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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代诗词艺术之创新

 杏坛归客 2022-12-10 发布于山东

师法新诗臻妙境

——论当代诗词艺术之创新

屈杰

当代诗词普遍存在以下几个问题,一曰思维平庸,诗味不足 ;二曰千人一面,个性不足;三曰老气横秋,活力不足;四曰“三应”泛滥,真情不足;五曰一味向外,“内功”不足。要解决这些问题,创造出诗词精品,除了向伟大的诗歌传统学习外,还有一条新的路径——师法新诗。新诗虽然与传统诗词也存在着这样那样的联系,但它更多的是从西方现代主义的母腹中孕育出来的。虽然新诗也存在着种种流弊,但是大多也具备这些优点:诗味足,个性足,活力足,真情足,“内功”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代诗词的弱点恰恰是现代新诗的优点。所以,以新诗之“石”来攻当代诗词之“玉”,可以为当代诗词去除瑕疵,提升品质。个人认为,可以从这几个方面去借鉴新诗。

01.

学习新诗的陌生化手段,以彰显个性。

当代诗词虽然创作量大,但普遍缺乏个性。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学习新诗的陌生化手法。陌生化是什么?俄国文学理论家维·什克洛夫斯基是这样表达的:打破日常用语司空见惯的使用方式,用翻新出奇的表达使表现对象变得陌生,使惯用的形式受阻,以延长感受的时间,增加感受的难度,从而唤起特别的审美愉悦。简单地说,陌生化就是运用新鲜甚至奇异的语言,攻破庸常的思维壁垒,给读者带来新奇的阅读体验。

陌生化手段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利器。大体上包括意象的陌生化、语言的陌生化、艺术手法的陌生化三个方面。

古典诗词中,每一个意象都承载着一段特定的历史,每一个词汇都浓缩着一片特定的文化,诗人们在创作时,往往根据不同的主题拈来相关的典故与词汇来抒发感情,如以红豆、白云、芳草、春树等抒发相思之情,以梅兰竹菊来表达高洁之心,结果相因成习,容易造成审美疲劳。可是新诗却很不一样,一方面,它创造了更加丰富与鲜活的意象,承载着更加多元而深刻的思想;另一方面,面对同样题材与主题,意象的选取也是迥然不同的。

例如,海子爱写月亮,他比一般人写得更加丰富多彩、更加颖异奇谲。他一反诗人们把月亮描绘成柔婉、清丽、纯洁、朦胧等形象的传统写法,把复杂的主观感情融入其中,结果他的天空中悬挂了很多轮不同颜色、不同亮度、不同性格的月亮。有的月亮像“黑暗中跳舞的心脏”,有的月亮是“一口祖先们向后代挖掘的井”,井里面还盛满了“幽深而神秘的水”;有的月亮是在树林中蹓跶的“红豹子”;有的月亮是“古诗中的一座旧矿山”。

在新诗人的笔下,传统的意象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陌生化了。

所谓语言的陌生化就是打破平常的语言形态,使平常的语言扭曲、伸缩、颠倒、变形甚至变异,从而造成诗歌语言与平常语言的疏远和异化,让读者在与平常语言规范的参照中产生新鲜感、奇特感,从而唤醒和更新对世界的情感体验。这在诗词中有之,却不多见,在新诗中则司空见惯。

华万里在《苏小小墓》中写道:“小小,我的诗句,因你/让白堤绿了/虽然,绿得心情不安/但是,小小/我的,春风来访,未曾辜负/你的,燕引莺招/小小,在另一个时代的油壁车上/ 我就是,你车后/紧紧追赶的翩翩少年郎/而今,虽然/追得老了,但我,对你的爱情,怎敢生出白发。”

诗句怎么可以让白堤变绿?为什么又“绿得心情不安”?实则是说因为小小青春之花不谢,生命之叶常绿,自己的诗句因为描写了小小而洋溢着绿意,并浸润着小小墓旁的白堤,让白堤也变绿。暗设的机关重重,不具鉴赏力的读者往往如堕雾中。至于,“爱情怎敢生出白发”,实则是说自己对小小的爱情到老也不会改变。你看打破庸常的思维方式,使平常语扭曲、变形、伸缩后会产生多么巨大的艺术魅力?

再如南鸥的《狂欢之后》有句云:“一只苹果把秋天举过头顶/秋天被火焰昼夜解读/当火焰被灰烬说出/当灰烬飘散记忆,谁以逝者的言辞/诉说秋天的苍凉。”

“苹果把秋天举过头顶”,其实就是说秋天到了,苹果成熟了;“秋天被火焰昼夜解读”是说红苹果像火焰一般照耀着秋天。“当火焰被灰烬说出”是说当红苹果坠落在泥土中,变成腐物;最后一句是说当红苹果在土里烂掉、什么都不曾留下时,谁还在那里伤逝?谁在那里感叹秋天的无情?

