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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有大志?写篇文章,想对标苏轼?造个园子,想比肩西湖?

 照说不悟 2022-12-09 发布于湖北

但遇一丘一壑

必纵览而毕登

上次我们说到任桐目睹半生心血付诸洪流,在心力交瘁中离开人世,给世人留下无尽的叹息。

今天,我们继续来洞察一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够担得起“东湖规划之父”的头衔?

有个基本概念,我们先澄清一下。有朋友可能有点晕:沙湖建了琴园,却叫“东湖规划之父”,你一会儿沙湖,一会儿东湖,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错哈。在当时,至少任桐的世界里,沙湖与东湖基本上是一回事,因为在最早的时候,东湖和沙湖,还有白洋湖,三个湖都是连通一体的,直到后来修了武庆堤、武丰闸等,三个湖泊才分开。

当然,也有学者考证说,东湖在历史上从来没被叫作沙湖,任桐一定是搞错了,他说得深有道理。不过,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话题。

因为我们现在是在讲任桐,所以就先按任桐的思路展开。在他的概念里,今天的沙湖是小沙湖,又叫“歌笛湖”,相传明代楚王朱桢爱好吹笛子,曾经在这里种植芦苇,用作笛膜。这个知识点先交代一下,不然后面说到任桐的对联,我们就看不懂了;而今天的东湖、白洋湖,甚至汤逊湖,基本上都在任桐所规划的“大沙湖”范围之内。

因此,任桐所说的东湖和沙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回事,这里我们先交代一下。

在任桐身上,最让我感佩的就是,他这个人,做事特别认真。

你可能会说,扯吧,这个前半生过得像浪子一样的人,何来认真啊,随波逐流还差不多!

还真不是。不仅不是随波逐流,反而是特别认真。

你想啊,任桐那些爱好,游山玩水时,“遇一丘一壑,必纵览而毕登”,不亲自爬过,体验过,就誓不罢休;此外,他的爱好,每一个都是需要认真投入,才能学会的。比如,中国山水画,没个几年功夫,那是入不了门的,也不是一个游手好闲,三心二意的浪子能够学会的。

有资料称,任桐原名“任洞”,但自从喜欢上了古琴,知道梧桐是做琴的上好材料之后,他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任桐”,是不是特别认真?

还有一个发生在造园过程中的细节,更能看出他的认真。

由于刚开始建造琴园的时候,任桐还在经商,难免经常一心二用,果然,不久就出事了。

有一次,他出差办事,当时琴园正在盖一个价值4000金的小楼,回来后却发现,这个楼被人盖成了西洋风格,他立马觉得不协调,于是把工钱结清后,当即拆除,再按自己的风格,重新盖成了中式阁楼。

当我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其实是非常不理解的,不就一个园子吗?至于这么认真么?

但任桐,就是这么认真。他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得特别认真和万分投入。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你看过他的作品《沙湖志》,就更加佩服他这一点。一本园林书籍而已,但他却是写得极其认真。

很难想象,在那没有鲜花和掌声作为精神支柱的岁月里,他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如果你读过《沙湖志》,就能真正感受到任桐的认真,因为就这样一本园林书籍,他也是一字不苟且,一句不草率。

你说,这可能就是一本游记吧?会这么认真吗?其实不是,《沙湖志》不是游记,而是他规划整个大东湖的思考心得。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还专门去找了两本书,对比看了看,一本是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徐霞客游记》,地位自然不用说了;还有一本是《郁达夫游记》,有人说这可以称之为民国年间数一数二的游记。我看了看,感觉确实不是一个类型。

直到我反复品读到任桐规划的“沙湖16景”时,才猛然醒悟,原来,他想比肩的可能不是徐霞客,郁达夫这样的游记大家,而是类似于苏东坡、蒲松龄,甚至司马迁这样具有开创性的大家。

我们今天知道,司马迁开创的,叫纪传体通史,蒲松龄开创的,叫短篇小说,而苏东坡,除了是个全才外,也是用一己之力,把西湖的文化价值给全盘开发了出来。

那任桐想开创什么呢?那就是把大沙湖,也就是东湖当成自己的作品,经过自己的规划,打造成能够与西湖相媲美的世界名湖。

昨晚,当我再次翻出他的沙湖16景,看到第一景就是“琴堤水月”,才突然明白这一点。是的,“琴堤水月”,有没有让你想起“苏堤春晓”?

