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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林立东 褚遂良（596——658/659），“初唐四家”之一。字登善，钱塘（今浙江杭州）人。褚遂良出身名门望族，其父褚亮，博学能文，入唐后为文学侍从，名列贞观十八学士。贞观十二年（638 年），虞世南去世，当唐太宗李世民认为没有人可以与他论书时，魏徵向李世民建议：“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唐太宗随即下旨召褚遂良为侍书。当时，褚遂良除了与李世民一起探讨书法外，另一个职责就是为李世民鉴别收集王羲之书迹。褚遂良勤奋好学，为人忠厚，深得李世民赏识、信任。曾历任秘书郎、起居郎、谏议大夫、黄门侍郎、中书令等职。太宗病危时，褚遂良与长孙无忌同为顾命托孤大臣。唐高宗时封褚遂良为“河南郡公”，时称“褚河南”。累迁吏部尚书、尚书仆射。 褚遂良的书法成就，《书断》有评：“（褚遂良）善书，少则服膺虞监，长则祖述右军。真书甚得其媚趣，若瑶台青（suǒ），窅（yǎo）映春林，美人婵娟，似不任乎罗绮，增华绰约，欧、虞谢之。其行、草之间，即居二公之后。” 褚遂良的书法与初唐其他书法家有着本质区别，他是一个标新立异的书法大家，也是书史上的书艺奇葩。褚遂良虽善行书、楷书，但其行书已无可靠书迹传世，依靠楷书名扬天下。传世作品有《伊阙佛龛碑》《孟法师碑》《雁塔圣教序》《大字阴符经》《倪宽赞》《枯树赋》和小楷《诗唐风》等。其中《雁塔圣教序》是褚遂良58岁所书，可视为褚遂良晚年楷书代表作，褚遂良自左迁潭州之后已无书迹流传，是碑最能代表其书独特的灵动风格。该碑用笔方圆并用，掺入隶法，将行书的书写笔势融入楷书，使楷书一改严肃、呆板的模式，显得特别灵动潇洒。此碑一出，风靡天下，当时学习褚书成为一时风尚，对后世影响极大。此碑吸收欧、虞楷书之长，神完气足，清雅俊逸，似美人顾盼有姿，实则劲气内敛，有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精劲。与欧阳询、虞世南书作相较，笔画更具变化，结体更为舒展，富有生动的韵律感。 清王澍认为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婉媚遒逸，如铁线结成'，所言极是。褚书虽瘦实腴，似轻实沉，提能锋力送到毫端，饱满精妙，按能点画凝练，所谓“一缕锐入，七札为穿”。褚遂良的书法大字用方，小字用圆，熔欧、虞书法特色为一炉，笔画粗细变化有度，细腻而不失丰腴。如果说欧阳询和虞世南的书作还延续着隋楷风格，那么，褚楷已然成为成熟唐楷的代表了。 一、《雁塔圣教序》笔画、线条韵味分析 《雁塔圣教序》结字空灵，用笔艳丽妩媚，熔八分、欧虞诸体于一炉，线条纤细柔美而柔中带刚，挺劲有力。字体瘦劲如屈铁，间用行草、分隶之势，神韵十足。王虚舟曾说：“是碑笔力瘦劲，如百岁枯藤，空明飞动，渣滓尽而清虚来，想其格韵超绝，直欲离纸一寸，如晴云挂空，仙人啸树，故自飘然不可攀仰”。“褚公书看似疏瘦，实则腴润，看似古淡，实则风华，盘郁顿挫，运笔都在空中，突然一落，偶然及纸，而字外之力，笔间之意，不可穷其端倪”。 （一）侧画灵巧，形神有致。“侧”即“点”，《雁塔圣教序》的点画用笔十分灵巧、多变，将方圆一同体现在点画之中。其点画巧妙地融汇中锋与侧锋、藏锋与露锋，有竖点、斜点、垂点、圆点、挑点等，斜点如巅峰之坠石，而竖点大多起笔弯头取势。褚遂良的垂点形似水滴状，也像动物的胆状。圆点显得特别凝重而圆满，挑点则有一些行书的气势。