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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雷│以村为中心的要素激活: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的有效路径构建

 乐康居 2022-12-20 发布于福建

《福建论坛》2022年第9期(总第364期)

尹雷,社会学博士,中央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曲阜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


摘要
既有的社会变革引发了农村人口结构和家庭关系的变迁,农村开始迈向互助式养老。相较于经济基础较好的城郊村和城中村,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强需求-弱供给”结构性难题更加突出。日照市 W县通过聘请贫困妇女照料村内失能老人的互助式结对帮扶养老方式,有效缓解了当地农村养老难题。透视案例发现,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案例以农村真实需要为取向的务实型养老服务规避了虚化养老,以多样化的养老运作模式和多元参与主体的相互补充强化了互助式养老效果,以市场化雇佣方式保障了互助式养老行动的可持续性。W县的互助式养老模式可总结为以村为中心的合作式供给空间模式和多样化的要素激活,这为欠发达地区发展农村互助式养老提供了经验镜鉴。

关键词:互助式养老;欠发达地区;以村为中心;要素激活;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

中图分类号:C9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8402202209-0189-12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阶段农村集体经济建设推进共同富裕发展路径研究(22YJC840035)。

一、迈向互助式养老的欠发达地区农村社会

当前我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社会大变革,这场变革深刻地影响了我国农村地区的社会结构与社会关系,由此产生了诸多社会问题。改革开放以来,城乡之间人口的流动加快了农村人口结构的分化,逐渐形成了“留守妇女、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的“389961”结构。而近年来,留守群体的构成结构进一步发生变化:各级政府逐步推行随迁子女就地入学的教育政策,农村家庭经济条件改善也带来教育城镇化等新的人口流动原因,这些要素进一步形塑着农村社会,使得留守儿童的比例下降,家庭结构由主干家庭转向核心家庭,农村留守老年人口规模和占比日趋扩大。与此同时,市场化、工业化、现代化的社会改造也进一步影响了家庭内部的代际关系,家庭主轴关系从养老养小的均衡状态逐渐过渡为“养老不足、养小有余”的失衡状态。这种代际之间在物理空间上的距离和家庭主轴关系的失衡造成了农村家庭养老的式微,破解农村养老难题成为新时代保持社会经济稳定和实现乡村全面振兴的关键之举。

在此背景下,农村互助式养老模式逐渐得到重视,并被认为是农村社会应对养老困境的务实选择。一方面,国家积极出台政策法规,要求“积极探索农村互助养老新模式”,以构建新的养老、孝老、敬老的社会环境,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另一方面,各地也积极开展了关于“幸福院”“慈善安居楼”“时间银行”等本土化的农村互助养老实践探索,为解决农村养老难题提供了实践层面的经验借鉴。

在对互助式养老寄予厚望的同时,需要注意到,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农村互助式养老存在一定特殊性,面临着更加明显的结构性难题。相较于经济发展水平较好的城中村与城郊村,普通的欠发达地方农村互助式养老面临着外部支持乏力和内部预期不稳的双重难题,“强需求-弱供给”的难题更加突出。首先,受经济发展水平的影响,欠发达地区青壮年劳动力人口流失更加严重,农村养老问题的人力支持缺失更加突出,对家庭之外的社会化养老服务需求更加紧迫。其次,互助式养老模式的发育需要巨额的财力支持,但我国长期以来的二元体制导致农村基本养老保障发展迟缓,在“欠发达”的经济社会环境下,既有的新型农村养老保险难以支撑和供给高质量的养老物质保障,社会福利养老模式缺乏足够的财力支撑,福利照料模式和市场照料模式发育不良,当地互助式养老发展受“未富先老”困境的掣肘。此外,“时间银行”等纯粹公益式的农村互助养老方式在欠发达农村地区难以为继:一方面,农村纯公益式互助养老服务者数量不足。研究发现,城市社区“时间银行”的志愿者以退休职工和青年大学生为主,相较而言,欠发达地区农村社区中老年人口劳动年龄普遍更长,缺乏退休金等资金保障,农民生计性“无休”现象明显,这导致农村单纯公益式的互助养老缺乏可持续的人力资源保障。另一方面,受知识水平和传统“家庭本位”思想的影响,欠发达地区农村老人一般很难或不愿接受现代化的公益性互助养老理念,进一步限制了纯公益互助式养老的发展。在高度重视农村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水平提升的今天,如何坚持“以人为本”的发展理念,提升经济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养老水平成为亟需回答的重要社会问题。

