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绶年轻时曾画过《读骚图》,画他与好朋友来风季一起读楚辞的感觉。图今不存,跋文说:“丙辰,洪绶与来风季学骚于松石居,高梧寒水,积雪霜风,拟李长吉体,为长短歌行。烧灯相咏,风季辄去琴作激楚声,每相视,四目莹莹然,耳畔有寥天孤鹤之感,便戏为此图。” 高梧寒水、积雪霜风中,他和来风季吟着楚辞,仿李贺之体为诗,弹琴啸歌,心里也渐明快起来。那天晚上,夜色沉沉,然而他们四目相对,竟然“莹莹然”。这灵性的微光,照着他们在黑暗的时光通道中向前奔跑,钻过知识密林,跨过欲望沟壑。洞穴前方,一道微光射入,这时耳畔忽听到寥天孤鹤的叫声,他们沐浴在一片天光中——一声旷古的叹息荡漾在时光隧道的尽头。 老莲的艺术有一种独特的时间感,他要透过时间的帷幕,来发现人的真实生命节奏。他的画几乎就是超越时间、放旷生命的记录。他的朋友说他的画有一种“高旷”气质,他抱无极之怀,出入于两间,笔下所写,总非人间所有。他的画似乎在告诉人们,自有天地,而有人类,进而有了我,我之存在,如淹没在天地中,淹没在古人中,淹没在世世代代人所设立的机关中,摧眉折腰,获得一席容身地。这样的生命究竟有多少意义?如果为画,只是表现这样的絮叨,那到底存在什么价值?他要腾出时间之外,画不一样的世界。 石涛《题章侯仕女图》云:“不读万卷书,如何作画!不行万里路,又何以言诗!所以常人具常理,说常话,行常事。非常之人,则有非常之见解也。今章侯写人物,多有奇形异貌者,古有云,哭杀佳人,笑杀鬼,无波水,正使其意外有味耳。得道于龙眠衣钵者,章侯也。” 石涛是真懂老莲的人。老莲的确是“非常之人”(周亮工甚至说他是“大觉金仙”),他的艺术中的确藏有“非常之见解”,这里有晓喻人心、洞见生命的觉慧。 一、铁石写心史 陈洪绶将画画称为构造“铁史”,明亡后,他遁入空门,以画为生。他有诗云: 笔墨有何贵,我能不珍藏!况逢吾铁史,索写彼兰香。神与金莲杳,思随蕙带长。君如作画观,携手上慈航。 南宋灭亡时,郑所南著《心史》,以铁盒封函,埋于苏州承天寺院内井中,后人称此为《铁函心史》。老莲所谓“况逢吾铁史,索写彼兰香”,其铁石一般造型的画,是他的“心史”,他是抱着一种著“铁史”的心来作画的。他的画是“慈航”——度己,也度天下之人。尤其是他晚岁之画,不是为了竞红斗绿、涂抹形式,而是在做“铁史”——一种凝固了的历史,其中蕴含着突破历史表相的生命觉知。他的好友张岱以文字写《石匮书》,他是以图像来写自己的《石匮书》。这“铁史”作为他普度众生的“慈航”,而不是“名航”——功利欲望的追逐工具。 如此次展出的《观音图》,跋文称:“西方圣人无遮教,豁来送佳儿。存心恻怛,智慧花开,聪明特达。囊从白衣观世音菩萨摩诃萨。”款“洪绶敬图团栾居”。《法华经·普门品》说:“若有女人设欲求男,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设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宿植德本,众人爱敬。”此图画送子观音像,观音抱着孩子,孩子手执莲花,如将明丽、馥郁、灿烂洒向人间。他要画的就是将莲花洒向人间的感觉。 看他的《橅古双册》20开(藏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看他的《隐居十六观》画册16页(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陡然而起一种生命庄重的感觉。虽然他不是史家,但要以画来立史,透过历史发展的脉络,透过王朝更替、生命轮替的过程,透过生成变坏的节律,书写他的心灵史、精神史。透过画面,似乎听他在说:我曾经这样存在过,有这样的体会。这是我的,也是百代之后你的。我是在铜驼荆棘中悟出的,在落花无言中省得的,在落日余晖下归飞的雁群里读出的。“茫茫百代,倘尘彼观”——或许未来的你能看到,那就是我和着清泪的告白,是我孤独心弦上奏出的微音。 老莲的铁史心画,要画时间之外的一种不变精神,在流动表相外,追踪一种确定性的东西。《橅古双册》中的《陶渊明像》,帽子下那一双眼睛,高冷至极,目视千古,似乎要看透这个世界。他画中的山水花鸟,在他的冷眼过滤下,几乎都被“石化”了。