创作上，褚遂良在增强点画之间穿插和联系的同时，突出点画之间的流动感和韵律感，强调笔笔能达其意而运之。此作对笔断意连有着极为精彩的表现。 1.独点，字形中仅有一点，如“神”字（图1）左边“示”部中点为书写时第一笔，这“一点”很关键，所谓“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有很强的力量感，整个字形显得很精神。 2.点撇组合，呼应明显。“以”字（图2）中间的点画，既是点的结束，又开启右边的撇，使左右两部分中间的大面积留白遥相呼应，笔断意连，空间感十足。 3.“氵”三笔之间体现多种变化，笔断意连，且外形呈弧形外拓，拓宽字内空间，部分“氵”在帖中甚至出现连笔带出的“牵丝”，如“洞”字（图3）。 4.“灬”的处理，往往通过四个点的方向、距离、大小等变化体现各异的形态，犹如清俊潇洒的舞蹈动作一般，收笔果断而中间行笔过程则提按变化丰富，别有韵味。如“无”字（图4）。  （二）勒画多变，姿态万千。“勒”即“横”，此碑中的横画形态丰富，运笔多变，总体呈现挺劲秀美之姿。横画有长横、短横、左尖横、右尖横等。横画在此碑中多是稍往右倾斜，逆涩行笔，收笔圆中有顿挫、有起伏、有轻提、有重按，尽显一波三折之妙。褚楷宽博，横画尽量撑开，实际是取隶势，像“正”字（图5）本来是取纵势的字形，在此碑中却也反其道成横式。 1.长横。此碑中字形的单个长横画有多种形，如“帝”字（图6）横画呈现一波三折的动态，深具灵动、韵律之美。用笔提按明显，笔画多呈两头粗、中间细且略带弧形，细如钢丝，粗如坠石。 2.短横。短横有三种方式：一是当该笔画作主笔时则运笔结实、沉稳，笔力十足，单个线条粗细变化较小。如“至”字（图7）。二是当作内部次要笔画时，则运笔轻巧、跳跃，甚至部分笔画用点画代替，以增加字的空间感。三是字形中有两个或三个短横时，欹侧取势，有粗细、节奏和长粗变化。其变化跳跃性更为明显。如“蠢”字（图8）。 3.左尖横。起笔轻入，直锋入笔，然后抬笔稍往右上运笔，调整笔锋，再重顿收笔，收笔处多呈方形。如“敏”字（图9）。 4.右尖横。在此碑中出现较少，多在字内以细小的笔画中出现。起笔圆润，收笔轻巧，笔画粗细变化缓慢，边走边提笔，行笔至末梢笔尖离纸。如“所”字（图10）。  （三）弩画劲健，气韵生动。“弩”即“竖”，此碑竖画劲健、气韵生动且变化多姿。如“幽”字（图11）中三个“竖”的巧妙变化，尤其是中竖的写法，线条轻如游丝，给人一种时隐时现的变化感和沉浮感，表现独特的美感。 1.长竖。笔画纤细瘦长、潇洒自如。在字中往往非常跳跃、夸张。一般长竖为方折起笔，收笔或圆润、或回锋、或露锋，多有一定弧度，能使字形左右两部分相向，如“使”字（图12）。  2.短竖。简单大方且粗细变化小，线条厚重结实，如“四”字（图13）。 （四）掠画舒展，清劲妍丽。“掠”即“撇”，此碑撇画变化尤多，常常上部稍直，中间提笔稍轻，用笔舒展、节奏感极强，主要有斜撇、竖撇、短撇（长撇）等。 1.斜撇。在独体字中一般是舒展的状态，斜撇起笔重，撇尾使力，主要起拓宽字势，使字体取势宽博、大方。该笔画往往通过其弧形走势使笔画更加生动，更富有节奏感，如“不”字（图14）。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撇画同时出现在一个字里，其行笔方向和用笔轻重把握得非常好。如“行”字（图15）的“彳”，第一撇重而短，第二撇轻而长。“处”字（图16）的四撇，处理方法既自然又体现了高超技巧，第一撇呈竖式、略带弧度，第二撇写得很挺，第三撇为兰叶撇，使整个字形显得飘逸。 2.竖撇。一般该笔画出现在“广”头、“厂”头等部首中时书写纤细，收笔处或采用回锋收笔，结笔处圆润，如“藏”字（图17）。