2021年 11月,国务院印发《关于“十四五”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规划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就新发展阶段“提升农村基本公共服务水平”进行了专项部署。通知要求,各地在“十四五”期间要重点“完善农村养老服务体系”“发展农村普惠型养老服务和互助性养老,加大居家养老支持力度”“健全农村留守儿童、妇女、老年人、残疾人以及困境儿童关爱服务体系”。《通知》表明,通过互助式养老提升农村养老水平,对构建完善的农村助老社会服务体系具有积极意义,针对不同社会基础的农村开展互助式养老经验的探索和总结,具有紧迫的应用和学理价值。基于此,本文将结合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一次互助式养老实践探索,对欠发达地区的农村互助养老模式展开进一步讨论,以期助力相同类型农村养老服务水平的提升。

二、文献综述与田野案例

(一)“农村互助式养老”的文献综述

目前,学界关于农村互助式养老议题展开了积极讨论。其讨论内容主要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类:一是在充分肯定互助式养老改善农村家庭养老功能弱化的积极意义的同时,不断拓展农村互助式养老的内涵。最初,学界基本遵循城市互助式养老的定义,将农村互助式养老界定为“农村低龄、健康老年人向高龄或身体状况差的老年人提供生活照料”。随着实践的深入探索,学界逐渐拓展了农村互助式养老的群体内涵和关系内涵:一方面将农村互助式养老的参与人群聚焦为与受照顾群体有亲密社会关系的群体(宗亲、姻亲等),并把政府机构、社会慈善组织、社会人士等主体不同程度地看作是互助式养老服务的供给主体;另一方面也将互助式养老置于“社会养老-家庭养老”的二元关系视域中加以再审视,认为互助式养老是“部分社会化的家庭养老方式”,是“对家庭养老的调整回归”,是“介于家庭养老和社会养老之间的一种过渡方式”。二是对农村互助式养老模式的经验进行了归纳。目前,学界按照互助式养老的推广主体、养老地点、养老服务模式等分类标准进行了多维度的总结,将农村互助式养老分为政府主导型、老年群体需求导向的村庄主导型、多元协同治理型,居家互助型、集中互助型,适度普惠和纯救助性互助型等多种类型,同时也对互联网、区块链等新技术介入下农村互助式养老模式进行了相应经验提炼。三是关于提升农村互助式养老水平的研究。学界对农村老人参与互助式养老服务意愿展开研究。研究表明,当前的农村老人的服务供给参与意愿受到服务内容和服务对象的影响,人际关系信任和制度信任是农村老人提供互助养老行动的关键要素,互助式养老过程中的信息获取情况与互惠状况会显著地影响互助式服务供给老人的参与积极性。此外,学界研究还强调了内生需求和外部激励对农村互助式养老发展的必要性,认为社会资本(具体可分为伦理文化资本、社会组织资本和正式制度资本)对构建农村互助式养老模式有重要意义。

综上既有研究,学界一方面不断丰富农村互助式养老的实践和学理内涵,以“大互助”概念理解互助式养老逐渐成为学界研究共识,政府、市场、社会、村社等多元主体被逐渐纳入了研究对象范畴;另一方面,学界对于如何提升农村互助式养老水平的研究都对之后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研究指向。只是当前学界对于农村互助式养老的研究尚缺乏从多元主体互动视角出发,对中观层面多主体之间的运作机制展开深入探讨:就既有的实证研究来看,多是就乡土社会基础上的农村互助式养老之间的协调性问题进行回应,立足“经济欠发达”这一突出特点而对多元主体协同中的农村互助式养老进行经验探索较少。因此,在进一步的研究中,仍需结合具体案例和场景,透过对案例的详细剖析,归纳经济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的有效经验和模式,对提升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的实践特点做出更有效的阐释。