他的“石化”的世界,是以亘古如斯为底色,书写活泼的生命文章。(图1) ![]() 图1 [明]陈洪绶 摹古双册二十开之陶渊明像 24.6cm×22.6cm 绢本设色 克利夫兰美术馆藏 如他的《梅石蛱蝶图卷》,为1640年前后作品。清初鉴赏大家高士奇跋云:“章侯画不求则与,求则不与。其生平合作极少。此梅石蛱蝶,天真烂漫,当与扬补之梅、郑所南推篷竹、赵彝斋水仙、吴仲圭松泉同收信天巢,未可以远近别之。”此为率略之作,尤其是一枝古梅与两组怪石,形成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故引得高士奇的青眼。古梅的造型与奇石相似,石如梅,梅如石,梅石天地,突破时空逻辑,是他意念中的存在。 老莲的很多画,如同排列的巨石阵。石头在他的画中,扮演着“生命见证者”角色。如在《高隐图卷》中,几位老者坐在巨石阵中,石头奇形怪状,或立或卧,围案为坐,如同与人对话。气氛静寂,如在说一个千年不变的故事,这里有一盘永远不会终结的棋局。(图2) ![]() 图2-1 [明]陈洪绶 高隐图卷局部一 30cm×142cm 王己千藏 ![]() 图2-1 [明]陈洪绶 高隐图卷局部二 30cm×142cm 王己千藏 他的《听琴图》轴也是如此。琴者是一位僧人,坐于石上。铜瓶,静默不语;红叶,菊花,正在开放。似有时间性叙述,又非时间性叙述。海枯石烂,一段天荒地老的故事;石上因果,一种不灭的因缘。(图3) ![]() 图3 [明]陈洪绶 听琴图轴 115cm×64.7cm 纸本设色 四川大学博物馆藏 老莲艺术对时间的认识,受到《周易》影响。他于《周易》有较深研究,并有研究著作传世。《周易》豫卦六二爻辞云:“介于石。”老莲《筮仪象解》释云:“守之介然,如石之不可转。”他要通过铁石面目呈现性灵的孤迥特立。 张岱《章侯画松化石勾勒竹臂阁铭》说:“松化石,竹飞白,阁以作书,银钩铁勒,谁为为之,章侯笔。”作为老莲的生命知己,对老莲画的凝固之气深有心会。老莲的画,是木人无语,作众窍吟啸。假山的孔穴,一如《庄子》中描绘的万窍之声。《吟梅图》《索句图》《听吟图》《琴会图》等,都追求在极静中的吟啸。总有芭蕉,总有怪石林立,总是木石一体的存在。他有诗云:“自怜乖杖履,遥唱寄穹隆。”他认为,“花鸟皆谈法,禅餐正可中。点头曾许石,趺坐不嫌松”。他通过嶙峋太古色谛听天籁鸣响。 老莲曾谈到这种境界的创造,这可以说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他说:“越水吴山,石琴自抚;佛国仙居,松云闲伫。”松云闲伫,石琴自抚,画中的枯木怪石,都是他的性灵“自抚”之具;佛国仙居,越水吴山,都是他的心灵宅宇。他的山水花鸟,可以说是自性天地,这里包含中国艺术家独特的生存智慧。 老莲所言,是禅宗推崇的境界。《五灯会元》卷一记载:“世尊因乾闼婆王献乐,其时山河大地尽作琴声,迦叶起作舞。王问:'迦叶岂不是阿罗汉,诸漏已尽,何更有余习?’佛曰:'实无余习,莫谤法也。’王又抚琴三遍,迦叶亦三度作舞。王曰:'迦叶作舞,岂不是?’佛曰:'实不曾作舞。’王曰:'世尊何得妄语。’佛曰:'不妄语!汝抚琴,山河大地、木石尽作琴声。岂不是?’王曰:'是。’佛曰:'迦叶亦复如是。所以实不曾作舞。’王乃信受。” 这个由禅宗渲染的故事,强调的是无言心会的境界。乾闼婆王抚琴,山河大地,乃至木石尽都作琴声,迦叶不禁翩然起舞,而佛祖说迦叶并没有作舞。这故事说明“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的道理,执着于琴声,执着于琴声的感染力,以至大地回响,如宗炳所言“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人伴乐起舞,这都是“有声”之境界,是心随境转,为外在的知识意念等所控制,即难臻悟境。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会在心而不在言,不在外在形式。 老莲就是要通过他的“石化”世界,他的确定性指谓,来凸显“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生存意志。老莲,是石上开出的莲花。 二、不奉春秋令 老莲的艺术与古藤结下复杂因缘,他有很长时间就住在徐渭的青藤书屋中。