过问了几句话就拉出去砍了，张绛跪在其中，自己也感觉再无生还的希望了。 等到了张绛的时候，武官看着花名册突然迟疑了一下，喝道：“张绛是何人，上前来回话。” 张绛老老实实走上前来，继续跪在地上，武官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跟旁边的同僚说道：“这是我的至交好友，绝不可能是反贼，我看此事必有蹊跷。” 张绛听得分明 ，暗中窥视武官，发现他竟是老李，不由心中狂喜，另一武官接话道：“老李，此事干系重大，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糊弄过去的，还要仔细审问才行。” 武官说完，询问张绛道：“你在叛军中担任什么职位啊？仔细说个明白，若有半句假话，定斩不饶！” 张绛急忙磕头请罪：“在下是曹州城里的商户，原本曾在京师任职，罢官回乡后准备做些小本的生意，没想到被叛军抓到了军中，要不是天朝的军队，我恐怕早就被叛军所害了。”  那武官听得他曾在京师中任职，话已经信了一半了，再加上老李在旁边信誓旦旦地担保，也就不再过分逼迫，万一他在京师还有几个好朋友，但时候给自己穿小鞋可不好，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张绛因此又得以捡回一条性命，老李亲自为他松绑，张绛告诉他自己的妻子也被抓了起来，老李于是就让人带他去女囚所在之处，让他自行辨认。 张绛救出贾氏之后，二人一同到老李营帐中拜谢：“李兄，你又救了我一次，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啊！” 老李摆了摆手：“当初要不是救了我妻子和孩子，又劝我离开绿林，我现在应该还在山林里当土匪呢？也许这次被砍头的是我也说不一定，要是这么论起来，我还要谢你才是。” 老李又命人摆了一桌宴席，请张绛和贾氏一起吃饭，酒足饭饱之后，贾氏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张绛又说自己还有一些财产藏在城中，请求回去拿回来。 老李给了他通行的符节，给了两匹马，又派了四个军士护送他去，张绛因而又进了城，找到了当初叛军统帅的旧府邸，从中取出了自己藏匿的金银珠宝。 等到离开山东的边界时，张绛掏出一百两银子酬谢四个军士，军士返回营帐中复命，张绛则带着贾氏离开了，从此开始了游山玩水的潇洒生活。  张绛因为自己的好心，救下了老李的妻儿，在罢官回乡的路上，又正好被老李的手下所截获，因此得以保存性命，这一饮一啄之间，难道不是定数吗？ 张绛劝老李改邪归正，又赠给他金银充当资费，老李因此得以进入仕途，在张绛落难之时，又可以凭借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保全张绛夫妻，这兰因絮果之中，哪一件没有缘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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