可见,正常的语序被扭曲了,正常的结构变异了,感受的难度当然也增加了很多,审美的趣味也更加强烈了。

想象是诗的翅膀,古诗新诗皆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但是,两相对比,我们会发现,古诗的想象大多有迹可寻,大多是在相对熟悉的天空中飞翔,而新诗的想象则更加诡异,更加神出鬼没,不可测度。 

请看《向天空挥手的人》:“风把她的裙子吹得很高/像一朵年华,随时倾塌。”

余秀华独用新喻,第一个把“裙子”比作“年华”,可谓新人眼目,够陌生化了,接着又再度陌生化,说“年华随时倾塌”,直令人眼睛一亮,心弦一震,又觉其妙不可言。

又如孙俊良的《乡愁在我的体内鸣叫》:“乡愁,夜夜啼叫/我想进去和它们同床共枕/但那扇门不知被谁锁了。”

乡愁多见喻为春水、柳絮、雨丝,却没听见一种“夜夜啼叫”的乡愁,真是尖新至极。

台湾诗人洛夫亦是善于陌生化用喻的大师:“子夜的灯,是一条未穿衣裳的小河/你的信像一尾鱼游来”把子夜的灯,比作一条小河,奇矣!然而这条小河,还“未穿衣裳”呢,奇中奇矣!而“你的信”却像一尾鱼儿在小河中款款游来,更是奇妙无比了。在子夜的小河里,品读“你的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

反观当代的诗词家们,虽然人人皆能用喻,但能把比喻运用得这样奇妙,这样出神入化的又有几人?在妙用比喻创造陌生化效果这一方面,新诗确实已经走在传统诗词前面了,所以,诗词要创新,诗人们有必要借鉴新诗,摆脱桎梏,大胆想象,创造出堪与新诗媲美的妙喻。 

02.

学新诗的语言张力,以增加弹性。

“张力”是现代诗歌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最先提出这一概念的是美国学者艾伦·退特。一般认为,其涵义是指诗中同时包含着的两种对立统一的因素在互相冲突互相交融过程中所产生的艺术魅力。诗语有张力,则有弹性;有弹性,则耐咀嚼,则富有艺术魅力。新诗中多见富有张力的句子。

请看西衙口的《林冲》:“落雪不冷,麦盖三床被/多漂亮的江山呀/怎么也值得一副脚镣”一方面是大雪纷飞,一方面是内心里的暖和;一方面是美景,另一方面是镣铐。二者相反相成融汇在诗中,这种富于张力的语言极大地增强了诗歌的弹性。又如《茧》:“不会再见了爸爸,再见/一路你不要留下任何标志/不要让今生一路赶来。”才说了“不会再见了”,马上又说“再见”,表面上看,这是自相矛盾,实则是诗人有意而为之,前者表达事实,是冷峻无奈的;后者表达情感,是依依难舍的。二者融合在一起,把作者对父亲的深情与永诀时的无奈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当代诗词普遍循规蹈矩以造语,语言较为平白,内涵不够丰富,韵味不够悠长,要改变这一状况,我认为有必要向新诗学习,把“矛盾”引入诗词中,让它们相摩相荡,以形成新奇的艺术境界。


03.

学习新诗的朦胧手法,以增添模糊美。

朦胧美是指对象形象模糊,概念不确定,含义有多重指向,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的含蓄的美。其特征就是用某种模糊的形式来表现多义性的内容,欣赏者要通过猜测、想象和意会,才能获得某种审美享受。

朦胧美当然不是新诗的专利,古人就对朦胧美有很多精辟的论述,也产生了很多精彩的富含朦胧美的诗作,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就是中国古典朦胧诗的巅峰。诗歌中要产生朦胧美,要形成模糊、多义、抽象、蕴藉的美学效果,一般都得利用比兴、象征、隐喻、变形等艺术手法。虽然,这些手法在古诗中早已有之,而且也被广泛运用,但是现代诗在这条道路上无疑是走得更远。

请看《我爱你》:“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内心的雪”大概是隐喻诗人内心所坚守的那一方神圣的雪域,要是走进春天,这些雪就会被融化,诗人又心有不甘,但是长期抱着雪待在寒冬,亦颇感寂寥,所以诗人想把这些雪“按住”,让它不至于很快融化。入世与出世、现实与理想,诱惑与坚守构成一对对矛盾在诗人的心中互相牵扯着、纠结着。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理解,或许还可以作更多层面的解读。正是由于这种意旨的不明确而产生了多重指向,让我们在含英咀华之间,感受到妙不可言的模糊美。

大多数的新诗中都富含朦胧美,美得新奇颖异,美得妙不可言。

再看印子君的《石径寺遇雪》:“龙泉山把一座古寺/藏得这么深,也被雪/找到了,我跨进大院/看到满地的白,才相信/雪早已皈依佛门。”

雪既是现实世界中的,又是精神境界中的;既是诗性的,又是禅意的。雪皈依了佛门,义旨甚富:一层为雪已飘落到山寺;二层以雪之高洁喻佛门之清净;三层曰雪早已皈依佛门,自己何必还在红尘中不思出离呢?四层为既然自己和雪能有缘找到这片净土,何不同时皈依呢?

