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专管做媒,终生保修

 浮世闲弹 2022-12-17 发布于内蒙古

                                                       

“晓旭啊,不是大姨说你,你这是给大姨介绍的媳妇儿吗?你整个是给大姨请了个姑奶奶啊,把亲戚基本都得罪了。你二哥当年能考咱们的县状元,能有今天的成就,离得开亲戚四邻的帮助吗?咱不能有钱有势了就忘了咱们是从土窝窝里来的。我一个当妈的,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

“大姨大姨,好,好,我知道了,”我一边安抚胡话连篇,大叫大嚷的醉酒客人,一边赶紧打住大姨的长篇大论,“盛岚岚就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咱们大度大度啊。”大姨仍然义愤填膺,喋喋不休诉着满肚子苦水。

“大姨,我明天天一亮就过去。”

 大姨终于心满意足,一再确认我肯定会过去后,挂断了电话。

醉酒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地上鼾声大作。我和两个服务员合力才把这个二百斤的哥们儿弄到床上。我走出小楼,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苦笑。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风景优美的家乡和老妈在景区附近开了一家民宿。顺便把来旅游的我的大学舍友盛岚岚介绍给了我回家探亲的二哥。二哥儒雅英俊,盛岚岚俏丽活泼,一个是国企高管,一个是职场白骨精,两人一拍即合,不出半年,结婚了。当时大姨对我感恩戴德,说二哥虽然样样优秀,可是眼睛长在天上,三十五了,还不开找对象的窍,哪家的姑娘都不入眼。幸亏我肥水不流外人田,把盛岚岚这个好姑娘给送来了,不然她还不知道哪天能抱上孙子呢。

千盼万盼,结婚两年后盛岚岚怀孕了,二哥通报好消息的那天大姨一宿没睡着觉,和亲戚朋友电话里对盛岚岚好一顿夸奖。我那天让喜悦的大姨折磨了一个多小时,耳朵疼得嗡嗡响。

大姨没和任何人商量,只知会了喂鸡喂鸭的大姨夫一声,就大包小包直奔城里,伺候儿媳妇去了。大姨这一来,事情急转直下,用大姨的话说,是看清了盛岚岚的真面目。原本快乐幸福的家庭人人都不开心了。我成了大家倾倒负面情绪的垃圾桶,连盛岚岚都忘了我们当初不找媒人后账的约定,埋怨我没有如实描述二哥的家庭。

“牵线搭桥,纯属玩笑,谨慎选择,后果自负。”没有人记得我当时发给每个当事人的微信。算了,明天去看看情况。想想我曾经因为一时好玩,给身边众多剩男剩女制造偶遇,搭设饭局,深夜谈心,极力推销,脊背就阵阵发冷。

                                                      

驱车30公里,从城郊来到市中心二哥住的高档小区。

小区里小桥流水,亭台轩榭,绿植茂密,鸟语花香。盛岚岚打开门,表哥家的美式装潢质地上乘,色泽柔和,处处精细。看得出夫妻二人费了不少心思。只是,只是大姨家用了几十年的那张风侵雨蚀的大木圆桌怎么跑来了?而且仔细观察,屋里处处能彰显大姨村里人的本色。用布头层层叠叠缝的坐垫,用高粱秆子编的苕帚,在客厅最显眼的墙上挂着一副大胖娃娃抱着鱼的年画。

我和盛岚岚对望一眼,盛岚岚疲惫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大姨从厨房里出来,脸上一层薄汗,亲热地叫儿媳妇和我进去吃饭。一口一个岚子,别提有多热乎了。这还是昨天电话上那个生龙活虎的大姨吗?看来大姨对这个儿媳妇没有她说的那么失望。只是盛岚岚在某些方面没让她有面儿。

菜荤素搭配,色泽鲜亮,盆盆蹀蹀,摆了一桌。小鸡炖蘑菇汤香气浓郁,大姨给儿媳妇满满盛了一碗。盛岚岚一脸难受,勉强接过,刚说完“谢谢妈”,赶紧跑到卫生间呕吐。

盛岚岚被我小外甥闹腾得吃不下。这么多美食可都归我了。大姨一直嘀咕:什么都不吃,饿坏我的孙子可怎么是好。

我装作听不见,这么丰盛的早点,错过就是白痴,一顿胡吃海喝。大姨的厨艺,去五星级饭店都不为过。

吃完我催促大姨去小区院里跳广场舞,和盛岚岚打开闺蜜模式,大聊特聊起来。盛岚岚吃着我从山上摘的猕猴桃格外爽口,人也精神了不少。我们聊过去,聊工作,聊宝宝,聊婚姻,最后终于聊到婆媳关系。

“你觉得我大姨人好吗?”

“好。”盛岚岚毫不迟疑点头称道。

“那她对你好吗?”

