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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洪侠|李晓岚二三事

 胡洪侠 2022-12-23 发布于广东
【昨晚写完《悼晓岚:那个年代的芳华眼看凋零殆尽》之后,事有未详,心绪难平,意犹未尽。今天翻邮件,查微信,再掇拾几件小事,聊备一格,略寄哀思】

其一

李晓岚会讲故事,这是他让我佩服的核心能力之一。讲故事的能力,和一个人读书阅世、人际沟通、动员说服等多方面能力密切相关。有些人至今以“沉默是金”为自己的懦弱无能开脱,又以“能说会道”为攻击别人的武器,实在活得不知所谓。



其二

晓岚经常用微信转给我一些帖子,有奇文共赏之意。当年在衡水日报工作时,谁读到妙文奇文,我们也都会推荐给对方,或评或骂一番;若情绪过于激动,两人就直奔站前街,找个小馆子,边喝边继续或评或骂。

刚才翻微信记录,发现他转给我的帖子几乎全都打不开了。不过四五年间,多少”楼堂馆所“都已成”废墟“。我抄几个标题:



倒是有一篇可以打开,我一看,见是一位衡水日报前同事所写《编辑部的故事之 读信》。文章说一位“洪大侠”现在深圳某报工作,“著名读书专家”,性格粗线条,能说善辩,人送外号“洪大煽”云云。既然是我同事,却省掉姓氏称我“洪大侠”,语调奇奇怪怪,明显不怀善意。文章接着又捏造出“洪大煽”电话里让他代读家信一节,胡编乱造,内容离奇,品味已经无聊,心态更是无耻。况引号历历,仿佛抄的原信一般,可说已经涉嫌诽谤。我当时读了就很生气,问晓岚是怎么回事。晓岚说:“是某某某发给我的。”我问:“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东西呢?”晓岚说:“不知道。我们没有联系过,他忽然发来。”接着晓岚骂了一句:“用老百姓的话,他有点不熟。”

今天我还记得当年读了这“不熟”二字,我哈哈大笑,仿佛晓岚在前,亲闻其声。用枣强方言读起来,“熟”字他一定要儿化的,韵母似乎也有变化。多少画面,多少年轮,都随这“不熟”二字滚滚而来。

其三

晓岚的晚年生活可谓“悲喜交加”。所喜者,家丁兴旺,四世同堂,逢年过节大团圆,三儿三孙四重孙,十七口欢聚一堂,此乐何及!所悲者,是他反思自己一生文学事业,深感岁月蹉跎,梦想难圆。

我的《夜书房》系列有新书出来,就给他寄一本。有一次他微信说:“胡,看了你《夜书房》写的东西,觉得很有意思。想进去找不着门,不知道怎么进。这样随说随聊,倒是解闷,但略显不足。你应该有个有份量的大作了,别光玩这种小玩意儿。……我,生于旧社会,长在红旗下,一辈子无自己的思想,人云亦云,唯恐不及,但骨子里又不安分,总想摆脱种种束缚,但如拴在橛子上的叫驴,任你怎么踢腾也难以脱缰,直到垂垂老矣。”

更早些时候,我还给他寄过一本杨照、马家辉和我合作的《三人行》,他回邮件说:

那年你把你的大作寄给了我,于是,我便在闲暇时(实际上退休之后除了闲暇没有了不闲暇)就翻开读读。读下去,再读下去,再……读不下去了。写的什么?游记?游记可以这么写吗?文章可以这样写吗?无病呻吟?究竟你想告诉读者什么?于是便弃之一旁。

近日,闲暇加上无聊,就又把《三人行》拿来,好在没有弃之太远,没有把他交给上门收旧报纸的老乡。偶尔一翻正好翻到了那篇《衡水的拖拉机手和北京的扒手》。大概是因为写的是咱们两个的一段趣事。于是来了兴趣,便一篇一篇地读起来,不知不觉竟把这本书读完了。

掩卷之后,便有了一种感觉,什么感觉呢?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只是在我眼前出现了一种场景:一个心灵在一片汪洋大河中畅游,它随心所欲,他所到之处便是一片新奇,它把我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座座岛屿,欣赏着那里的美景,感受着生活的千姿百态,视野在不断的开阔。这是什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我终于恍然大悟:我完了。我这一代做文章者,除了写一些人家需要的应景之作还能写什么,这种思维惯性,从来就没有自我,没有自我对生活的感受。也不知除了社会需要的感受之外我还有什么感受,我的感受都是社会需要的感受,否则便没有意义。意义,什么是意义?没有想过。所以就像是一个捆住脚的鸭子,捆了一辈子,放开他,他也不会走路了。除了社会需要,“我”呢?从来就没有找到过,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了。


几十年了,不知有多少次,我和晓岚就是这样讨论读书,讨论写作,反思自我,感叹命运。如今他走了,联结故乡和我的文学世界,又坍塌了一片。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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