(二)田野案例:日照市 W县的“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实践

山东省日照市 W县位于山东省东部,属典型丘陵山区;W县辖 12处乡镇(街道),527个行政村,其中有 3个省定贫困乡镇,91个省(市)定扶贫工作重点村。当地农村以种植业为主要生计来源,农民收入水平普遍低。W县毗邻青岛、潍坊等经济较发达地市,当地农村劳动人口流出明显。此外,W县城乡教育水平差距较大,村内年轻家庭因子女教育问题进城比例较高,村内现居人口以留守老人为主。根据 W县统计资料显示,当地现有享受政策的建档立卡贫困人口 10 96019 599人,其中,60岁以上老年人占比 60.8%,患有长期慢性病、大病和残疾的占比65.8%,高龄独居困难户比例达 23%

2016年,山东省日照市 WH村探索并试点了“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并在随后的两年时间在全县范围推广,这一模式成为解决当地农村养老难题的有效举措。笔者团队于20202021年对该案例进行了长期关注,并于 2021年暑期开展了为期 14天的实地调研。通过与当地村支部书记、县乡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和当地村民的访谈,笔者将 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总结为:以“让农村老而穷、老而困、老而孤困难群众过上有饭吃、有衣穿、有人管”的生活为目标,充分发挥农村幸福院、日间照料中心、社区服务中心等村级服务载体与平台的作用,通过政府购买服务、社会爱心捐赠、扶贫项目收益投入、公益性岗位支持等方式,聘请有劳动能力的居家贫困妇女与“老困孤”贫困人口结对帮扶的互助式养老模式。从笔者调研的情况来看,W县的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实践有效解决了村内老人养老“解困”和贫困人口“脱贫”两个难题,进一步健全了农村互助式养老扶贫服务体系,围绕养老服务激活了各类要素,形成了“以村为中心”的农村互助式养老路径,对于解决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农村社会养老有积极意义。

三、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案例的发展历程分析

自 2016年于 H村发轫,日照市 W县的“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经过六年的摸索、试错和改进,已经推广复制到全县并逐步扩散至周边区县,且对本地区农村养老水平的提升效果显著。从笔者调研的情况来看,当地农村高龄贫困老人的日常餐食、居住环境等方面得到极大改善,群众对互助式养老实践的满意度很高,此前部分村民与村集体之间因“低保”“五保”评选而造成的紧张干群关系也得到有效缓和。那么,W县的创新性探索经过了怎样的过程?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村集体、地方政府、公益慈善主体又分别扮演了什么角色,发挥了什么作用?笔者将按照时间线索,着重梳理和总结 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的发展历程和方式。

(一)H村“一带二”贫困帮扶试点阶段

H村位于 WH街道,距 W县县城 8公里。该村共有户数 550户,人口 1567人,村内老龄化情况较为严重,其中 60岁以上老人共有 470人,70岁以上 156人,八十岁以上 70人左右。

H村的互助养老最初开始于一次扶贫慈善款的分配。2016年是 W县脱贫攻坚的重要时期,在 W县党委和政府的动员下,当地某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 MZL决定向 H村捐助 2400元帮扶一位贫困户。捐助款到账后,关于 2400元资助名额的归属问题,H村驻村第一书记 WY与该村村支部书记 ZSY商量后认为:单独捐助一户只能有一户受益,不如将善款用于聘请有劳动能力的贫困妇女照顾贫困失能老人,这样一份善款由帮扶一个贫困户转变为带动两个贫困户,取得“助一帮一”的“一带二”效果,实现一岗解决居家贫困妇女“脱贫”和老年人口养老“解困”的两难问题。经过 H村村“两委”商议决定,这笔 2400元的社会捐助扶贫善款用以聘请村内贫困妇女 CSF帮扶村内贫困户 GGZ

案例一:贫困户 GGZ83岁,家内还有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儿子,全家两口人均无劳动能力,收入来源基本依靠财政保障和亲友接济,由于父亲年纪大、儿子存在身体缺陷,二人日常生活难以为继。对此,H村村“两委”聘请了村内贫困妇女 CSF来照料 GGZ老人及其儿子。

H村第一对帮扶案例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收益。受到照料的 GGZ表示“我年纪大了,基本生活都成问题,村里安排专人给俺做饭、洗衣服,顿顿能吃上热乎饭,我很知足,感谢党和政府!”(访谈 02-20210713)。

接着,H村又在村内将贫困老人 CWY一家和贫困妇女 LCF结成帮扶对子。

案例二:CWY今年 60岁,长期以来个人孤寡独居,家里还有一位瘫痪在床 5年的老父亲,这一户同样属于村内低保户家庭。通过结对帮扶,贫困妇女 LCFCWY一家提供帮忙做饭、帮老人收拾卫生等养老服务。

