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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杨谷仔:暴富之后

 中州作家文刊 2022-12-20 发布于河南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1008】  

暴富之后


江西上饶     杨谷仔



天空低沉,浓云密布,寒风里夹杂几丝悲凉。

“狠心的男人啊,你扔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日子怎么过啊。”

娘悲凄地哭声在山谷飘荡,那年他才五岁,父亲在采石场一次爆破中,被炸得血肉模糊。

哭过之后,日子还得过下去。父亲给娘留下四个年幼的孩子,一间破败漏风的老屋。娘无力抚养这么多孩子,经族人撮合,把他过继给了远房亲戚。

离开家那天,娘抱着他哭的像个泪人。“儿呀,是娘对不住你,但凡有一点活路,谁舍得把亲骨肉送人啊。” 娘拉着他的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你到那边要听话,要常回来看看娘呐。”

娘帮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塞给他两个馒头。他还清晰记得那天与娘分别时的无助,他哭了,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很长一段时间,会在梦中出现,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远房亲戚家境也不好,可是再苦也没让他饿着。读了几册书,就让他跟村头跛脚篾匠学了手艺。他个头矮小,长着一对小眼睛,人却很机灵,村里人戏称他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狗”。

岁月如梭,春去春来,日子在篾刀竹片中悄然逝去。农闲时他上门为人编织箩筐畚箕,农忙时帮着家里照料坂上那几亩薄田,日子过得倒也自在逍遥,只是年近三十,他还是光棍一条。

九十年代初期,他家后山凹里探出蕴藏有煤炭,因国家对矿山管理放开,于是就有了社会上闲散的人来开采。可山里与外界相通的路不好,挖出来的煤炭堆积着没有人愿意拉出去。他看准了商机,四处借贷,家里又卖掉一间老屋,筹集一笔钱买了一辆农用车,搞起了煤炭运输。

他慢慢积攒了一些钱,对采煤的程序也有大致了解,那时国家建设如火如荼,市场上煤炭需求增大。他迅速嗅到了商机,以每年缴纳村财务五千块钱,想在村后山岗开采煤炭。五千块钱对于闭塞的小山村,无疑是一笔额外收入,村委认为这是双赢的投资,与他签了三十年的合同。

都说人要走运,再厚的门板都挡不住。后山岗还没掘进几米,就挖出品质上好的煤炭,拉煤的车子一辆接一辆,他家的煤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他是日进斗金,一时竟然成了当地富甲一方的名人。

狐狸狗的名号开始在道上响亮,煤矿源源不断为他聚起天量财富。他像所有暴发户一样,手下纠集起一帮狐朋狗友,生活也开始奢侈。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场面上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情。

他成了赌场上的明星,成堆的百元大钞堆在桌上。输赢无所谓,他要的是刺激。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他在澳门赌博,一场输千万,他连眼睛都不眨。他喜欢赌徒们的奉承,享受着一呼百应的威风。


 二

与狐狸狗的放纵相反,丽娅过得却是憋屈,这段时间父亲病危,她在娘家照顾着。今天早晨,父亲状态不好,看着弥留中的父亲,丽娅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守在父亲身边,父亲嘴唇动了动,右手慢慢伸向丽娅,一阵猛烈地喘息过后,那只瘦的像枯柴般的手,再也无力抬起。丽娅手指横在父亲鼻沿探探,嚎啕大哭起来。

“爹呀,你怎么就走了呐。”家人都围在床边,房间弥漫着悲伤。

哭过之后,大家渐渐平静,开始商量料理后事。

“人都是要走这一步的,你不要太过悲伤。”丽娅的娘心痛女儿,含泪劝她。

“狐狸狗到哪去了,爹死了他连个照面都没有。”哭声渐息,丽娅回头问她的弟弟。

“早上开车出去了,恐怕又是去赌场做庄。”丽娅的弟弟回答。

狐狸狗是丽娅的丈夫,比她大十五岁。前几年父亲被查岀得了绝症,一家人正为医疗费发愁,狐狸狗端了二十万过来,条件就是把丽娅娶过门。看着比父亲小不了几岁的男人,丽娅不甘心啊,可是为了救父亲,也只有含泪屈从。

她是个柔弱女子,娘家势单力孤,婚后受尽了委屈。这男人仗着有钱,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只要被他看上,就没有谁能幸免。

邻村有一少妇,丈夫长年在外打工,他看那少妇稍有姿色,便动了心。一次在路上遇着,他竟然缠着人家,少妇不从,他追到人家家里。少妇羞得关上大门,他让手下马仔开来一台挖机,把人家大门给扒了,然后扔给少妇一捆百元大钞,这女人见了一堆钱,两眼冒光,再也没有说话。

丈夫的风流事传到她耳朵,也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呑,她惧怕丈夫的淫威,要不是念着儿子尚小,她都不知道有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这坏了心的男人,竟然连自己的小姨子都不放过。有一年夏天,妹妹过来走亲戚,晚上好像听到妹妹房里动静不对,她推开房门,见这死鬼压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她哭呀闹呀,反被他往死里打,事后还纠缠着不放,逼得她妹妹只有出外打工,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想到自己的处境,她越发哭得伤心。

“林子,过来给外公磕个头。”许久,她想起自己的儿子。林子听到妈妈叫他,乖巧地给外公磕头。

“姐,刚才给姐夫打了电话,他不接,要不我去找找吧。”弟弟附在丽娅耳边轻轻地说。

“随他去吧,这暴发户迟早会遭报应。”




