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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来稿|《落入尘埃的麦子》邝启艳

 傍晚去折枝 2022-12-20 发布于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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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入尘埃的麦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成长如果定格在13岁,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季节”。

那是一个大雾朦胧的深秋,人们都忙着收自家的粮食,庄稼人都说,过了秋分就得开始收地里的粮食,不然秋至过后,土地养分逐渐流失,会导致一些粮食烂掉。

阿夏家也不例外,他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在本地上初中。平时成绩很好,待人也不错,唯一讨厌的就是别人看他时异样的眼神,以及背地里说他的丑闻。他从小就患有糖尿病,父母也找了很多农村人的偏方,但是都毫无作用。大伙儿都说是他父母缺德,曾经和大伯家吵架,把人家刚出生不久的小羊仔给弄在茅坑里淹死了,又有一次,大伯家没在时,连饭都不给那家孩子吃(当时没有分家,农村人所说的'大家’)。阿夏的父母平时对他严格,放学后就得赶紧回家帮忙做农活,不然就会被打,老人们一贯的思维就是:农村人读书没出息,希望孩子们都不读,这样可以早一点挣钱,也减轻他们的负担。

这天是周五,阿夏早早打扫完学校卫生,收起书急匆匆得回家,一般情况下,父母都知道他大致几点可以到家,若错过了点儿,就会挨打。回家后,大伙儿都忙着帮他家收割小麦,一看到那么多人,二十多个人在,他觉得很不自在,一到家,大家就拿他开玩笑,“阿夏,你天天读书,考你们班多少名呀?以后能上个清华么?”,顿时大家伙儿都笑得不可开交,纷纷说起读书娃来。他默默地放下包,把课本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回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回到大堂时,他瞥向刚才问他的那个人,对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低估到“考你妹!”,这话似乎被母亲听到,就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去给马儿喂草,以便等一下上山时能驮一些麦杆,留着冬天喂哩,冬季时候,大雾大雪天,人都不愿意出门,更不说出去给牲口找些吃的。

他踉踉跄跄地朝着马圈走去,拿了一小撮鲜草,放在马槽里,接着又抽出几根,放在自己的嘴里,他凝视着它的眼睛,仿佛在凝视一个,懂得自己的人,这个人,会尊重他,理解和同情他,不再视他为笑柄,家常的话题。“马儿啊,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吃草很苦呢,要是煮熟了再给你吃,应该会好一点,不过,我从来就没觉得你喜欢煮熟的。”他用双手勒抱着马脖子,把头靠在上面,听它咀嚼的声音,艰难万分,时不时卡住喉咙,它就要重复咀嚼好几次,仿佛脖子都快要穿透。但是它不停发挥着作用的部分,就是那么暖,那么没有一点寒冷的感觉。

屋里,人们都有说有笑。“我觉得吧,没啥用,到头来,还不是书呆子一个,啥都不会。”二爷嘴里叼着烟,手上还拿着酒,一副“阔少”的样子,村里人谁都知道,他家有钱,他每年出门打工,回来都要换一个媳妇儿,结果又通常是,孩子生下来后,他又甩了人家,他的老母亲,经常以泪洗面,对这些儿子,也是毫无办法。“隔壁家不是有个读高中的女孩子么,真是搞不懂那老不死的想啥,他爹每次喝酒,都吵得邻里不安,那女孩还多病,昨天学校又打电话来催他去接女儿看病,一看就知道是神经病,再读下去,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真是造孽,自作自受啊。”(这话是后来从在场人口中得知的)大婶继续又接上“对的,我家女儿不读书,还不是嫁了一个大老板,读书人啊,据说命不长,脑袋通常有病……