之后,H村考虑到全村需要照料的贫困老人较多,而一名贫困妇女帮助一户贫困户时间上较为富裕,对此,H村重新安排了互助帮扶模式,由村集体筹集资金聘请本村 4位贫困中年妇女,照料全村 18名失能、半失能的贫困老人。看到“一带二”帮扶模式的显著成效,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 MZL将捐助金额增加到了 1万元。截至 2018年底,该村 38户贫困户在此模式的带动下实现全部脱贫,全村村民生活幸福感显著提升。

(二)W县“养老+扶贫”推广和完善阶段

受 H村“一对一”和“一对多”互助照料模式的启发,2017年,W县的多个乡镇和村居积极探索“一对多”的服务模式,W县逐渐扩大了互助式“养老+扶贫”的帮扶范围。由贫困妇女提供的养老服务内容也在不断增加,更多的贫困失能老人可以在家享受包括烧菜做饭、卫生清扫、拆洗衣被、陪护就医、代购代办等居家日常护理照料。截至 20207月,W县共在 152个村聘请贫困护理员 220人,照料失能、半失能贫困老年人 1326名。在推广过程中,W县针对“一对一”和“一对多”居家互助式养老服务,形成了一套较为完整的体系。一方面,W县当地帮扶的贫困老人身体情况较差,因此在结对帮扶的设置上,坚持养老不离家、服务送上门的互助式养老服务原则。笔者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W3个乡镇 19户贫困失能老人中,1人患有癌症,4人瘫痪在床,5人患有失明、哮喘等疾病,6人为智力低下、精神失常、腿部残疾等残障人士,3人是孤寡独居。针对这种情况,W县对全县 18个村的 113名贫困老人提供上门服务。当老人们提出卫生保洁需求时,护理员及时上门进行卫生打扫;当老人患感冒等病症时,可由护理员帮忙取药请医生,在家门口就能得到亲人般的贴心照料。

案例三:W县C村 WCF老人今年 61岁,孤寡独居无子女,疑患肺癌,经常吐血,房屋年久失修,个人也没钱改造。对此,W县统筹村里帮助老人重建了新房,并就近聘请村内妇女 WWF与老人结对帮扶,提供养老服务。护理员 WWF每天都到老人家中查看,根据老人实际需求,帮忙打扫卫生、洗衣服、蒸馒头,老人头疼感冒时帮忙找大夫,将服务送到家门口。

另一方面,针对农村地区养老服务志愿者参与意愿低、人员组织难的问题,W县坚持脱贫不离家、岗位送上门的市场化雇佣原则。W县“养老+扶贫”的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中,为了扶贫解困,实行互助养老的村庄优先从建档立卡贫困户及低保特困户中挑选有劳动能力的人员作为护理员,通过居家养老扶贫,使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不用出村也有工作岗位,既能照顾家庭,也能改善生活状况。在发展过程中,W县也逐渐确定了雇佣的交易金额。从 W县聘请的护理员来看,33名护理员多数年龄都在 50岁左右,通过“一对多”模式照料服务,护理员每天可获得工资 1040元。

案例四:今年 68岁的 H村村民 LBM,丈夫重度残疾,丧失劳动能力,她既要在家照料老伴,还需要挣钱维持日常开支,由于贫困累加,家庭陷入严重贫困。在成为互助式养老贫困护理员后,她通过照料 6名失能老人,每月增收 500元。C村村民 ZJX,儿子在部队牺牲后,又收养了一个小孩,家里各项开支很大,但又无法离家外出务工,通过给 8名贫困老人集中烧菜做饭,每月增收 160元收入。

(三)县域统筹、多元供给的多模式互助养老阶段

2020年,随着“养老+扶贫”模式的深入推进,W县发现既有模式存在诸多问题。例如,一对多的护理员需要一家一户照料贫困失能老人,对于做饭等固定集中时间的照料活动,时间安排上可能来不及。此外,既有的照料模式只能服务一小部分的失能老人,对于一些非贫困的老年人很难顾及。

针对上述问题,W县作出如下调整:第一,以农村幸福院、日间照料中心、社区服务中心为依托,设立互助养老工作站。互助养老服务站内统一配备厨具、洗衣机、床铺、电视、棋牌等各类设施,方便养老日常照料和交流娱乐休闲,既给护理员和贫困失能老人提供一个落脚的地方,也便于社会组织、慈善机构等集中一处开展探望关爱活动,使贫困老人充分享受到社会大家庭的温暖。