“好!你二哥说没见她妈对谁这么上过心。”盛岚岚语气里有一丝甜蜜和骄傲。

“那能不能接受婆婆一直伺候到你生产?”

“不能。”盛岚岚果断拒绝。

我略一思索,大概有了眉目,说:“放心,大姨今天保管给你弄走。但,不要后悔时又来找我啊。”

盛岚岚双手作揖,喜悦间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吗?晓旭,小女子在此千恩万谢,你们家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亲戚实在让我吃不消。现在就等着你发功啦。”

没让我意外,盛岚岚有意见的不是这个勤俭持家,五星级厨艺的婆婆,而是大姨那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对大姨,盛岚岚始终保持着一个城里大家闺秀的涵养和矜持,但肯定给总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亲戚甩脸子了,这无疑让村里叱咤风云,当过三十年妇女主任的大姨颜面扫地。

“岚岚,你家这么漂亮,你躺着,我参观参观。”我不动声色,仔细看过每个房间。婴儿房里婴儿床,玩具,各种育婴书籍一应俱全。衣柜里有各种崭新的包被,新生儿衣服。甚至有各种型号的奶瓶。我不用看牌子就知道,进口货。

大姨住的这间是全家光照最好的房间,美式大床上一个硕大的针线篮子当家坐阵。各种绣花鞋垫,小小的虎头鞋,小棉鞋,小肚兜,小棉袄,小棉裤,孩子的大红绣花包被,在床上码得整整齐齐。

转到餐厅,再熟悉不过的那张松木圆桌映入眼帘。我问盛岚岚:“这个餐桌怎么跑这来了?”

“你大姨嫌我们以前的吃饭桌子小,硬从老家雇车拉来的。你大姨一走我就扔了。还有她做的那些小零碎儿,我打算捐了。现在条件好了,谁还自己做啊?”

我微微皱了皱眉。盛岚岚这种双职工家庭抚育长大的孔雀女是很难理解大姨的手工活对于二哥成长的意义,和她对小孙子寄予的爱和希望。

“二哥对你好吗?”我问得一本正经,小丫头片子想歪了。

“不好。以前和我可腻乎了。只要是在家,我走在哪他粘到哪,睡觉时整宿地抱着我睡。现在看个电视都和我坐两个沙发。我们还分房睡了。你大姨的意思,说怕对孩子不好。”盛岚岚满脸娇羞和委屈。

我扑哧一声笑了。笑过沉思了一下,郑重对她说:“大姨我带走,她的桌子我也让工人拉走。她做的孩子的东西也拿走。但其他的你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即使你的父母让你撤换都不行。最重要的,和二哥不要再继续说我们家亲戚和大姨的是是非非。至于大姨走了,就说大姨让我借走帮忙去了。”

盛岚岚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去小区院里找大姨。胖墩墩的大姨跳起广场舞来可一点不含糊,曾经好歹也是宣传队的一枝花。虽然村里人面相村里人打扮,但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满满的自信和潇洒。大姨看见我来了,和姐妹们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过来。

大姨拉住我的手,焦急地问:“怎么样,晓旭,说通没,岚岚她愿不愿意改?”

“改什么?”我佯装不知。

“哎呀! 就是下次再有亲戚过来别绷着个脸。你说你们这代人本来就亲戚少,又都天天忙事业,忙工作。亲戚间一点都不走动。我联系咱们在城里的亲戚常过来坐坐。还不是为了他们小俩口。我是在告诉大伙儿,虽然你二哥有出息了,但咱们没忘本。哪天你二哥需要人帮忙了,还不是得靠亲戚。你二哥小夫妻俩住这么大的房子。来多少人都能装下。”

“大姨,光让岚岚改,你怎么也不改呀?”

 “我?我改什么?”大姨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大姨,我二哥住的这是高档小区。看看和你跳舞的老太太们,那叫一个光鲜亮丽,优雅迷人。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这件风里来雨里去,多少年了。色都脱得看不出啥色儿了。你和老太太们没少夸我二哥二嫂吧?”

大姨还是不明所以,“嗯。”

“二哥二嫂的朋友来家里您穿着旧衣服没少忙里忙外吧?是不还有人把您认成了保姆?”

“对,对。晓旭,你到底要说什么?”

“大姨,我二哥二嫂一个月加起来挣几万块的工资,您一个当妈的却穿不起一件像样的好衣服,而且却把您像个老妈子一样使唤,邻居们和朋友们是不背后戳着二哥二嫂脊梁骨骂?”

“不是不是,”大姨快急出眼泪了,“岚岚给我买了。是我不穿。”

“我看见了,挂了一衣柜。您怎么不穿?大姨您说您用不用改,您给没给小辈留面儿?”