竖撇有其独特的先收后放的特点，使字体结构中间紧缩，下半部分开阔。同时通过调节竖撇中竖画和撇画的长度比例使相同的字表现多变的韵味。 3.短撇。短撇起笔重，短促有力。如“微”字（图18） （五）磔画潇洒自如。“磔”即“捺”，褚遂良楷书书学王羲之、虞世南、欧阳询，他的楷书融入隶书的瘦劲整饬和王羲之行楷的潇洒姿媚，又融欧、虞为一体，方圆兼备，波势自然，结体方正，用笔舒展，节奏感强。褚遂良楷书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有浓厚隶意，如《雁塔圣教序》中的捺画，如平捺、斜捺的写法，一般都比其他笔画粗壮、伸展和夸张、向外延伸夸张、拓宽字的左右取势范围，富有情趣。 1.斜捺。总体来看.给人的感觉是粗细对比明显，前半部分多纤细，后半部分多粗重，形态各异。方劲的如“太”字（图19）、圆润的如“徽”字（图20）、短促的如“能”字（图21）、延伸的如“寒”字（图22）。 2.平捺。此碑中平捺绝大部分粗细变化较小，走势相对平缓。平捺一般为逆锋入笔，先上提而后下按右行。“足”字（图23）的捺画明显少了重提重按动作；“之”字（图24）的捺画提按明显，愈往收笔处愈加厚重，最后出锋，隶意明显。  （六）趯画厚重，劲挺秀美。“趯”即“钩”，钩如果写好了，对整个字势有提神提气的作用。钩如果写不好就会泄气，整个字的力量就会从钩的败笔中失掉。《雁塔圣教序》中钩的形状有很多，尽管在字里面多是附着其他笔画上，但其形态和变化非常多，有横钩、竖钩、斜钩、卧钩、横折钩、竖弯钩、横折弯钩等，很能体现技法上的硬功夫。 1.横钩。前半部分与写横画基本相似，到末尾出钩时，有向右下方按的动作，然后向左下轻轻出钩。《雁塔圣教序》中横钩有两种写法：一种是写到头后直接向右下方按，向下偏左出钩。这种横钩主要是写“宀”“雨”字头时用。另一种是横画写到头，笔轻轻抬起，若断若连，向左出钩。这种钩有一种飞动的感觉，如“梦”字（图25）。 2.竖钩。竖钩出钩前和写竖画基本类似，下笔向左上方出钩。当然这个钩的形态与写竖不完全一致，有时要和相邻的竖相呼应，有时要和上半部分笔画的形态相呼应，这一笔的形状有时带有一定的外拓，并有一定的弧度，要观照其他笔画的呼应关系，关键是出钩时要有一定停顿，然后再送出去。如“扬”字（图26）。 3.竖弯钩。竖弯钩在《雁塔圣教序》中姿态比较多，有直的、斜的、长的、短的。竖弯钩起笔稳，运行方向因字而异，弧笔一般较圆转，逐步加重用笔，然后回锋出钩。竖弯钩多较含蓄，呈90度直势钩出。如“化”字（图27）。 4.斜钩。斜钩在碑中的姿态分外细长、纤巧，且粗细变化明显。该笔画写时向右下方发力，出钩前轻轻向上回锋再出钩。如“惑”字（图28）。 5.卧钩。卧钩起笔一般为露锋，行笔前面部分纤细、结尾出钩粗重厚实，回锋之后再将钩画顺势带出。形态则是含蓄、外露，多姿多彩。如“思”字（图29）。 6.横折钩。在《雁塔圣教序》中，关节点是钩与折的配合。横折钩的折，有的是方笔，有的是圆笔，有的是一笔写成，有的是断笔、但若断若连。如“而”字（图30）的横折钩写得圆润饱满，出钩含蓄。 7.横折弯钩。这种钩的写法，手腕特别稳，不能犹豫泄劲。如“风”字（图31）。  二、《雁塔圣教序》的结构之美 在楷书发展过程中，唐楷的“法度”后人大多无法企及，但褚遂良是一个特例。褚楷笔法、结构虽也有一定的规律，但并不程式僵化，《雁塔圣教序》即是代表。该碑结字改变欧、虞楷书的长形特点，锐意出新，创造了看似纤瘦实则劲挺饱满而多变的字形。 （一）主次分明，收放结合。书法强调主次分明，收放得体，伸缩自如。一般来说，每一个字均有一个主要笔画，称之为“主笔”。