你可能会说,你想多了吧?好吧,那我们再来看看他为“琴堤水月”写的对联:“故乡亦有湖山,都亏几段柳堤,锁住烟景;此处正多水月,忽听数声芦笛,吹断夕阳。”谁的故乡?“故乡”的什么景色?可不就是任桐自己的故乡,杭州西湖嘛!那“此处”又是哪里?不就是武汉东湖吗?所以,一开始,他在看到东湖的时候,就想着这个湖,能在自己的规划之下,把文化内涵注入,结合先天的绝美风景,必然能够让东湖与西湖齐名。

让我们试想一下“琴堤水月”这个意境:湖山中,有一长堤,在月夜中,把水光和天色各分一半,就像在高山流水之间,架设了一把巨大的横琴一样……是不是很壮观?这种风景,在他的眼中,必然也不亚于杭州西湖的苏堤和白堤吧?

此外,他规划的第二景,叫“雁桥秋影”,有没有让你想起“断桥残雪”?他为这个景点所写的楹联是:“数行雁字齐飞,后后先先,斜对琴堤水月;隔岸芦花荡漾,重重叠叠,正来沟口夕阳。”虽然思路上有所借鉴,但内涵上却完全取自于当地本身的事物。

有人说了,你非要这么扯,也不见得有必然的道理吧?

那我们就来看看任桐的原文,他在《沙湖志》中说:“东湖景物之美,不减西湖,而天然韵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说明,他对东湖和西湖的特点都十分了解,东湖胜在自然风光和天然韵致,而西湖呢,则胜在人文景观和厚重底蕴;此外,他还在《琴园叙》里说:“自其湖山风景纵不能尽如西湖,然安知不可作未来之西湖观?”这就说得非常清楚了,他觉得,虽然现在的东湖还不如西湖,如果善加规划,用心经营,你怎么知道她将来会比不上西湖呢?

因此,我说任桐内心可能是在比肩苏东坡,并不是苏东坡建苏堤,他就建琴堤,而是在内心上有共同的坚守,苏东坡在杭州时,其实也是郁郁不得志,但他坚持按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做事,按自己的良心去做事,而且做得那么认真,他认为西湖需要整治,就进行疏浚,挖出淤泥堆成苏堤;而任桐也是这样,他一生都不为世人所理解,怀着一腔孤愤在世间行走,但他认为东湖有可能与西湖比肩,就毫不犹豫,直接就去做规划了。那具体要怎么做呢?先打个样板工程,这就是“琴园”啊!

怎么样,这种精神与苏东坡是不是有几分内在契合,而他这种做事方式,是不是也很先进,而且又很务实?

有人会说,你是不是拔得太高了,一个人光有志向,没有功业,说到底,不还是个浪人吗?

其实,还真不是,人,总得有个愿望嘛,很多时候,人不是用业绩去定输赢,而是用愿望去见高低的。用一句专业的话说,“不是在方法论上争胜负,而是在认识论上显输赢”。

司马迁的宏愿是什么呢?叫“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如果没有这么宏大的愿望,很难想象,他会有如此的信念支撑着自己走完他那不为人理解的漫漫一生!

而蒲松龄也是如此,他和司马迁,都是在不知道有没有读者的情况下,做了开创性的工作。他们内心所面对的读者,必然不是当时当世的人,而是千秋万世,后代所有人都是自己的读者。可在当时,无论是这个纪传体通史,还是那个短篇狐鬼小说,在当时,都不是文人的正途,但他们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而任桐,也是如此,他所做的事儿,也是不管有没有人理解,有没有人看得惯,他都做得那么认真,或许在当时,顶多也就是在朋友圈里,会有几个人敷衍式的应和;而真正能理解他的人,必然是很少的。但是他并不在意,仍然特别认真地去做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儿——一个人,做日常事,做平凡事,都能像做一件大事那样认真,并且能够坚持一辈子,那么他所做的事儿,终有一天,也必定会为世人所尊重。