对于中国艺术家来说,古藤是一种特别的符号。秋叶将落尽,新绿会萌生,枯木不开花,藤蔓缠上来,开出一片好花,生命还是在绵延。看老莲《摹古双册》中的《枯木茂藤图》,有莫名的感动,千年老树已枯,却有古藤缠绕,古藤上的花儿依枯树绽放——一种衰朽中的生机,一首生命不灭的轻歌。(图4) ![]() 图4 [明]陈洪绶 摹古双册二十开之枯木茂藤图 24.6cm×22.6cm 绢本设色 克利夫兰美术馆藏 老莲有诗说:“千年寿藤,覆彼草庐。其花四照,贝锦不如。”树都会枯,然而花不会绝,这是有形的延续,更有“兰虽可焚,香不可灰”的无形延伸。我们所见的世界,总是有衰朽,有枯竭,有替换,而生命却在绵延。中国艺术家说生趣,说生生,就是说这不断流的精神。宇宙乃真气弥漫、生生不绝之世界,老莲画古藤缠绕老树、嫩花绰约枯槎,画的就是这不灭的精神。 老莲所住的青藤书屋,院中老树当立,古藤缠绕,他感而作诗云:“藤花春暮紫,藤叶晚秋黄。不奉春秋令,谁能迎接忙?” 生在时间之流的人,却不愿意奉时间的春秋大令,不愿意让心灵成为迎来送往的逆旅,执拗地依照真实的生命节奏缔造自己的甲子春秋,宁愿过着乱山空馆三年酒、流水柴门一榻花的生活,体会这个世界微妙的生命意旨。 老莲的很多作品有意略去时间叙述,将不同季节出现的花卉并呈在同一空间。如其《春风蛱蝶图卷》,将寒梅(深冬、早春开花)、桃花(春花)、菊花(秋花)、萱花(一般在夏、秋两季开花)、牵牛花(夏天开花)等融到一起。高士奇题此图说“画里闲将物候齐”。物候是前后承续、跌宕俯仰的线性展开,而老莲凭着感觉,将它们都“熨平”了,并呈于同一空间中。 清代著名学者全祖望本来对老莲有误解,但看到老莲的一幅画后,完全改变了看法:“一画为枯木,附以水仙,呜呼,老莲好色之徒,然其实有大节,试观此卷,古人哉。”接后题诗中有云:“萧疏为写岁寒姿,春花傍得冬株茁。招魂一曲万古愁,中有畸人不朽骨。”他在老莲的“春花傍得冬株茁”的时间乱序中,看出万古清愁,读出生命颖悟的内涵。 对于老莲来说,“春花傍得冬株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有《摘梅高士图轴》,画山路上一行走的高士,手拿一枝白梅,目光凝视,贪婪地吮吸着花的气息。旁有一童子捧着一个冰裂纹古瓶随之,等着主人将花放入。左侧则是老木扶疏,片片红叶凋零。梅花深冬至早春开花,而红叶则在秋末,时令不搭,老莲全然不顾这些。 “画里闲将物候齐”,这种四时并呈的空间创造特点,是中国画独特的时空逻辑。中国绘画发展到唐代后,渐渐淡化其视觉特点,发展成一种“感觉中的绘画”,如李日华所言,“破一滴墨水作种种妖妍,改旦暮之观,备四时之气”。这种画,我们都不能简单说是视觉艺术。它不仅突破焦点透视原则,也突破时间性原则。“改旦暮之观”,突破一维延伸的时间秩序,强化透过表相看生命的“生生逻辑”。艺术家要表现的“四时之气”,不是视觉中的四时景观,而是生命感觉中四时流荡的无形气息。这是中国画,乃至中国艺术的命脉。 老莲平生酷嗜寒林枯木,以此为生命之“本相”。他对此有一个认识过程。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其早年所作画册12开,作于1620年前后,其中一幅作于万历戊午(1618)年的《枯木竹石图》,笔墨稍显稚拙。有跋云:“摧(?)松老树残蕉,疏竹瘦石荒草,何等光景,大众知之乎,大众知之乎?”当时他刚满20岁,枯木残景对他就很有吸引力,虽不能全明白其中道理。册中另有一幅枯木竹石,其题云:“近来为文亦如此,人知我清贵,不知我深远。”他感觉到枯木寒林中有深意藏焉。 经过几十年的艺术探索和人生跌宕,晚岁他对枯木有更深的认识。他的《三更复饮》四首,作于国乱之后,第四首云:“吾有欲甚奢,迷来生怏怏。忽有究竟时,江村曳藤杖。萧索见本来,艳丽知俨像。既有此悟门,何如不作相?” 若以相见我,则不见如来,枯木之相,乃是方便法门,说生命的究竟相。他在《题画赠八叔》诗中说:“写佛写经事已,黄花黄叶都齐。老子心神妙远,画将空谷寒溪。”且将心意寄枯木,成了他画中的常设。他有诗云:“修竹如寒士,枯枝似老僧。人能解此意,醉后嚼寒冰。”枯木几乎成了他的自画像。 老莲有诗云:“平溪水印斜月,小桥石生倒花。”看老莲的艺术,必须有这种“斜月”“倒花”的眼光,否则无法接触他的真实世界。