根据调研,W县开展互助养老的 18个村中,通过新建、改造闲置房屋等方式建设了幸福院8处,通过在幸福院集中制作饭食,改善贫困失能老人生活质量。最早开展“扶贫+养老”的 H村投资 4万余元对原有幸福院升级改造,150平方米空间干净整洁,生活设施配套完善,护理员在这里为贫困失能老人统一制作油饼、包子、馒头等主食,确保老人们日常饮食有保障、有营养且花样多。

第二,养老服务的覆盖人群范围逐渐扩大。在最初的设置中,W县规定参与村内互助养老扶贫的服务对象应同时具备以下三个条件:建档立卡贫困户;无子女或子女无赡养能力;日常生活需要照料护理的失能贫困人口。后来,在各村的实践中,随着依托幸福院等集中化养老服务供给方式的出现,各村设置了不同的要求,有的村规定 80岁以上老人即可享受服务,有的村则将年龄限制降低为 70岁。

第三,针对不同的村情实施不同的养老模式。根据调研,目前 W县已形成四种类型的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一是“结对帮扶、上门服务”型,即 H村最早探索的模式。这类互助式养老模式针对贫困老人数量不多且邻村没有需要帮扶老人的村,每个村聘请 12名贫困妇女,每名贫困妇女照料 23名贫困老人。二是“小院供养、集体服务”型,这类互助式养老模式针对的是需要帮扶贫困老人较多的村。这类养老过程中,当地整合利用了村内幸福院、闲置房屋等场所,设立互助养老工作站,配备厨具、洗衣机、床铺、电视、棋牌等生活设施,统一提供做饭、洗衣、午休等服务,对于行动不便的贫困老人实行送餐上门。三是“联村实施、配送服务”型,这类互助式养老模式适用于相邻多村都有需要帮扶贫困老人的村。当地积极利用社区服务中心和中心村空置房屋,集中做饭、专人配送,有效节约了成本、提升了效率。四是“社会领办、爱心服务”型,这一类由社会志愿组织投资领办,建设“摆渡爱心食堂”和“摆渡爱心超市”,采取“志愿+居家互助养老”模式,解决失能、半失能贫困老人基本生活照料问题。

四、W县实践何以有效——兼议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真实需要

从 H村初步探索到 W县全县统筹,W县的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案例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当地农村失能老人的养老需求。那么,W县的农村互助式养老实践呈现出什么样的特点,又通过何种机制保障当地互助式养老的有效呢?透过 W县的实践又能反映出经济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什么特点呢?本文通过对案例的分析,将 W县的相关探索特点总结如下:

(一)摸清村庄真实养老需要,形成以村集体为核心的监督机制,避免“避重就轻”“流于形式”的虚化养老

不同于学界关注和强调的农村老人对精神寄托和情感慰藉等“精神照料”的养老服务,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最关注的是农村老年人口的生存性需求。笔者在走访时发现,W县开展互助式养老的服务内容主要包括“五助四查”。“五助”即以日常生活需求为重点,定期帮助送餐做饭、帮助清洗衣物、帮助打扫卫生、帮助家务农活、帮助代购代办;“四查”即护理员上门走访查看服务对象在家庭中吃、穿、住、医方面的情况,及时发现老人所需并提供服务。根据笔者对当地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和 H村村支部书记访谈得知,农村老年人口的社会化养老“重点”人群是那些失能、半失能老人,对于现阶段的农村养老,要重点抓住失能老人的生存性需求,避免农村养老工作的避重就轻,进而造成资源浪费。“村里那些残疾老人是我们农村养老要关注的重点,这部分人的需求和问题最迫切,解决好这一部分老人的养老问题才是我们当前工作的重点。”(访谈 05-20210728)“村里老人平日里要下地干活,不忙的时候去邻居家串串门子,一般不太需要你说的精神照料。……养老工作的关键是要解决好那些吃不上饭的老人(的养老问题)。”(访谈 02-20210728

