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受城投公司的委派,到幸福村驻村协助拆迁工作。 谈起幸福村,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城市无人不知。 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就很恰当的形容了这个地方。这里的脏乱差一直是城市改造的重点。 长期的私搭乱建,导致这里火灾隐患严重,当地居民都盼望早点拆迁改造,早点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上天给了幸福村一次机会。 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期盼中,终于等来了拆迁的好消息。当一个个大红的“拆”字印在居民那低矮潮湿的木门上时,整个幸福村沸腾了,甚至有人燃起了鞭炮。 因为城市总体规划要建一条机场高速公路,幸福村正好卡在这条快速路的中间。 当地居民翘首以盼,也十分配合,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整整等了两代人,等得太久,太久了。 我去的时候,大部分村民有的拿了赔偿款,有的拿了还建房,陆续都搬走了。 社会上也流传着某某一夜获十几套房子赔偿,某某获得几百万赔款的消息。 这些消息越传越广,着实让这个当年谁也瞧不上的村子火了一把。 负责拆迁指挥的王主任告诉我,因为是市政重点工程,工期卡得非常紧,大部分居民还是比较配合的,桩机和大型设备已经进场,只是有个别居民有抵触情绪,下一步再做做工作。 “我来路上听说,那东头的刘麻子一家死活不搬,要价极高,都跟你们较着劲呢。” “呀,你也听说了他,这家人是这块出了名的钉子户,当年城中村改造,王麻子硬是与三个儿子在村委会闹,听说还把村支书打了,整个幸福村无人敢惹。”主任喝了口茶,继续讲了下去。 “已经上门做了几次工作了,这家伙既不谈条件,又不谈要求,就这么跟你拖着,他明天要来这儿,你正好看看他的表演。” 前方不远处有一幢破旧的三层楼,那就是王麻子的房子,村边还有两户人家也没有搬的迹象,他们也学着王麻子,打算先观望着再说。 “我们既不能暴力拆,也不能强拆,只能慢慢谈,上次派个女同志上门谈,被哭着骂了出来。” 我笑了笑,逗着这个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王主任:“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呗,只要主任诚心到位,我相信铁树也会开花的。” 事实上,我后来承认这句话说早了,我还真的小看了王麻子,更没有想到他的要价如此之高。 第二天,我在村子里到处转了转。居民几乎都搬走了,房子大多也都推平了,就剩王麻子家和几幢房子孤单地矗立在那儿。 大型机械已经进场,要不了多久,这儿就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施工情像。 工作人员指着王麻子的房子告诉我,他家地理位置好,正好在立交桥的第一根引桩上,这立交桥是通向高速的咽喉要道,王麻子懂点建筑学,他从施工效果图上知道他家位置重要性后,就开始坐地起价。 在拆迁办那间简陋的会议室,我终于见到了被称为“幸福最硬核钉子户”的王麻子。他人真的跟名字一样,秃着个头,满脸全是雀斑。 据说他家三代都是这样,早年逃荒过来,父亲靠打铁为生,有一手好手艺,可惜到麻子这一代就失传了。 麻子两眼像警觉的商人一样,狡猾地扫了下会议室。简单寒酸了几句,就直奔主题。然而,还没有开始两句,对话就充满了火药味…… “什么,只给300万加4套商品房?你这是打发谁呢,我这幢房子,老是老了点,但目前在最好的位置,你们诚意不足啊,这可没门!” 主任的助手耐心地给他解释着,房屋拆迁基础是根据房屋宅基面积来计算,不能以房屋总面积计算,一切以房产证为准。至于住房补助则是根据家庭人口来综合评定,王麻子3个儿子可以分到4套商住房加2套回迁房。 平心而论,这样的条件在我们这个二三线的小城市真的算很厚道了,因为这条高速公路是为机场配套服务的。工期非常紧,所以补偿价格给得相当高。 很多村民得知补偿条件时,象征性讨价还价后,都很爽快地签字拿钱搬走了。 前期拆迁异常顺利,谁也没有想到却卡在王麻子这个钉子户上。 “这是谁定的条件,我家接受不了,我要去告你们!”王麻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谈话,他涨红了脸,不断地用手拍打着桌子。 我接过话,告诉他,这是有文件规定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疯狂抢建来达到多领赔偿款的目的。 “大叔,这是有红头文件的,所有的赔偿标准都一致。总不能把你抢建的面积按一楼宅基面积算吧,来,喝喝茶,消消火,我们再好好谈谈。”我想缓和一下气氛。 看到刚才那一幕,我感觉王麻子还真不是一般的钉子户。这事还得几个回合较量,当前首先让他冷静下,探探他的底牌,也看他到底要多少赔偿款。 “你是新来的吧,我说怎么这眼生呢,想跟我谈,你小子还嫩了点。 “还是叫你们主任来跟我谈吧,你想要我的底牌吗?好,听好了,500万,6套商品房,听清楚了,500万,没这个数字,你们休想拆我屋的一砖一瓦。” “什么?500万?” “是的,这不多。我儿子儿媳来谈,就不是这价了。” 王麻子搁下狠话,冷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我望着王麻子摇头晃脑的背影,又无奈又生气。 主任开会还没有回,拆迁办里面也为王麻子开价的价议论纷纷。 我坐在那里理了理这个片区所有赔偿资料。很多搬迁户的房子面积跟王麻子差不多,甚至还要稍大点,装修还要更新些,得到的赔偿款也就在280万左右,无非多个搬迁奖10万,可优先选商品房而已。 我看过王麻子家现场勘量的照片,可以说用家徒四壁来形容,3个儿子一人占着一层,王麻子夫妻就在顶层搭了个棚子,算是有个老窝。 而离王麻子家不远,还有两家钉子户。这三家呈“品”字形坐落,正好卡在立交桥的桩位上。这两家态度也很明确,王麻子家赔多少,他们就赔多少;王麻子搬,他们就搬。 看样子,这三家已立了攻守同盟,一切都听王麻子的。 随着开工期越来越近,王麻子家的问题必须解决了,毕竟晚一天开工,损失都很大。 主任要我带2个员工再上门谈一谈,争取让王麻子降一降,我们这边也再适当补偿点,其他人分头做另外两家工作。 我问主任最大底线是多少,主任犹豫了一下,说道:“380万,其他条件不变,这是能争取的最大权限了。” 我也正好想去他家现场参观下,看看他哪里来的叫价500万的底气。 晚上我们跨进王麻子家门,说实话,里面比我想象的还要脏乱,客厅乱糟糟的,一桶没有吃完的方便面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厨房里还泡着没洗的碗筷。 王麻子没有露面,全权由大儿媳出面谈,她老公躺在沙发上打着游戏,跟我们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简单说明来意后,我们直奔主题。 王麻子大儿媳不愧在超市做销售,她大谈着绝对支持工作,感谢这一次改变生活,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很反感这些大话,心想着,既然要感谢,就不要狮子大开口。 我打断了她的话,说道:“王女士,既然你说得这么诚恳,请拿出您的实际行动出来,您家的赔偿款是这片最高的了,您难道还不满足?” 听我这么一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们全家商量了下,老头子的意思是580万加6套商品房我们就签字,我家这地段可是这村口的龙头,最少不能少于580万。” 听到这个数字,我睁大了眼睛,从王麻子下午离开拆迁办到现在才几个小时,又涨80万,我真怀疑是我听力出了问题。 当我把380万报出来后,王麻子媳妇摇了摇头,说这价格连坐下来商量的资格都没有,还能谈什么。 “如果三位当不了家,就算了吧。下次找个能拍板的人来,这样耗下去,没意思。”说完最后一句,她再也没有理我们。 我们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第二天,我向主任汇报后,他说这跟他预想的结果是一样的,王麻子就是在跟我们在赌,赌我们拖不起,他已向领导汇报,看开发商城投的批示。 在等待批示的日子里,主任又找到一个重量级人物当说客。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原上一届的村主任是王麻子当年一起下放农场的同学,两人私交甚好。何况村主任又是第一个签字搬迁的,由他出面劝劝王麻子,也许能有些效果。 主任信心满满,可还是被现实打了脸。王麻子不但把村主任赶了出来,反而到处扬言,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这下主任包括我都彻底死心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答应王麻子的要求,要么就通过法院申请强拆。 可谁也没有想到,开发商竟然同意了王麻子的条件。要求只有一个,尽快签字搬迁,好让施工方清场施工,如期完成机场高速公路的建设任务。 这下办公室安静下来了,谁也不想去王麻子家,我只好答应跟主任再去一趟。说实话,我真心不想去,我看不惯他那张骄横跋扈的脸。 王麻子早早在家等着我们,似乎心情很好,以胜利者的姿态迎接着我们,他终于拿到了他两辈子可能都挣不回的钱。 简单打了个招呼,我们直接进入主题,也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主任公事公办告诉他,上面已经同意了王麻子的开价,让他明天来拆迁办签合同,尽早搬迁,工期一拖再拖,施工方已经等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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