陈洪绶、徐渭乃至中国很多艺术家,他们为艺强调脱略时空束缚,跳出形式之外,表现生命的“正见”“正思维”,恢复人生命的本然逻辑。老莲的一首六言写道:“白云一片两片,青山千层万层。乘兴近近远远,扶筇止止登登。”他只在乎记录生命的意兴,对外在的时空秩序没有兴趣。 三、观花须及时 老莲超越时间的思考中,具有浓厚的眷恋生命的思想。 老莲有《眷秋图》轴,本为王季迁所藏,图上老莲自题:“唐人有《眷秋图》,此本在董尚家,水子曾观之,极似。洪绶老矣,人物一道,水子用心。”(图5) ![]() 图5 [明]陈洪绶 眷秋图轴 137cm×51cm 绢本设色 王季迁旧藏 画为摹本,他与弟子严湛合作,画的整体气氛,一看便是老莲的。唐人《眷秋图》不见。此图画一曼妙女子在侍女护持下,手捧菊花,步入林中。落叶满地,女主人神情严凝,随从女子举扇屏于后,扇屏上画老梅一枝,白花正放。落叶飘飞的秋和寒梅绽放的冬,交织在一起。 眷秋,本是重阳节一种祭祀活动,表达的是对似水流年的眷恋,眷恋秋意,更眷顾生命。时光瞬间而过,人无法阻止时间车轮向前,“眷”是留恋,更是无奈。韶华易逝,青春不再,人的生命是不可逆的过程性展开。《眷秋图》轴满幅灵动的画面、清雅高逸的气息,裹孕着艺术家对自我性灵的抚慰,静寂无声的画面氤氲着淡淡忧怀。 重阳时的秋,多么璀璨的世界;秋末登高眺望,目击天涯,鼓荡着无边的激情;群花相簇,明丽伴随,香氛馥郁,天地如香城,令人目迷而心动!所谓眷者,就因太美好,太陶醉,太想永远拥有。然而,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让人有瞬息即逝的感觉,心意的珍摄和茫然的失落,凝固在这展现生命最后灿烂的“秋”中,飘荡于无边的空茫里。“祭”秋者,其实无奈地落在一个“空”字上。 《眷秋图》轴,以“祭时”为主题,画面的主体部分是高大的青桐,青桐的老干与湖石融为一体。青桐初引,在古代,是青春精神的象征。老莲平生极爱芭蕉和青桐,其《卜算子》词云:“墙角种芭蕉,遮却行人眼。芭蕉能有几多高,不碍南山面。还种几梧桐,高出墙之半。不碍南山半点儿,成个深深院。”他要透过芭蕉和梧桐,给自己一份清醒,去体会人生的美好和短暂。 古人有言,“松如老友尽可听其支离,梧似少年郎君正宜赏其修洁”。碧梧青桐,是美之物。这样一种神木,花开两季,得天地阴阳之气,象征着和谐、美好、青春、纯净,几乎囊括了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然而美好的存在,也会消失在无垠时间里,而且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使人有爽然若失的感觉。文人咏桐,与其说咏青春,说美好,抒高致,倒不如说表露青春、美好瞬间即逝的忧伤。再美好的人生也是短暂的,再柔韧的树木也会枯槁,再和谐的声音也会响沉音绝。微月照桐花,月微花漠漠,映照的是人生命的惨淡。 陈洪绶《橅古双册》中有一页《青桐高士图》,所画青桐,与《眷秋图》的高梧一样,也有千年万年的感觉。这里包含着生命永恒的期盼,这里也氤氲着“梧桐雨,芭蕉叶,最伤心”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图6) ![]() 图6 [明]陈洪绶 橅古双册二十开之青桐高士图 24.6cm×22.6cm 绢本设色 克利夫兰美术馆藏 陈洪绶画牵牛花一事,在艺坛传为美谈。此花花期极短,朝发夕衰,引发人的生命思考。牵牛花,在重视“物哀”的日本也是文人所重视,名其为“朝颜”,即短暂之花。日本庭园经典《作庭记》将此花视为庭园不可缺之物。松尾芭蕉有俳句云:“锁着门的墙边,一丛朝颜花。”与谢芜村俳句云:“朝颜花,一朵深渊色。”皆是极有意味的俳句名篇。 老莲有《牵牛》诗说:“秋来晚轻凉,酣睡不能起。为看牵牛花,摄衣行露水。但恐日光出,憔悴便不美。观花一小事,顾乃及时尔。”清朱彭《吴山遗事诗》中就记载着这样的“小事”。其诗云:“老莲放旷好清游,卖画曾居西爽楼。晓步长桥不归去,翠花篱落看牵牛。”后有注云:“徐丈紫山云:长桥湖湾,牵牛花最多,当季夏早秋间,湿草盈盈,颇饶幽趣。老莲在杭极爱此花,每日必破晓出郭,徐步长桥,吟玩篱落间,至日出久乃返。”生命短暂,及时览之,牵牛花,就牵出的是这一般意绪。 “观花一小事,顾乃及时尔”,老莲《隐居十六观》中《酿桃》,表达的就是与“眷秋”“朝颜”一样的珍摄生命思想。画一老者临溪而坐,老木参差,古藤缠绕,老者坐于虬曲轮囷树根上,老者注视着膝下一盆,盆中桃花点点。画的是酿酒之事,吟咏的是人的生命——诗人艺术家的烂漫此生,如酿造一缸醇浓的桃花酒。(图7) ![]() 图7 [明]陈洪绶 隐居十六观图册之酿桃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酿桃之说,古已有之,古人称美酒为桃花春。老莲《溪上》诗云:“溪上春水涨,以待桃花浮。桃花尚未发,负此溶溶流。及至花发时,水涸不可留。”他《酿桃》,如陶渊明的桃花源、灵云的桃花一悟,都在酿造性灵的桃花源,构造理想的生命世界。他为学作画,其实就在“酿桃”,酿造一美好世界,如醇浓的美酒,希望在酡然沉醉中将息此生。 ![]() 图8-1 [明]陈洪绶 《归去来兮图卷》局部一 纸本设色 夏威夷火奴鲁鲁美术馆藏 ![]() 图8-2 [明]陈洪绶 《归去来兮图卷》局部二 纸本设色 夏威夷火奴鲁鲁美术馆藏 观花须及时,老莲一生重视当下直接的生命体验,这与陶渊明的思想妙然想通。在中国画家行列中,他可能是对陶的境界理解最深的人之一。《归去来兮图卷》,今藏夏威夷火奴鲁鲁美术馆(图9),此卷如同册页合装,一段文字,一幅图画,图文相配,类似他常画的博古叶子。构图简单,文字也只是三言两语,一如他的《隐居十六观》,具有高度概括性。此卷凝练了他对陶的理解,或者可以说,他通过这十一段简略图文,隐括陶渊明思想之大概。每一段图文,都有一个内容重点。图文颇有幽默气息,谈的却是关乎生存智慧的沉重话题。 全卷分采菊、寄力、种秫、归去、无酒、解印、贳酒、赞扇、却馈、行乞、灌酒,凡十一段。每段有题字,如《贳酒》云:“有钱不守,吾媚吾口。”《解印》云:“糊口而来,折腰而去,乱世之出处。”《行乞》云:“辞禄之臣,乞食之人。” ![]() 图9 [明]陈洪绶 品砚图轴 94.2cm×49cm 绢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如《寄力》一段,画渊明对孩子的教育,这是对陶思想的归纳。题云:“人子役我子,我子役人子,不作子人观,谆谆付此纸。”这段题语,简洁地诠释出渊明的平等哲学。老莲的诗和画,就画这平等观,超越爱憎差等,不活在别人可怜的目光中,亲和你,排挤你,那是别人的事,关键是立定我心,这就是老莲所说的“寄力”——寄托于生命内在的定力。老莲诗云:“视人劳力,扪腹平陆。”不受别人奴役的根本,就是“寄力”——外在的饱腹之力,内在的精神自立之力。正因寄托独立生命之力,所以能平等待人待物,如渊明所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无酒》一段,老莲题词云:“佛法甚远,米计甚迩,吾不能去彼而就此。”这段谈佛和酒的选择,表面意思是渊明爱酒,佛法对他来说是遥远的,很容易得出结论,渊明排斥佛教(这是一些研究者的看法)。其实,渊明的酒就是佛,酒中有真性,真性就是佛。老莲也是如此观。晚年的老莲是一个佛门弟子,但他所崇奉的佛,是关乎生命的内质,而不是外在的形式。老莲此段画渊明醉后,头上插花,被人抬着行走,扇子还挂在杆子上,令人忍俊不禁。老莲要通过这“狂”的描写,表现渊明心灵的沉着痛快。老莲说自己是“终身行脚见如来”,他的“行脚”,其实是生命的体验。这大得陶之要义。故宫博物院藏老莲《婴戏图》,又作《礼佛图》,这两个名字都对,以婴戏的方式来礼佛,佛在心中,而不在外在的形式。禅门有“佛在心中莫浪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且向灵山塔下修”的偈语,说的就是这意思。 《赞扇》一段,题云:“寄生晋宋,携手商周,松烟鹤管,以写我忧。”老莲此段可谓自己的写照,砚台前一人坐芭蕉上,双手交叉胸前,闭目沉吟——进入自己的时间刻度中,他的生命世界里。《扇上画赞》是渊明为扇面高士图所作赞语,扇上画荷篠丈人、长沮和桀溺、於陵仲子、张长公、丙曼容、郑次都、薛孟尝、周阳珪等九位高士,渊明一一系以赞词。诗在叙述九位高士事迹后,最后说自己的行止:“翳翳衡门,洋洋泌流,曰琴曰书,顾盼有俦。饮河既足,自外皆休;缅怀千载,托契孤游。”