“够了,你们,我读不读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嘈你妈的,再说给老子滚出去!”阿夏刚从马圈里回来,就听到一些自己讨厌的话。啪!还没反应过来,母亲就一巴掌上来,他本就不太有血色的脸顿时像一张青樟树皮,褶皱,红斑,苍白,像一滩死水,无半点生机。他捂着脸,疼痛已不能叫喊,因为母亲说过,再哭,老娘一巴掌拍死你。他默默地忍着,站在一边一动也不动。此时,外面传来父亲的叫喊声,“快点啦,咱们该上山了,这天,怕是要变了……”大伙儿暂时忘记了刚才那一幕,手忙脚乱的收拾好农具出发。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父亲走过来时,他已经泪流满面,他渴求的目光盯紧着父亲,他想此时,若父亲开口跟他说一句,“没事”,或许,他可以忘记这一巴掌,而且还是被别人嘲笑后的巴掌。可是他没想到,父亲挪了挪他的肩膀,对他说了一句“活该”,便头也不回地忙碌了起来。他感觉此时有一把剑正在往心口里钻,锥心刺骨,已经不能容忍自己的眼泪停留在眼眶里,他想肆无忌惮地放纵一回,哪怕,他不再是“男子汉”。

“阿夏,走了快点,要变天了,等一下麦子就收不完了。妈妈刚才打你,是妈妈的错,晚上回来,多给你两块钱买盒子装的方便面好吗?”

“是啊,要变天了,怎么着也得快一点,何况,她说她不该打我,而且,还答应回来时多给我两块钱”。阿夏收拾好就立即跟上这个大队伍,人们还是有说有笑,只是不再理他。

一到地里,大伙儿就忙碌起来,各做各的,他们也不说太多话,偶尔讨论的也只是晚上要吃什么,改天赶集要买点什么,或者,自家家里的牲口。

阿夏在一旁听着,也不说话,他只是有点动作缓慢,他想到了自家的牲口,三头猪,两匹马,三头牛,这些他们从小就为之“服务”的对象,也不知道,到底养那么多干嘛?家里由于卖猪仔,已经有不少收入了,但是父母从来不拿来做任何事情,哪怕盖房子之类的,他们家的偏房已经漏了好几年的雨,有时候,有钱了,也从来不修整,一到国家扶贫时,就到处张着嘴巴说自己很穷,到任何一家串门时,就抹几滴眼泪,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列为扶贫对象,儿女们也从来没有享受过好一点的生活方面的待遇。甚至读书这件事,也反感得不得了。巴不得因为有子女读书,国家就给予自己多少钱,多少利益。

阿夏越想越伤心,为什么老是和别人比穷,贫穷一旦用来比,人就肮脏不堪,书上也说,农村人就是很质朴,很纯洁,很向往文明的,但是他所看到的,却不一样……

“阿夏,你在干嘛?我们都在帮你家诶,你在偷懒,这又不是我们家的,你这样偷懒,以后谁帮你呀?”二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周围一整哄笑,原来他把收好的麦子,又放回了土里。“哈哈,阿夏,这下你有好果子吃喽,你妈知道,非让你脱层皮不可”,周围人又一阵哄笑。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被打了,母亲看着一粒粒放回土里的麦子,心里就如刀绞一般,它们躺在泥土里,像熟睡的孩子,不知道,天变后,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他遭到了母亲的斥责,这一次,母亲没有打他,只是叹息着说了一句:“你这没用的东西,以后所有事情,你不想做就不要做了,不想上山,就不要来了,真是生了你这个废物,倒霉!”

他回家了,一个人走着,想起母亲那句倒霉的话,心里无数颤抖与怀疑,原来不止邻居们嫌弃他,连他的母亲,都觉得生下他是一件错误的事,父亲居然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在想什么?难道觉得他可有可无?

这些年来,他没享受到作为一个正常孩子应该有的快乐,邻里的孩子嫌他脏,恶心,那么大还尿床,学校同学们嫌弃他,反观自己的这些年,每天喂马,割草,收种庄稼,似乎都已经是大人做的事情了,那么没用,还活着干什么?他将自己背篓上的背系,拴在了自家的房梁上,小心地,把自己的脚尖带垫了起来,心里一阵拔凉,眼睛一闭,就与这个“可憎”的世界毫无瓜葛,他不明白死亡的意义,他只知道,一个人如果可以不再被伤害,自我保护最可靠的方式,就是尝试一些能让自己无知觉的办法,这是他曾经看过的书中,一句作者的原话。

窗外风声很轻,起初,还有几只乌鸦在对面山上绕来绕去,黄昏将房子压得很低,似乎,只适合一个人呼吸。麦子味,麦秆味,马身上的鲜草味,都还在窗外游荡,只是,不一会儿,天变了,天空乌云密布,只有惺忪的泥土味,夹杂着几粒麦子,从他的身体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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