此外,做好互助式养老服务的监督机制是 W县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有效的关键。为确保服务质量,W县强化了村集体的监督管理职责,制定了日常生活、卫生整理、互帮互助、监督检查等运行制度。例如,在实践中,村集体需要联合乡镇部门通过定期实地走访、入户调查、电话回访等形式,对服务质量、服务内容进行监督,将服务质量作为发放护理员绩效工资的依据。为了夯实乡镇、村一级的职责,W县扶贫办会同民政部门成立督查小组,定期对互助养老扶贫工作进行督查考核,对开展好的村和乡镇进行奖励,对开展滞后的进行通报,督查考核的成绩列入年度脱贫成效考核,与村干部的工资收益相挂钩,由此激发村干部的干事履责积极性。

(二)多样化的养老运作模式相互补充,构建出以村社集体为中心,“政府+社会组织+市场企业”多元参与的养老协同行动体

其一,围绕农村脱贫攻坚和互助式养老,W县形成了多样化的养老运作模式。在具体实践中,W县形成了包括“结对帮扶、上门服务”型、“小院供养、集体服务”型、“联村实施、配送服务”型、“社会领办、爱心服务”型等四类多样化的养老运作模式,四类互助式的农村养老模式灵活地匹配了不同的村庄类型。

其二,在互助养老扶贫工作推进过程中,W县政府部门以村庄互助式养老为基础,充分赋权村“两委”,积极对接社会组织和市场经营主体,有序引导外部各类主体参与到互助养老服务中。以 H村在后续提升工作的开展为例,针对村里孤寡留守老人生活不能自理的现状,村支部书记 ZSY与其他村干部对贫困户和高龄老年人挨家挨户走访;县委、县政府也以村庄为基础及时开展跟进调查研究,反复研讨论证,进一步规范完善,形成了一整套配套完善的实施方案,并在全县层面上发文推广。同时,县级政府通过民办公助、政府购买服务等形式,推动养老服务与市场对接,使公益性服务与营利性服务互补;一些爱心企业也与村庄开展结对帮扶,每年固定捐款,捐赠衣物、面粉等;专业的社会志愿服务组织也定期到村庄开展志愿服务活动。由此可见,这一互助养老扶贫模式不仅充分激发了村集体参与开展养老服务的内生动力,而且以村庄的互助式养老为核心,吸纳村庄外的各类力量积极参与,实现了村“两委”、基层政府、爱心企业、社会组织等多个主体的良性互动,围绕农村互助式养老形成了养老治理行动共同体。

(三)以市场化雇佣方式替代纯公益性志愿活动,激活村庄边缘群体参与公共服务,保障农村互助式养老行动的可持续性

互助式养老的核心和关键是有足够的志愿者提供服务,但类似“时间银行”等纯公益性的志愿服务活动在农村容易“水土不服”。既有的公益性互助养老模式和养老理念进入乡村传统社会时,往往出现各类问题,抑制农村人口参与互助式养老。一方面,农村地区广泛存在着“养老是家庭内部私事”的观念,对互助式养老的理念和模式认知模糊。笔者在调研时发现, W县的互助式养老实践很少有非雇佣的志愿者参与,问及原因,当地的村干部表示“大家都认为养老还得靠自己儿子闺女,白白伺候别人干啥。”(访谈 03-20210727)另一方面,互助式养老的潜在风险也抑制了农村人口的参与积极性。对于农村养老而言,一般只有身体残疾或处于大病之中的老年人需要养老,参与这类养老服务供给存在照料风险,进而导致农村人口不愿意参与互助式养老。“只有那些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才要人伺候(养老),这种人谁敢伺候,伺候出事了谁能担得起。”(访谈 09-20210723

对此,W县在实践中一开始就规避了公益志愿式的互助养老,而是选择以雇佣的市场化行为开展互助养老实践,市场化雇佣的行为又确保了参与互助式养老的服务供给者的行动动力。相较于“时间银行”的时间货币存储互助养老模式,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采取时性的工资收益模式,使得服务提供者的回报时效大大缩减,提高了服务提供者的回报心理确定性,进而实现了服务供给的长效性。