渊明《扇上画赞》重在表现“黄唐莫逮,慨独在予”的思想,超越时间,重视生命感受。老莲概括的“寄生晋宋,携手商周”,说的就是这思想。 老莲不像历史上有些画家,表面化解读《桃花源记》,老莲画陶,重在“酿桃”,以渊明的酒药,酿造自己生命的醇浓美酒。在这图卷中,突出表现的是渊明的理想世界,为渊明朴实的生活逻辑作解。此图一般称为《归去来兮图卷》(或称《陶渊明故事图卷》),其实若称《桃花源图卷》,似更合适。 四、古色出秀波 故宫博物院藏陈洪绶《品砚图》轴,是老莲晚年一件重要作品。他的挚友祁彪佳殉国后,老莲“苟活”(老莲语)于世,彪佳之子奕庆以其父所用之砚赠友人,老莲为之作《品砚图》轴。这是经朋友生命包浆过的砚台,留下这位不凡诗人、戏剧家的生命气息。(图9) 图画一种生命气息的绵延,更画一种精神的传递,包浆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图的气氛幽淡,古老的花瓶里插着竹枝和如血的红叶,图中几人默然坐于古砚之侧,形态古异,如坐在历史舞台上。他们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古砚,越过了时空,感受弥散于天地间的“体温”。 古心似铁,秀色如波,这是老莲一生追求的艺术境界。他的艺术,就是亘古中跳出的嫩蕊,在万古的苍茫中,追逐那一点鲜活。将当下的活泼糅入往古的纵深中去,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如他的《吟梅图》轴,古色古香,一高士坐在长长石案前,紧锁眉头,双手合于胸前,做沉思状。案台上放一张空纸,铜如意压着,毛笔从笔架上抽出,砚台里的墨也已磨好,似乎好句已从胸中出。他对面坐着一位女子,当是高士的弟子,女子注视画面一侧的女仆,一位女仆手上举着花瓶,布满冰裂纹的古瓶里插着梅枝,白色的嫩蕊正绽放,你似乎都能嗅到梅花的香气。在高古的世界里,两人作诗作画,各自吟出他们心中的梅。老莲借着梅白桃红,从时间的捆束中跳出,从历史的负累中跳出。(图10) ![]() 图10 [明]陈洪绶 吟梅图轴 125.2cm×58cm 绢本设色 1649年 南京博物院藏 如前文谈到的《高隐图》,作于国破之后,这里一切都停止了,风不动,水不流,叶不飘。画中令人印象极深的,是默然不语的世界里,童子事茶,轻扇炉火,炉火熊熊,而在万年枯石上,有一个显然被放大了的花瓶,花瓶中插着一枝梅花,梅花就几朵白里透出幽绿颜色的嫩蕊,在坚硬的、冰冷的、森然可怖的荒山中毫无畏怯地绽放,一点嫩白,要点醒一个世界,带着万年的寂寞旋转。 老莲的画是浪漫的,他要在这苍茫、往古、如铁一样冰冷僵硬的世界里,引出生活的鲜活,复活那被钝化的“古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永恒不灭之生命精神。 我在阅读陈洪绶的画和诗时,给我印象极深的是他对红叶的偏爱,他的画和诗中似乎有永不消逝的红叶,这可以说是他精神生命的导引。陈洪绶几乎视红叶为生命。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一特意记载一件小事:“铁佛寺在堡城,本杨行密故宅,先为光孝院僧伽显化第二处,方丈内有梅三株,中一株兼三色,远近多红叶。诸曁陈洪绶,字章侯,尝携妾净鬘往来看红叶,命写一枝悬帐中,指相示曰:'此扬州精华也。’” 对于老莲来说,这件小事意义可不小。红叶是扬州的精华,也开在老莲艺术的天地中。他的高古的画,总透着一种生命的殷红。他有诗说:“红叶何时看,霜风起梢头。”此诗作于国乱后,当时故乡正在“毒暴”——凌辱之中,他在山中,友人来见,深夜酒后,在“良夜况深秋”的时刻,他竟然惦记起家乡园中的红叶,那是他生命的希望。 他有诗说: 达人小天下,何事载虚名。文字真难识,升沉不可评。红莲开数朵,翠羽叫三声。还有余愁不,偕君桥上行。 红莲开数朵,翠羽叫三声,驱散了愁怨,也叫醒了自己。他喜欢这被“叫醒”的感觉。这位生活的末路狂徒,至少不是一位装睡而无法叫醒的人。茫茫人世,不装睡,怎安生!然而,因为装睡,蒙混着过活,获得片刻苟且,不知不觉间真的昏昏沉沉地打盹去了——一个盹一辈子就过去了。他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老莲在国乱后,遁迹空山,有“悔迟”之号。