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阵雨从一早就开始下，下了将近一天，仍没有停的迹象。学校的教室不知漏不漏雨。妻子夏荷的腿，患有风湿关节炎，是不是因这连绵的雨水变得更加疼痛了。她还能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吗？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强站在饭店的屋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把衣兜里的钱攥了又攥。还有几个孩子的作业本没有着落，有了这些钱，就可以把作业本买回去了。
他每月抽出半个月的时间教孩子们读书，半月时间出来打工，打工挣来的钱除了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外，余下的钱全部寄给学校。学校是他和夏荷两个人的。 学校有十九个学生，一年级八个，二年级六个，三年级五个。学校设在山脚下一个废弃的庙里。 大学期间，她给他写信，说天高任鸟飞，既然走出了大山，就在城市的天空翱翔吧。他说不，我是山鹰，离开大山就飞不高了。 大学毕业后，他一心想回家教书。他想让山里的孩子像他一样看看外边的世界。他想好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办个学校。
上初三时，他与夏荷在一个学校上学，路上要爬两道山梁。一天，天上下起了雨。他和她躲在山崖边的一个石洞里避雨。雨越下越大，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他们都没带伞。她冻得直打颤。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顿时感到暖和了许多。雨稍停，他们互相搀扶着往山下走。山路陡而且滑，她一不小心跌了一跤，顺着山坡一直往下滚。他急得大喊一声，也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山坡上的树挡住了她，他却继续往下滚，在山脚下，一块石头把他绊住，他的腿感到一阵剧痛。就是那次，他的腿折了，粉碎性骨折。现在走路还有些踮脚。 她搀扶着他往家里走，顾不得雨水和汗水。她一直在哭，说以后再也不上学了。他咬着牙，发誓将来要在村里办一所学校。 大学毕业了，她来找他。她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她羞红了脸问他，忘没忘过去的誓言。他说怎么能忘呢，刻骨铭心。只是没有校舍，家里地方又窄又小，容不下几个孩子。她说，我找我爹，把村东那个依山的破庙当学堂咋样？我一直都看好那个地方，只是没有你，自个办不起来。他高兴得把她抱了起来。忽然感觉有些失态，又急忙把她放下了。她爹是村长。 他们就在这个依山的破庙里办起了学校。两个老师，十九个孩子。他教孩子们升国旗，唱国歌，做游戏，给孩子们讲大山外的事情。孩子们都叫他校长。 三年了，他每个月都来这个城里打半月工，给饭店洗盘子，给人卸货。只要能挣钱，他不怕苦和累。 他从饭桌上抽了一块桌布披在身上，钻进雨中。不能再等了，再等村里的孩子就与城里的孩子学习不同步了，商店要关门的时候，他钻了进来。 明天一早还得往家里赶。雨还在下，下得他坐卧不安，一夜起来几次，心烦意乱，刚睡着就被噩梦惊醒。他索性不睡了。天刚蒙蒙亮，他就用塑料布把书本捆好，一头钻进了雨中。 回家的路真难走。有几次他滑倒了。他想起那次他与夏荷开的玩笑。那次上学路上，雨也这么大，夏荷滑了一跤，眼里噙着泪。他对夏荷说，要是我摔了跤，我就不起来。夏荷气愤地问：为啥？他一本正经地说，站起来还得摔跤，干脆就不起了。说得夏荷“噗嗤”笑了。
翻过这道梁就到村子了。他想起了这几年的许多事。先是借来那所破庙，再是他出来打工，用挣的钱把房子修整一番，把村里的孩子招了过来。林林总总，很辛苦，但他有成就感。去年，他还与夏荷结了婚。上次回去，夏荷说老想吃点酸的。他懂，知道夏荷怀上了他们的宝宝。将来，宝宝也能和村里的孩子一样，在村里的小学上学。爹是校长，娘是老师，儿子是学生。也许是女儿呢，要是女儿，长得要像夏荷，夏荷好看。 他似乎听到一个奇怪的声响，噼噼啪啪的，像树枝折断的声音？像闷雷滚过天际的声音？像大象被绳索绊倒的声音？他猜不出。反正这声音像一把刀，在他心里猛扎了一下。 他晃了几晃，站稳了。这声音是从村子方向传来的，准确地说，应该是学校的方向。他爬上山梁，朝学校的方向望，远处迷迷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前边山下就是他的学校，那里有他的学生和她的妻子还有他们没出生的宝宝。他慌不择路，朝山下奔去。
他爬起来，浑身泥水。他听到了孩子们的哭声。他的心一紧，踉跄着跑向人群。他知道，出事了。 妻子夏荷和孩子们朝这边奔过来，看到成了泥人的他。夏荷抱着他放声大哭。他环顾一群孩子，一眼就断定了这些孩子一个都没有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看学校，椽子和檩子乱七八糟地杵向天空，像一只被宰杀了的巨兽，已经坍塌了。 他捋了捋夏荷的头发，回头对孩子们说，孩子们，擦干眼泪，学校垮塌了，我们不能垮，走，到我家上课去！ 雨中，强带领孩子们唱起了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歌声淹没了雨声，在大山里久久回荡。 （此文获中华微型小说网2011年元旦微型小说征文二等奖。今日教师节特发此文，向辛勤的教师致敬！） 作者简介：向东，男，本名王巍， 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民权县作家协会主席。荣获《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小小说作家网举办的“2007首届全国小小说新秀选拔赛”前11强；第三届郑州小小说学会新人奖；微型小说新秀百家；出版《是什么模糊了我的眼睛》、《巧克力的味道》小小说作品集两部；著有长篇小说《鼓盆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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