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韵之
记得四十多年前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他因考取高中而家里却实在是拿不出钱供他报名交学费，他母亲便带着他厚着脸去老叔家借钱，结果举借不果还被老婶一轮冷嘲热讽给撵了出来。风雨中，母亲拉着他的手双眼噙泪：向人借钱毕竟是尊严扫地的事啊！不是实在没法子，谁愿意放下尊严向人借钱呢？将来，将来你长大了有钱，亲戚朋友有难来举借，你不能让人空手回去，你可得记住哦！
他在毋忘母训的背景中长大，而且很努力地要代他母亲活回那种失去的尊严。他的确做到了，曾经也很滋润地活过，虽然达不到高山仰止，小桥流水的风光还是有的。虽然母亲已作古多年，但他一直如同终身学习般去强化母亲的教诲，坚守助人为快乐之本，视朋友有通财之义为美德。尽管没做到“有求必应”，但数十年接济助人也是数不胜数的。只是无奈的人生总免不了跌宕顿挫，一场长达三年之久的疫情，百年老店尚且毁于一旦，他的小风光岂能幸免？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公司终因资金周转频临破产。
穷途末路时，他想起一个向他借钱不少，且数年未还的朋友，兴许会是公司有救的浮木。好不容易联络上，对方说：哎呀！你早一个月找我就好了。我见房价大跌，况且儿子结婚需要房，两周前刚买了一个房子，把身边的钱都用上了。真的，很抱歉。无奈之下，他几乎是厚着脸皮找遍了其他向他借钱未还且听闻情况还不赖的朋友，竟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护着。他还真没想到，母亲的美德教诲，不是放诸天下皆准的。他母亲只说过：向人借钱是尊严扫地，却从来没说过向人索讨借去的钱也可以是有辱尊严的呀。
他只能一直往下游去想，终于让他想到另一个他曾经救济过多次的朋友，已经好久不见来求助，推想应该是靠谱的。可是到他家时才知道正在办丧事，灵堂正中摆着的旧照，一眼就认出竟是他要找的朋友。身着素衣的女眷病殃殃的样子绻在一傍仍在啼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烧香行礼，三个大小不一的小孩在灵旁给他跪下行礼叩谢。他把口袋里仅存的600块钱当帛金，却被站在一傍的“管事”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在女眷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得知: 朋友是三天前被法院“失信人”强制执行后于昨天喝农药而亡的。啊！他想：身陷绝境，朋友这样的决择，该不该呀？值不值呀？
离开灵堂，天就开始乌云密布了。他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谨遵母训、笃守美德咋地变得如此荒唐？当下他竟然莫名地苦笑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