悔不当初,后悔落入红尘,后悔自己种种荒唐,甚至后悔自己还活着——他的师友在国破后,一一自杀离去,而他还顶着个肉身。此号之因缘极复杂,非老莲本人,不能解。 但在我看来,有一点是肯定的,此号根本含义在表达一种深深地愧对生命、愧对自我的忧伤。他的悔迟——不仅后悔,而且后悔太晚了,无法挽回了,丧失的东西太多了。那样的清晨,那样的月色,那样的山花烂漫,那样的悠悠白云,都这样丧失。一场灾难之后,人类所积累的东西几乎一扫而光,在精神的废墟中,帮助他更容易找到生命的方位。他要寻找真正属于自我的生命风华。人的存在如此蜷曲,他要伸伸腿脚,不能这样太憋屈地存在。 忸怩作态的人生,他无法适应,他的精神几乎颠陨。他要借红叶,写感悟到的那一种真实。现藏于扬州博物馆的《听吟图》,未系年,款“老莲洪绶”,当是老莲逝世前不久的作品。这类画一视即为“老莲造”,自生人以来,未之有也。其中滚动着桀骜、勃郁和顿挫,正所谓才华怒张,苍天可问。图画两人相对而坐,一人吟诗,一人侧耳以听。清吟者身旁,有一爿假山形状奇异,盘旋而上,上如悬崖,绝壁中着一颜色暗淡的锈蚀铜器,中有梅花一枝,红叶几片。听者一手拄杖,一手依着龙蛇游走般的树根(这是老莲的“袖里青蛇”)。画风高古奇崛,不类凡眼。 如其《归来》诗,初读以为是一精神不正常人的呓语,细绎却见周章: 风雨长江归,都无好情绪。乃读伯敬诗,数篇便撤去。酒来不喜饮,人问不欲语。忧乐随境生,处之易得所。冒雨开蓬观,红树满江墅。觅蟹得十鳌,痛饮廿里许。 诗是一次旅行的记录:在人生寂寞的旅程中,坐在漂泊的小舟里,风雨潇潇,迷蒙了双眼,生命的成色渐渐暗淡了,世间的书,没有兴趣去读,甚至连酒也不想喝了。闲极无聊中,无意中推开雨篷,忽看到远处隐约江村里,有星星点点的红叶在雨中闪出,绵延在山之坳、水之湄,大雨滂沱,雨中红叶,如泪眼迷离,而诗人此刻也已是涕泗滂沱,饮酒狂啸,伴着一路征程。 这一片雨中的红,点燃了他的生命之火。他非常冷静地写道:“原来佛法无多子,红叶黄花酒一朋。”黄檗希运说佛法无多子,意思是,没有那么多理论,所谓打柴担水,无非是道,重在有自己真实的体验。红叶黄花,醉意陶然,老莲以此悟出生命真实。 老莲以“红叶黄花酒一朋”的精神,来构造他的画中意象。他的《秋禽红叶图轴》,画枯槎、红叶,正是“寒山梦觉一声磬,霜叶满林秋正深”的境界。枯木下有两颗高高的水仙,水仙居然要比枯木高很多,地老天荒,红叶犹在。他有诗云:“半岭梅花月,一窗鸟雀鸣。问吾新句有,烂醉答平生。”他画的是自己的生命感觉。 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梅花山鸟图》,也是动人心魄的作品。湖石如云烟浮动,层层盘旋,石法之高妙,恐同时代的吴彬、米万钟等也有所不及。老梅的古枝嶙峋虬曲,傍石而生。枝丫间点缀若许苔痕,就像青铜上的锈迹斑斑。梅花白色的嫩蕊,在湖石的孔穴里、峰峦处绽开。石老山枯,那是千年的故事;而梅的娇羞可即,香气可闻,嫩意可感,就在当前。你看那,一只灵动的山鸟正在梅花间鸣唱呢!这梅花的白色嫩蕊,也是他生命的红叶。(图11) ![]() 图11 [明]陈洪绶 梅花山鸟图轴 124.3cm×49.6cm 绢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他有一幅跋为“老莲为老苍作”的《秋游图》,画天荒地老的境界,唯有片片红叶在萧瑟秋风中飞,桥上匆匆人行,很小,而树很大。他就画这种感觉,一种凄凉中的不舍,一种透过人世帷幕的至爱。题跋的“老莲”之老,与朋友“老苍”(林廷栋,字仲青,号苍夫居士)之老,乃至与秋色之老相应和,真是山空秋色老,人过路深沉,这是地老天荒中的寻觅,满天红叶就在他心空中飞。(图12) ![]() 图12 [明]陈洪绶 摹古双册二十开之秋游图 24.6cm×22.6cm 绢本设色 克利夫兰美术馆藏 被“叫醒”的人,醒来一定是痛苦的。红叶,意味着残破和衰朽,它是生命的最后殷红。这一时间标示物,有一种残酷的美。白居易诗云:“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醉意面对,不忍作别,想来日再见,枯槎向天,叶儿一无踪迹。写红叶,满蕴生命的怜惜和忧伤,醉意的沉着痛快中,总有凄凉。 老莲《看红叶》诗写道:“树叶凋残赤,相看固可悲。