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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钟情,以后

 然野 2022-12-21 发布于河北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

记得那天很冷。路上的行人都是急匆匆的,大棉袄二棉裤紧着往身上裹,一个个显得体态臃肿笨拙。女人们,用带色儿的围巾把头包裹起来,这也许是冬季里唯一的色彩点缀。男人们,则戴着皮毛外翻的帽子,呼出的哈气,把嘴边帽子的毛针儿都挂上了白霜。
  早早地走出宿舍赶点儿向汽车站跑去,今天领导交代的任务是搞外查。我的打扮可能有些不雅,就像从男人堆儿里随便检出来的一样,不同的是,脚上穿了一双里子有毡垫、带皮毛的大头鞋。要知道,我今天去的坝上海拔更高天气更冷。
  坐汽车的没几个人。也是的,大冷的天谁没事往外跑。路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寒光,司机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进山了,龟速。车上的人们惊恐的看着窗外的沟壑。时间不长,人们呼出的哈气就把车窗遮住了,里外都是雾蒙蒙的。走到剪子岭的时候车轮还是打滑了,车尾斜刺里缓缓向坡沟滑去。好在是里侧横着打滑,一个围着粉色围巾的女孩儿还是吓得惊叫起来。
  惯性斜坡车身一歪,女孩的身子与我紧紧地挨在一起。我下意识的护住她,倾斜愈来愈重,她的身子几乎是压在了我的身上,感觉后背被椅背硌的生疼。车,缓缓地停住了。司机师傅惊魂未定,燃起一根烟,在寒气逼人的雪地里来回溜达着,车上的人们也都惊恐地下了车。

女孩儿剥开围巾露出了脸,冲我感激的一笑。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围巾粉的淡雅,脸蛋儿冻得红扑扑的,笑起来牙齿很白,年龄,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我慌忙点头示意,嘴里不连贯的说着没关系之类的词句。
  司机师傅拿出随车携带的铁锹,往车轮下铲了几锹土,而后吆喝着人们上车。车子慢慢地缓缓开动了,我下意识的注视着她,她很美。特别是那双毛乎乎的眼睛,还有上翘的嘴唇。糟了,眼睛对视了,我慌忙挪开,然后又注视,再挪开。是的,她的眼睛也偷瞄着我。
  到站了。站在汽车站疙疙瘩瘩的冰地上,我和她道别了。就在我回过头的一瞬间,她喊住了我:

你是哪个单位的,再次的谢谢。”天晓得我是如何的脱口而出:“我在经委上班,来此搞外查。”
  就这样,我们在数九寒天的日子里,在汽车上相遇了,经意与不经意间留下了相互的一撇,经意与不经意间留下了懵懂的话语。


  天暖了,一切似乎就这样过去了。有一天在图书馆里,我静静地踱步翻阅浏览着书籍。不经意发现靠近角落的一张书桌上,一个黑衣少女与一个打扮入时的男青年在静静地坐着。就在黑衣少女蓦然抬头的瞬间,我们的目光相碰了。这目光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我们似乎都在想,四目怔怔的注视着。她缓缓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来。
  “你是?你是在经委上班吗?”
  “是的,我是在经委上班。”
  “那天,那天在汽车上的就是你吧?”
  “是的,是我。”
  由于激动,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比那天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儿更好看。姑娘的大方热情,让我觉得有些突如其来。她用手指着那个年轻小伙子说:“这是我的表弟,我姑家的孩子,陪我到图书馆来玩儿。”
  被称之为表弟的小伙子赶忙走过来与我寒暄。看得出,小伙子挺潇洒,我们一起回坐到书桌上。这回倒是轮到我尴尬了,我悄悄地,不知不觉近距离的打量着姑娘。

表姐,我先回家了,你们聊着。”一句话惊醒了我,不禁为自己的荒唐而面红耳赤。
  她表弟走了,就剩我们俩儿了。

他真是我表弟,真的。”

姑娘说话时有些着急。我不知她为什们说这些,从姑娘着急的眼神儿里,我又似乎明白她为什们说这话。
  姑娘叫凌梅。是独生女,从小随当兵的父亲在南方长大,她的老家就在此地。这次是她奶奶病了,父母无暇照顾,凌梅请假回来伺候奶奶。前几天她父母也来了,奶奶在病榻中坚持了几天,看着远方归来的儿孙们,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凌梅有一个姑姑就在这儿县城住,这不,凌梅就住在姑姑家。父母已经先行回去了,凌梅也准备返家。
  听着凌梅侃侃而谈,我一时插不上嘴,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