我一顿噼里啪啦,大姨默然地低下了头。

我又对大姨一顿劝说,大姨神情悲伤,始终无法接受为什么她的好心却给晚辈带来这么多麻烦。

最后大姨终于又拎着大包小包和我一起去民宿了。在车上大姨一直担忧:我走了谁照顾岚岚呢?我的大胖孙子营养能跟得上吗?我握了握大姨的手,非常确定地说:“放心,大姨,不出三月,握保证儿媳妇亲自上门请你。”

                                                   

回到店里。老妈和大姨姐妹相见,分外激动。我也顿觉神清气爽,有大姨的厨艺,大姨夫的肉类供应,我们的餐饮部可以稳稳当当推出更多本地特色菜肴了。

晚上的时候,我发现一件怪事。来这里一边写生一边做小时工的艺术生陶静的眼睛老不由自主往昨晚醉酒的客人身上瞟。这位客人已经住了半个月了,可能还要住两个月,直到秋天结束。倒是有缘,这位客人也和艺术沾边,他每天去山里摄影。他叫什么来着?对,靳尚。

我委婉地提点了一下陶静。工作时不要走神,尤其是上餐时。可一个星期过去,没有丝毫好转,陶静一看到靳尚,脸就开始不自觉发红。不会吧,小女孩儿喜欢上了糙大叔?

风景区游客络绎不绝,大姨操持的餐饮部红红火火。我忙的连睡觉都忘了。可陶静和盛岚岚的电话却在同一天打来。

陶静说:“老板,您能不能介绍我和靳尚认识?我想离职去免费当他的助手。”我说:“不能。员工私事老板不过问。而且你现在离职,薪水减半。”

盛岚岚说:“晓旭,能不能你劝我婆婆回来吧。我有点想念和她待在一起的日子了。”我说:“不能。大姨现在已经是我们店的模范员工了。我们签了三年约。如若违约,赔款20万。”

想想我电话中腹黑的老板形象,那么冷血强大,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呀。我抽空查了查靳尚的资料,原来他是一个得过不少国际大奖的摄影师。查过他的登记信息,年纪只有30岁,被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骗了。我又嘱咐大姨,把在这里做的小孩子的东西收一收,放起来。最近去趟城里,买几身得体的衣服。不出一个礼拜,宝贝儿媳妇肯定来接她。

果然,没过几天,盛岚岚就和二哥一起来了,人没胖,肚子有一点儿了。二哥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盛岚岚一口一个妈把大姨叫得那叫一个舒服。

大姨他们一家走后,听惯老妈八卦的陶静一脸崇拜地过来问我,我是如何断定盛岚岚肯定会来接婆婆的。

我笑而不语。不过和她说:“你想当靳尚的助手,你觉得是我的介绍来得管用,还是一篇地道分析他作品的论文有分量呢?”陶静恍然大悟,对我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

晚上老妈也问我是如何猜出事情发展走向的。我娓娓道来。大姨走后,伺候盛岚岚的任务不是落在保姆身上就落在了盛阿姨身上。最后证明是盛阿姨和保姆一起合力照顾盛岚岚。可盛阿姨上了一辈子班,保姆是外人,论会伺候人,谁能比得过伺候了一家三代,天天围着锅台转的大姨?

还有一个必胜的法宝,就是大姨的厨艺。盛岚岚三个月孕吐期一过,肯定嘴又刁又馋,估计梦里都在怀念大姨做的饭。

“所以你让岚岚把你大姨带去的东西一样都不要丢,让你大姨回去感觉媳妇是真的接纳了她,是吗?”

“知我者,亲妈也。”我们母女相视一笑。不过老妈的眼神虽然在笑,底色却是悲凉一片。

大姨走后,后厨空虚。我天天约靳尚喝茶品酒。熟悉后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帮我试菜。一个走遍世界的二百斤的胖子,也许未必厨艺好,但嘴一定会吃,味觉一定优于常人。

在我们面试厨子期间,陶静负责记录靳尚对每道菜的点评。

来年秋天,盛岚岚孩子百岁宴。我带给她两份大礼,严格来说,都是大姨和老妈的功劳。一是那张旧木桌,经木工费心改良,现在的风格和她家的装修风格完美契合。另一份是大姨和老妈做的孩子的小物件。只有用过流水线上的产品,才能体味出手工亲手缝制的贴合和暖心。

我带来的第三份礼物,是一个我现在的vip免费券,上面印着:专管做媒,终生保修。费用高昂,能省则省。

开拓这一生意业务,实在是不堪烦扰,实属无奈。

盛岚岚大笑着抱住我,笑出泪来,问我:“你呢?谁来负责给你做媒?”

我心里一阵刺痛,伪装出坚强:“我不用,我的心已和一个人走了,去了天堂。”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