此外,稳定的资金来源是 W县市场化互助式养老扶贫实践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围绕解决服务对象生活费、护理员补贴,以及服务场所、炊具、洗衣机等设施配备运转维修费用,W县形成了“县里拨一点、镇里拿一点、村里出一点、社会捐一点”的资金筹措方式。一是政府购买服务。市、区县“慈心一日捐”部分资金用于开展互助养老扶贫,以奖代补,补贴到村。二是扶贫项目收益。各村通过发展扶贫产业项目获得稳定收益,从村集体收益及贫困人口收益中各拿出一部分投入互助养老扶贫。三是涉农项目资金整合。脱贫攻坚期间,县财政加大涉农资金整合力度,从扶贫资金中拿出一部分用于互助养老扶贫工作。四是村级集体经济收入。发展壮大村级集体经济,提升村集体实力,逐步实现村集体经济在互助养老扶贫资金投入中发挥主导作用,起到兜底作用。五是扶贫公益性岗位支持。开发农村扶贫公益性岗位,互助养老扶贫服务岗位,安置符合条件的建档立卡贫困人员,给予岗位补贴。六是社会爱心捐赠。积极发挥市、县第一书记及部门包联优势,充分调动企业、社会组织、爱心人士、志愿者参与互助养老扶贫的积极性,广开渠道、广募善款,助力互助养老扶贫工作的发展。

五、以村为中心的要素激活: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的经验借鉴

上文论及,W县在村庄一级通过聘请有劳动能力的在村贫困妇女照料村内失能老人,并进一步整合党政资源、爱心企业、社会组织等多元外部帮扶力量,形成了较为完善的农村互助式养老服务供给模式。那么,W县的互助式养老供给模式呈现出什么规律和特点,这些规律和特点又能为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提供什么经验镜鉴呢?本节笔者将首先尝试归纳概括 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模式的特点,以期抛砖引玉为其他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互助式养老提出有针对性的、可操作性强的行动主张。

(一)以村为中心的要素激活: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案例的经验提炼

日照市 W县的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案例从表面上看是一种雇佣村内贫困人口开展互助式养老的工作方式,但实际上是围绕农村养老问题构架了有效面对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农村互助式养老模式。这一模式表现出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构成了“以村为中心”的治理体系;二是有效激活了乡村建设的各类要素。

1.“以村为中心”的合作式养老服务供给治理体系。在 W县互助式养老供给体系的建构过程中,形成了以村一级为中心,以开放性和灵活性为特点的合作式供给治理空间,并呈现以下特点。第一,W县“以村为中心”的互助式养老实践的关键是将村(村集体)置于整个公共服务供给体系的中心。不同于外部参与主体分散式直接面向村民的养老资源供给,W县结对帮扶互助养老的合作式供给治理空间中,以村集体为中介,改变了政府、市场、社会等多元外部力量单向资源输入的帮扶机制,由村集体首先对内收集和向外反馈真实的农村养老需求,并通过村集体整合外部资源,对内统一调配供给,实现了以农村真实养老需求为基础的合作式养老供给模式(见图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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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1“以村为中心”的合作式养老供给治理空间示意图

第二,围绕养老服务供给,政府、市场、社会等多元外部支持主体充分与村集体和农民互动,有效提升了互助式养老服务水平。在 W县的互助式养老实践案例中,地方政府通过公共权威推动和规范整个村庄的互助式养老供给,爱心企业通过捐赠物资、资金等方式支持村庄开展社会服务,社会组织也以辅助性的角色提升村庄互助式养老服务的供给水平和供给质量。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作为具有公共属性的养老公共服务供给,在 W县“以村为中心”的供给实践中,突破了“条块分割”的碎片化治理困境,县、乡两级政府的行政决策均围绕村一级如何更好提供互助式养老服务展开,规避了项目开展中县、乡两级政府之间以及同级政府不同职能部门之间的利益分歧,也进一步整合了多元主体的帮扶力量,将各类资源有效汇集,提升互助式养老的水平。

第三,W县农村互助式养老的治理空间具有开放性的特点。开放性重点体现在参与主体的多样,W县参与互助式养老服务供给的主体既包括村集体和村民的村内主体,也包括地方政府、爱心企业、社会组织等村外主体;同时,村外的服务参与供给主体具有灵活性,不同主体可能灵活地出现在互助式养老的个别环节,例如,地方政府不会直接参与村一级互助式养老的供给,而是在前期养老规则的制订和后期养老效果的监督环节充分发挥作用。