偏无迟暮想,最爱季秋时。色相移真性,因循失远思。偶为感慨句,必欲令人知。”即使相看固可悲,但还是要将它请出,共成令人沉醉的片刻。生命其实如同这红叶一样闪烁,倏忽间就没有它的踪影,它将永远消失在历史的时空中。玩赏红叶,一个留恋的片刻,注入一种绝望的把玩。 红叶黄花酒一朋,作为他的艺道大法,超越“最后”的意识,不是最后的绚烂,有一时之生命,就要有一时之光芒。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支配生命。即使有一天、一时,也有一份灿烂、一份光华。 五、意与万古言 高古格调,乃老莲本色。所谓高古,就是造一个茫无涯际的“无极”世界,任心性自在舒卷。 ![]() 图13 [明]陈洪绶 痛饮读骚图轴 100.8cm×49.4cm 绢本设色 上海博物馆藏 《痛饮读骚图轴》(图13),作于1643仲秋,明代灭亡前夕。图画一人于案前读《离骚》,满目愤怒,而无可奈何。石案两足以湖石支立,案上右有盆花,青铜古物中插梅、竹两枝。主人一袭红衣,坐于案前,右手擎杯,似乎要将酒杯捏碎,杯为满布冰裂纹的瓷中名器。左手扶案,手有狠狠向下压的态势,面对打开的书卷,分明是强忍着内心的痛苦。两目横视,须髯尽竖,大有辛弃疾“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气势。如孔尚任第二跋中所说的“手把深杯须烂醉”,一手怕着石案,透出烂漫和慷慨。红衣与画面中的古物形成强烈反差,似乎要将画面搅动起来。在此压抑气氛中,融入烂漫的色彩,从而将沉着痛快的“痛”表现出来。 翁方纲题此画云:“今此读骚者,貎即其人焉。丰颐目曼视,意与万古言。”此图不啻为老莲自画像,其中有透出历史、直视万古、狂对乾坤的气势。其高古意,不在于画古事、引古典,而要通过古事古典,来说“古外之古”,说时间背后那种永恒的生命精神。 大约作于1645年的《品茶图》轴(朵云轩藏、图14),也是老莲杰作。老莲生平多次画过茶圣陆羽。焚香品茗,茶烟荡漾,文人多以此寄托闲适之思,本来轻松的喝茶场面,在他这里,却透出怪异和压迫,有一种窒息感。 ![]() 图14 [明]陈洪绶 品茶图轴 75cm×53cm 绢本设色 朵云轩藏 前有一高士背对画面,品茶人沉默不语,琴在袋中,尚未打开。两人的身边石头环立,高士坐石头上,俯身石案。玉川子坐于一片芭蕉上,左侧炉火正旺,火炉后面是如云一样缱绻的石。构图和色彩,都给人高古幽眇的神秘感觉。一片芭蕉托起的主人,如云一样飘来,高士右侧的古瓶里正有白莲盛开。两人目视前方,眼神并无交集,不是茶话,而是荡着一缕茶烟的冥思。琴未开,似能感到那哀婉的旋律正伴着茶烟荡漾。他的茶话,画的是一种灵心的交汇,与朋友、与苍莽天地、与万古的幽眇在对谈。 千古一瞬,他要从压迫气氛中炸出灵魂里的“真”,在高古中捕捉生命的亲切,翁方纲“意与万古言”是也。 ![]() 图15 陈洪绶 蕉林酌酒图轴 156.2cm×107cm 纸本设色 天津博物馆藏 他的《蕉林酌酒图》轴(图15),创造了一个高古幽眇的境界,画面出现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在说明一个意思:不变性。这里有千年万年的湖石,有枯而不朽的根槎,有在易坏中展现不坏之理的芭蕉,有莽莽远古时代传来的酒器,有铜锈斑斑的彝器,还有那万年说不尽的幽淡的菊事……在一个战栗的当下,说一个千古不变的故事。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把酒问月,月光依然。老莲创造这样的高古境界,将易变的人生放到不变的宇宙中展现它的矛盾,追问生命的价值,寻求关于真实的回答。 结语 唐代的赵州大师说:“诸人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辰。”陈洪绶通过他的艺术告诉人们,他就要做一个把握时间权柄的人,让生命中的“真宰”来说话,说出自己的本分故事。 【详见《中国书画》杂志2022年第11期】 新媒体编辑:孙莲 | 责任编辑:欧阳逸川 终审:康守永 欢迎光临中国书画官方旗舰店 瓷器收藏 | 文创礼品 | 杂志画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