凌梅有些调皮且大方的给我讲了一个她做的梦。梦里,她看见了冰天雪地,梦里,她坐上了汽车,梦里,她遇到了一个青年,梦里,她……
  凌梅停住了话语,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急忙扭过脸去,不敢正眼看她。因为我知道,小说里一见钟情的事情真的让我遇到了。事实上,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再延续了。但是,我们还是留下了各自的工作单位和通信地址。在凌梅就要走的几天里,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真得是相见恨晚。

火车站站台。
  “我还会回来的。” 淩梅的眼里噙着泪。

我无语,只是不停地点头。

她上车了,走进车厢了。车轮缓动,她想抬起车窗,抬不动。她慌忙让一旁的旅客帮她一起抬起车窗:

“再见了,我还会回来的——”
  从车窗飘来的声音,带着哭音儿,带着留恋,被火车的铿锵声盖住了,她真的走了,我的心亦跟着走了。


  时间不长,我接到了凌梅的第一封信。信封是用粉色的丝光纸粘接的,在信封的封口处,清晰的看见一缕白色的羽毛。浪漫的粉色情怀,洁白的羽毛深情,没等打开信,我已经沉醉了。
  鸿雁,在我们之间飞着,飞着。更多的思念,共同的爱好,随着文字的表达,润泽着浇灌着我们的心田。
  忽得有一天,我渐渐转过神来。现实生活毕竟是严肃的。那个年代,那种环境,有一份工作已属不易,下来的走向又该如何?毕竟我是男人,必须把这种现实如是说出来。在一封信里,我婉转的提出了种种担忧,毕竟是远隔千里,早晚得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那年月,只要有工作就是铁饭碗。要说调动,除了对调,单独调进一个陌生单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代人在一个单位工作,下来就是子顶父职,外人,根本进不去。招工是有计划的。除了学校分配的学生,下来就是退伍兵复原和干部转业,没有其它的门道。
  一道不可逾越的门槛,非常现实的摆在面前。看着凌梅雪片般飞来的书信,我觉得炙手可热。上天还是眷顾有情人的。我争取到了一次到南方出差的机会。我们相见了。谈到了相识,相知,思念。我们静下心来理性的面对现实,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真正懂得了,相爱,是需要陪伴的。
  我们明白,任何一方的舍弃,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况且,这种代价是父母所不能同意的。我们说的很平静,很坦然,凌梅的家近在咫尺,但我没有勇气迈进她的家门。
  我该走了。我们相约,从即时起,三年为限。看事情有什么转机,三年后再做最后的决定。火车带着我走了,带着无奈与遗憾走了,也把凌梅的心带走了。
  我曾尝试着劝慰自己,我曾有意的怠慢凌梅的来信,我曾不止一次的想到放弃。我的事情父母略知,但他们不问。每每看到他们回避的眼神,心里难受极了。我的变化深深的刺痛了凌梅,她在信中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没有任何通知,凌梅又来了,来到了我的身边。
  看来,我的故意适得其反,我们的试验是不成功的。凌梅大方的走进了我的家,我父母热情的接待了她。看见母亲和凌梅悄悄地说着什么,母亲还在偷偷的抹眼泪。事情的进一步进展,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无所适从。
  凌梅又走了。没提今后的事情,走时的表情有些凄惨。
  一天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长途电话。电话是凌梅的母亲费尽周折打来的,她说凌梅回去就病了,病的很厉害,问我能否去一趟。我的心咯噔一下,还没等我回答,电话就挂掉了。
  我急匆匆回到家里,顾不了许多,赶紧和父母讲。这次倒是母亲很急:

儿呀,你赶紧去吧,这孩子心太重,都是我一句话惹的祸。去吧,见了凌梅对她说,妈同意你今后找机会调过去。”
  在火车上,我回味着母亲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到了以后,我顾不得什么胆小匆匆闯进凌梅家。看到凌梅得一刹那,我惊呆了。她人瘦的有些脱形,看见我的瞬间,她不顾父母在场,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大声的肆无忌惮的哭着。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很久。
  看着此情此景,不愧是当兵的出身,凌梅的父亲猛然间甩出了几句话:

你们要是相爱,就不要磨磨叽叽,看得出来,这辈子凌梅是非你不嫁。也好,以后凌梅找机会调过去,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只要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看着凌梅父亲涨红的脸,在军装红领章的映衬下更多了几分父爱的柔情。
  我的到来就像是灵丹妙药,凌梅几天功夫就恢复了元气。我把母亲的话告诉了凌梅:
  “阿姨真好。”
  “那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还不是向着你。”
  “到底说什么了?”
  “她说了一个母亲该说的话。”
  再以后,我们结婚了,有孩子了。几年后,凌梅随父母一起转业回到了老家……
  至今,我们仍沉浸在在父母的恩泽里,他们给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一个家,给了我们一切。恩重如山的父母呀,我们都是你们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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