半山坡上废弃的工棚里,传来一阵阵嘈杂声,一群人围在赌桌边,外围被挡住视线的,依次站在长条櫈上,远处山路口有马仔放哨。

“压大赔大,压小赔小。”他嘴里叼着烟,一堆百元大钞整齐码在身边。

“我压一万。”

“我压五万。”

“我压十万。”

一沓沓的纸钞像雨点一样落在赌桌上,围在桌子边的赌徒们,个个像似疯了,眼睛全盯着桌面上的牌九。

“还有没有下钱的,老子要开牌了。”他眼睛巡视一周。

“大,大,大,”众人狂呼。

“哦,”一阵欢呼,“九点,九点,是九点,发财了。”赌徒们狂呼。

他把牌往前一推,几十万就这么没了。无所谓,他有的是钱,要的就是这刺激。

马仔有条不紊地按钱赔庄。

“老板,你的电话。”一个马仔把手机递给他。

“他娘的,又有什么鸟事。”玩在兴头上,他很不耐烦。

“哥,是哥吗?出大事了,矿井塌方了。”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令他瞬间惊呆了。

“赶快联系救援队,组织力量抢救伤员,我马上赶过来。”他向管理矿山的弟弟发出指令。

马仔驾车急速往回赶。坐在副驾的他有些急燥,他知道早晚会出事,矿工跟他讲过撑木大细,怕是撑不住矿井隧道。可为了节省成本,根本就没当回事,他没想投入太多,只想着索取。

赶到矿山时,救援还在进行。

“哥,压死六个外包工。”

他来到矿井出口,用矿衣遮盖的六具尸体,并排平放在地上,死者家属伏在尸体上哭泣。

这场景似曾相识,突然他想到了父亲,那年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伏在父亲身上。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刺痛,眼睛有了雾水。

“你是矿主吧,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到局里把情况讲讲。”一只冰凉的手铐铐住他的双手。

他脑袋一片空白,出了这样大的矿难,一切都完了,他怕了,开始后悔这几年自己的荒唐。

他的煤矿属无证开采,被法院判了十年监禁,矿井被国家收回。遇难的矿工每位赔偿三十万,包括房产,所有非法收入被查封,他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


 四

蓝天碧空如洗,白云像大海翻腾的浪花,一群大雁鸣声飞过。他回转身子,看着监狱厚厚的铁门慢慢合拢,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袭上心头。

“吱—嘎”,一辆轿车停在他的身后。

“哥,我来接你。”车里下来一个男子。

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呼吸着监狱外面自由的空气,他并没有释放的轻松,心里反而多了抑郁沮丧。

“丽娅怎么没来?”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去广东打工了,林子在他外婆家。”

行驶在宽阔平坦的公路上,车窗外身姿挺拔的行道树,像一排排坚守岗位的士兵快速退去。

他黯然神伤,现在自己已是身无分文。想到钱,他感慨万千,钱确实是好东西。有了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一呼百应,可他人生已经被这万恶的钱给毁了,泪水慢慢遮住他的视线。车里空气有些闷,他按下按钮,车窗玻璃慢慢滑落,窗外的凉风阵阵吹来,他的情绪稍稍稳定。

“既然丽娅不在,就去东庄吧。”他轻轻地说着,闭上眼睛,头靠在坐椅上。东庄在镇郊,那里有他的相好云娜。

车子向左拐进一条乡村公路,已是初冬时节,收割后的禾茬又长出了青青的嫩叶,风儿轻轻拂弄着禾叶,他的思绪随着风儿飘荡。

那年云娜刚从学校毕业,经人介绍在他煤矿做会计,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云娜长得清秀俊俏,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就像水晶一样澄澈。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更加显得妩媚动人,迷得他像丢了魂似的。

也许是自己读书少,他尊重有文化的云娜,对她的感情也是认真的。只是他的名声大臭,云娜始终对他敬而远之。他还是用钱开路,在镇郊东庄建了一幢四层小洋楼送给她。

小洋楼产权人写着云娜的名字,也正因如此,才幸免被法院查封。他答应与丽娅离婚,明媒正娶把云娜扶正,云娜也就半推半就,做了他的情人。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的煤矿就出事了。

拐过几道弯,车子停在小洋楼门前。这里他太熟悉了,他想起与云娜度过的欢乐时光,一丝暖流悄然涌上心田。小洋楼围墙外的铁门紧闭,他下车走到门边,轻轻敲打着铁门上的拉环,里面传来猛烈的犬吠声。过了许久,铁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探出头来。

“你找谁?”男人声音粗旷。

“我找云娜,她在家吗?”他有些愕然。

“你是谁?”男人脸上有了愠色。

“我是狐狸狗,你让云娜出来就知道了。”

“他娘的,我管你是什么狗,给老子滚开,惹毛老子,一棍子敲烂你的狗头。”男人大怒。

俩人争执起来,院里的狼犬拼命挣脱着铁链,吠叫声更加猛烈,云娜一直没有露面。

“哥,咱不吃眼前亏,你干不过人家。”他的弟弟把他拉回车上。

“回去吧。”他忿忿地说道,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哥,我们回哪去?”过了许久,弟弟问他。

一抹余晖映红了天空,太阳已经下到山那边,天色正在慢慢变暗,坐在车上,他眼神迷离,不知道该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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