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颇有些人物讨厌旧小说。 比如那年有位大员在江苏做巡抚时,看了看时局,又盘了盘此间乾嘉道咸以来,所谓宦海的学问,不免拍案大骂。 说真是太他妈的了! “近来兵戈浩劫,未尝非此等踰闲荡检之说默酿其殃。” 这是一个很善谑、也很严重的结论。 仿佛旧小说比海上打不赢的敌人、州府间剿不清也抚不宁的盗贼还坏。 坏在它能“默酿”啊。 这么阴湿的对手,比那些船坚炮利和明火执仗难对付多了。 所以,怎么办? 此公的意思是,严办。 再不严办,后果很严重。 他点了一批小说戏文的名,尤其包括《红楼梦》。 有些朋友可能就要笑了。 意思是,这也未免太胡闹了些吧? 你严办下《金瓶梅》,或者《水浒传》,倒也罢了,它俩的贼形是写在脑门上的嘛。 《红楼梦》......至于吗? 这样想的朋友,恐怕至少还需要把《红楼梦》再读五遍以上。 要知道,这书,可不只是有那点“美学”和“思想”啊。 何况,美学思想云者,也大都是后来饱闲的文人们读红遣日和抒议时弄出来的。 历史现场,乾嘉以至同光,这书是被往别的一些套路上玩味的。 清季颇有一些像丁巡抚这样忠爱忧虑的人物,受不了,也怕了这些玩味。 他们自己往往也在局中,也算是身心俱疲。 毕竟套路多了,前途只是内卷,谁不怕? 再兴头的玩家,也有卷不动的时候啊。 到那时,怎么办? 抱着几卷原打算传家的做官做人的秘笈痛哭吗? 又哭给谁看? 一句话,这些学问,太耽误事了。 好比书里的政老爷。 政老爷糊涂吗? 其实一点也不糊涂。 比如有一回过节,孩子们玩灯谜,他一看是什么“爆竹”、“算盘”、“风筝”之类,就立刻感到了历史进程的可怕与悲哀。 这是一位忧虑很深的父亲啊。 可他一转身,就又不耐俗务起来,随便几个鸡贼的下人,轻轻几个并不很深的套路,就能把他玩到坑里去。 为什么? 他也教过子,说是怕他将来酿到什么泼天的大罪上。 敏感性与联想能力堪称一流。 但是,对吗? 读红时,每看到政老爷教子,就仿佛看到《金瓶梅》里的吴月娘骂人。 那都是多么认真、多么投入的聪明劲儿和情怀啊。 比如,与西门庆颇私通了几回的李瓶儿,后来又招赘了蒋竹山,消息传开,清河县舆论大哗。 吴月娘,这位千户的女儿,以府上的“大娘”之尊,就照例又开始在会议上骂了。 说什么“如今年程,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 这是起兴。 然后再承转、收束。 “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她能原守的甚么贞节?” 不过两句话,就把会场上的孟玉楼、潘金莲等也全都骂了。 其实,何必呢? 天天就是这点戏。 说到底,都是学问大了卷自己。 历史进程倒不累,人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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