所以,如果你身边也有这样的孤愤之人,在没有鲜花和掌声的道路上仍然能够孤奋前行,那希望你也能多一些理解和包容,可能的话,给一些鲜花和掌声,如果我们的一点认可,能让世间多一些这样的“懒蚂蚁”,让这些人的精神支柱不倒塌,也可算是功德一件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写好文章的人,命途多舛,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阅历丰富,才能写尽众生百态,因为感触良多,才能写出万千滋味,这其实是有道理的。所以连杜甫都说,“文章憎命达”,会写好文章的人,总是命运不好嘛。

当我意识到,任桐可能在效仿司马迁的时候,竟然还真看到有学者说,任桐小时候就以司马迁为偶像,因为他认为只有行万里路的人,才能写出好文章。

看来,我的偶然猜测,竟然也早有同道中人在研究了。

我们知道,任桐并不是最早把东湖与西湖相比的人,但是他却是最早对东湖进行系统性规划的人。

那么,我们就来举个例子,看看任桐是怎么规划东湖之景的。

首先,我们来看看他那些非常认真的文字,那些极尽才华的沙湖16景,我们先听听这些名字:琴堤水月、雁桥月影、寒溪渔梦、东山残碣,还有卓刀饮泉、青山夜雨、梁湖放棹,以及鸥岛浴波……听一听,是不是特别有人文气息,从字面就能感受出一种厚厚的文化底蕴。

我们再来看看他为沙湖16景所赋的楹联,比如,卓刀泉的:“偃月岂无光,天上飞来凿凿大声惊万卒;通江宜有脉,地中涌出源源不竭几千秋。”

还有鸥岛的,“我非羽化真人,何竟有缘至此?谁是度波仙子,乃能自在若斯!”

还有洪山的摩崖石刻,他称之为“东山残碣”,他为这个“东山残碣”的题词是:“古人文字千言,都被风云捲去;今日石岩一角,递与天地同泰。”

实话说,从他的这些楹联里面,我们能够感受到每一个景点背后,都有浓浓的文化底蕴,也有实实在在的故事支撑。

此外,他还对磨山进行过系统的规划。

他认为,磨山之景,应该规划的是一座重阳楼,我也认为特别有道理,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在特定的日子里,必须要登临磨山的理由。想想,如果真是一座重阳楼,而不是刘备的郊天坛,那么每逢重阳,我们是不是年年就想登高望远?——这就像今天的武当山一样,每年的三月三和九月九都会形成固定的客流访问高峰。

此外,任桐还对大沙做做过详细的规划,绘制过一幅《大沙湖规划图》。

在这个图中,他的目光远远超出了东湖和沙湖,向北包括了今天的青山,向东包括了今天的严东湖严西湖,向南则包含了今天梁子湖的部分水域,可见他的盛大气魄。

说实话,我们这些常住武汉的人,说没有把东湖与西湖比过,那肯定是假的;但如果说东湖比西湖好,也难免有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想当年,任桐必然也有这种心结,但是他与我们不一样,他实实在在地用心去规划了,并实实在在地用行动去做出了历史性的改变。

而我们今天,也总在听人抱怨,说东湖的人文底蕴还需要加强,景点构成还需要系统串联,那么,任桐给我们打了一个极好的样版。

如果,我们东湖在规划的过程中,能够多参考和借鉴这任桐的研究成果,那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上前行了。

有人会问了,那你说了这么多,如此之好的一个琴园,如今去哪儿了呢?怎么会了无痕迹了呢?这就关系到另一个话题了,那就是沙湖的变迁。

我们在前面说了,琴园了无痕迹,肯定不止是因为天灾洪流,这其中必定还有后人没有善加珍惜的原因。而这个具体的原因,就是因为沙湖已经大为变样了。

关注我,我们下次继续聊沙湖的变迁,如何最终让绝美琴园了无痕迹的。

【本文创作团队】

策划:大海 菲哥

摄影:泽群 老华 高沣

制图:秋雁 雅楠

审稿:奇奇 玮爷

出品:起哥 张洁 叶子

【参考文献】

《武汉通览》

《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通览》

《沙湖志》

《园林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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