富含朦胧美的新诗可谓群星闪烁,应接不暇,而富含朦胧美的古诗则相对较少,在当代诗词中,这种现象亦非常明显。因为缺少朦胧美,大多数当代诗词主旨单一,直来直去,不耐咀嚼,令人意兴索然,所以我倡导当代诗词要借鉴新诗,以增加作品的朦胧美

04.

学习多重修辞手法的叠用,以增强艺术魅力。

在一个句子中把多种修辞手法叠用在一起,只要运用得当,可以明显地增强诗句的艺术魅力。

如潇潇的《抱紧江南》有句云:“伸着懒腰的花瓣被雨点、蝈蝈叫开。”花瓣伸着懒腰,很显然,这是拟人的手法;花瓣被雨点、蝈蝈叫开,这是通感手法,以听觉通视觉,二者叠用,可谓新意十足,魅力四射,江南春天的气息与形象呼之欲出矣。

又如空格键的《三月》:“三月姓雨,燕子像块湿抹布/ 一些挂在檐下,一些仍在天上擦。”

“三月姓雨”,三月还有姓氏,这是拟人,但又不是一般的拟人,可谓独出机杼;“燕子像块湿抹布”,显然这是比喻,但又不是一般的比喻,因为喻体与本体相距遥远,这两种修辞手法叠用在一起,犹如两道强电流遭遇在一起,瞬间电光闪耀,震耳炫目。

请看《麦子黄了》:“如何在如此的浩荡中/找到一粒白,住进去”。首先,“一粒白”是通感,因为颜色有了形状;再则,“一粒白”还是隐喻,大概是指公平正义的地方,两种修辞手法叠用在三个字中,使这三个字焕发出了强烈的思想与艺术的光芒。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叠用多种修辞手法,以增强诗歌的艺术气息,这是现代诗歌的一大特色。反观当代诗词,虽然使用修辞手法很常见,但在一句诗中,能叠用多种修辞手法并能运用自如者犹如凤毛麟角,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有志于诗词创新的朋友,有必要借鉴新诗。


05.

注入生命活力,驱散老暮之气。

现在的诗词作者,还是以中老年为主,多见落花纷坠,残阳西下,黄叶零落,寒蝉凄切之意境,弥漫着一种老暮之气。请问这样的诗作,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怎么会喜欢呢?而新诗则不同,作者以青年为主,作品中大都充盈着朝气与灵气。虽然其中有些作品受后现代主义的影响,有颓废消极的一面,但更多的作品则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所以当代诗词要创新,必须消除暮气,注入生气。而向新诗学习,在旧形式中注入新的活力或许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顾城曾在《门前》写道:“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草结种子,风摇叶子,大自然母亲在自由地迈着步子,这一切是多么的宁静与和谐,此时,还有虽不说话却十分默契的“我们”站在一起,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如此融洽,如此愉悦,这种生命状态是多么难得呀。

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堪称新诗中家喻户晓的名作,对红尘众生的殷殷祝福,对俗世生活的深情眷恋,如一道道暖流经年流淌在人们的心中。

再看邹联安的《一粒鸟声绽开了整个春天》:“鸡在叫/犬在叫/一位老人走了/另一位老人来了/姑娘在开花/孩子在发芽。”

这是对春天的礼赞,也是对生命的礼赞。他的语言是那样朴实,但焕发出的生命气息又是那样强烈。读罢,仿佛感觉青春与生命的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请问热爱生命的人谁不喜欢这样的诗?

礼赞生命,礼赞春天,礼赞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所以新诗总体上是鲜活的,是积极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当代诗词需要从新诗中吸取生机与活力。

如果说,古典诗词是一座郁郁葱葱、包罗万象的原始森林的话,那么,现代新诗则是一座东西合璧的大花园。我们徜徉在这座花园里,可以听到西半球那席卷全球的涛声,闻到沁人心脾的时代的芬芳。我相信,这涛声可以涤荡历史的尘埃,这芬芳可以点燃新时代的灵感。我们只要张开双臂拥抱森林的葱郁,放开胆子沐浴花园的芬芳,就一定能创造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历史的精品力作,在浩浩的历史长河中摘取一朵朵美丽的诗词雪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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