2.以互助式养老为核心的多要素激活。W县的互助式养老实现了涉农财政资金、多元外部支持主体、村内贫困户群体家庭等要素的激活。第一,围绕解决服务对象生活费、护理员补贴,以及服务场所、炊具、洗衣机等设施配备运转维修费用问题,W县充分盘活各类资金筹集渠道。按照“县里拨一点、镇里拿一点、村里出一点、社会捐一点”的原则,W县明确了“慈心一日捐资金”“县财政统筹整合涉农资金”“村级募捐及爱心企业、志愿者捐助资金”和“有条件的村集体经济资金”四条资金募集渠道,确保互助养老扶贫模式长效运行。目前,W县已通过县“慈心一日捐”等方式募集资金 36万余元,基本满足了当地开展互助式养老的资金需求。

第二,在村一级成立互助养老志愿者服务队,吸纳多元外部支持主体参与村庄互助式养老。例如,W县 H村就成立了一支包括驻村第一书记、热心市民群众、水电工、卫生员、爱心企业志愿者、村内老党员老干部等具有一技之长的人员,为村内及时提供应急维修、心理疏导、医疗卫生等服务,有效补充和丰富了互助式养老的服务内容。

第三,以市场化方式激活村内贫困户群体家庭的参与。W县的互助式养老坚持“雪中送炭”原则,与家庭养老工作密切结合。W县在村一级设立孝德基金,对于有子女的老人,动员子女每月缴纳 100300元敬老赡养金,基金给予 10%补助,让子女主动承担养老义务,弘扬敬老爱老的中华文化传统,以互助养老扶贫带动家庭养老,尝试重新激发家庭重要的养老功能,进而构建和谐的家庭关系。

(二)欠发达地区农村互助式养老的发展展望

笔者认为,经济欠发达地区在接下来的乡村发展和乡村建设中,围绕互助式养老要充分发挥村社集体和村庄内部各类资源的关键作用。第一,村一级要明确好本村关于养老的真实需要,坚持社会取向的养老服务供给。第二,要有效利用外部主体对本村养老实践的帮扶,利用好本村既有的资源和平台,整合各类服务供给为老年人开展多样化的互助式养老服务。第三,村集体要营造好村社敬老爱老的互助氛围,在利用市场化手段激发村内成员参与互助式养老实践的同时,以多样化的方式引导村内其他群体开展养老敬老服务。第四,强化村集体经济的建设,为本村开展互助式养老等社会服务提供资金保障。第五,充分组织村内村民参与村庄公共服务供给,强化农民的主体地位。

除此之外,需要以村的真实社会需要为中心,充分激活各类惠农、支农要素,形成以村社集体为核心的开放合作供给空间。要充分激活各类资源,县一级政府要统筹安排,以系统观念统筹各类项目资源,创新基层治理方式,并引导全县惠农爱心企业、社会组织参与乡村建设;乡镇一级政府要有效对接各类上级项目,以开放的心态面对村庄实践;爱心企业则要充分承担社会责任,以捐款、捐物等多元的参与方式支持乡村互助式养老的发展;社会组织要积极对接乡村互助式养老的平台与载体,以各种形式提升乡村互助式养老服务的供给质量;老党员、老干部、离村爱心人士等新乡贤群体要积极参与本村的互助式养老实践,充分带动其他村民参与社会养老的服务供给中。

综上所述,W县贫困护理员结对帮扶的案例为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互助式养老提供了一条可行路径,这一路径既解决了村内养老问题,也进一步降低了低收入人群返贫风险,达到双重“解困”的目的。在项目资源下乡愈发频繁的乡村振兴时代,如何用好各类项目和资源是基层治理的一个重点问题,以本案例总结的“以村为中心的要素激活”也为农村其他公共服务的供给提供了相应的理论借鉴。诚然,W县的互助式养老问题仍存在不少问题,例如互助式养老服务受惠人群覆盖面窄、养老服务供给的资金来源外部依赖性强等。而经济欠发达地区因其资源的匮乏,本就是社会问题的高发地,在当前全社会广泛参与乡村振兴的格局下,如何有效补齐欠发达地区的社会短板、提升农民生活的获得感和幸福是需重点回应的现实问题。本文围绕 W县的市场化互助式养老展开了初步分析,但笔者也深知,W县的相关探索仍不能完全解决我国不同欠发达地区农村养老问题,如何有效回应农村养老等迫切社会需要,仍需就不同社会基础表现出的不同问题和地方探索性实践展开进一步的讨论。

(责任编辑:孙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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