主笔对整个字起到支撑、平衡、统领作用。《雁塔圣教序》中很多字的主笔写得很到位，并稍作夸张。如“己”字（图32）的主笔竖弯钩写得舒展大方，大胆向右抛甩，动感极强。“成”字（图33）的主笔为斜钩，褚遂良为了突出主笔，将次笔画尽量向内收拢，为主笔的斜钩留下充分施展“拳脚”的空间，“先抑后扬”，凌空而下，气势如虹，淋漓酣畅。 （二）疏朗宽绰，变长为扁。《雁塔圣教序》中大量字在结构上呈扁方之势，为后世楷书书风的演变埋下伏笔。 （三）以行入楷，呼应连贯。碑中行书笔法的掺入，加强点画的内在联系，通过连带、遥接、顿挫、使独立的点画互相往来，生机盎然。如“名”字（图34）中的长撇就是明显的行书笔法。 （四）妍媚为主，体态多变。在《雁塔圣教序》中，从用笔和结构两方面都有表现，用笔生结构，用笔的提按、转折、换锋等的灵活多变，必然导致其字体结构婀娜多姿。如“岂”字（图35）中的五个横画有五种姿态. 其中“山”字头的三个竖画又有三种写法，这种结字法使整个字体态无穷。  （五）参差挪楫，错落有致。该碑中的字，点画之间，偏旁部首之间，讲究挪让，有错落，而通篇又把握得恰如其分。 （六）中宫紧凑，四周舒展。《雁塔圣教序》能表现得有精有神，中宫紧凑，四周舒展，也是有原因的。其结体蹙紧，中宫敛收，然紧而不板，密而不闷，轻巧灵动，妙趣横生。其横、竖和撇、捺之伸展，以及向外延展的趋势，宽绰疏朗。有些字的结构呈扁方之势，虽中宫紧结，但因笔画瘦硬峭拔，故又显得极为空灵而不板实。加之有些字的重心上提下移，又增加了结构的动态美感。 （七）疏密相间，挺健繁茂。《雁塔圣教序》中很多字的点画布局特别讲究疏密之美。疏可使字洞达灵秀，密能让字繁茂挺健。正如徐浩在《论书》中所说：“字不欲疏，亦不欲密，……疏肥令密，密瘦令疏。斯其大经矣。”可见，只疏不密，松散平淡，尽失风神；只密不疏。缺乏生机，呆板无味。所以，褚遂良能在笔画排叠均匀、重心安稳的基础上，追求疏密变化，使其楷书结字疏密有致，更显灵动性。 三、《雁塔圣教序》章法颇具新意 章法又称布局，是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呼应关系。一般来说，楷书章法相较其他书体特别是行书、行草书，表现得不十分明显，因为楷书字字独立，行行分明。但《雁塔圣教序》在章法布局上却很有新意，字形结构呈扁式，于是缩短行距而加大字距，这种章法在隶书特别是东汉成熟期的隶书碑刻中比较常见，可见其明显借鉴成熟期隶书的章法。最独特的是，此碑中很多字都具有俯仰呼应关系，使得章法上的空间更加跌宕多姿，加上点线比前人楷书更加灵动潇洒，甚至笔画与笔画之间的接笔都留有空隙，用以“透气”，这些独特之处造就《雁塔圣教序》章法上的空灵。 四、结语 褚遂良楷书不仅在笔法上有创新，更增加了意韵和情感的表达，同时也适应楷书发展的需要和审美的要求。褚遂良在吸收前人书法精华的同时，又能精准把握时代潮流，他的楷书创新，使得唐楷在发展演进过程中具有重要的过渡作用。尤其是其楷书代表作品《雁塔圣教序》的精湛楷法不仅影响其后众多的书法大家，如薛稷、颜真卿、柳公权、米芾、赵佶、赵孟頫等，还影响着现当代书法家的取法和理论研究。 本文通过对褚遂良《雁塔圣教序》灵动潇洒的线条、结构造型的特性、别具一格的章法等的浅析，以期给予我们在学习楷书时提供了一点指引：应尽量打破平衡，加大对比，制造动势，复归平稳，这样才能将楷书写得生动活泼。 （原载《书法报》2022年12月14日第48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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