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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连载)

 湘西美文 2022-12-24 发布于浙江

 直吹得水尽鹅飞罢

/北洲

 

                            1

  大虎当兵回来啦!

  整个金鸡岭为此沸腾了几天。其实大虎也不是什么人物,他家也没有什么背景,应当是没什么值得沸腾的。可是有两点你想不沸腾都不行。这一是大虎进军营还不到一年,复员转业也没有这么快的啊!所以大家伙怀疑他是不是训练受伤残疾了,就像他爹似的。于是就有不少好事者经常来他这,瞅准机会用眼睛在他身上全方位扫描,希望看到他哪块少点肉啊,变点形啊之类。但是大虎活蹦乱跳,不缺胳膊不少腿,比谁都健康。这第二,是最吸引大家眼球的——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山东妞儿。

  那山东妞儿——怎么说呢,大伙看惯了金鸡岭的女人,一个个粗袍大褂,粗骨囵敦,黑不溜秋,埋拉巴汰。你再看看人家,高挑大个,粉脸涂脂,弯眉杏眼,美目含情,脑后一条马尾辫,油光发亮。一件蓝底粉白碎花对襟小袄,胸部微微隆起,一条紧身细口吊腿裤,青黑色质地,暗色竖纹。一颦一笑,和咱们的娘们比起来,人家就是阳春白雪,咱们是下里巴人。这么说吧,她如果就住这不走了,在这方圆十里八村肯定是一枝花。

  “这小子傻啦吧唧的还挺有能耐!”有人就连赞叹带眼馋地这么说。

  “你姓啥呀?”

  “你问俺姓啥哩?俺姓姬。俺爹说跟皇帝一个姓哩。”

  “啥皇帝,是黄帝,姓黄的黄。”大虎就开始纠正。

  “你叫啥啊?”

  “俺叫凤菊。”

  “凤举?女孩子咋还叫这个名字?”

  “别瞎说,叫凤菊,菊,菊花的菊,不是举。”大虎又开始纠正老乡的误解。山东口音和东北不一样,这大虎明白,他当兵的地址在淄博。

  “你怎么相中大虎哥的?”这些人的意思是想听听他俩咋搞对象,这回轮到凤菊弄不明白了。她说:“他军装一穿威武着哩,还白还帅。”

  大家笑一阵,渐渐散去了。

  这凤菊也真的能干,到老国家三四天,把他家一百年没收拾过的两间半茅草房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房芭扫了一遍,不再经常掉塔灰了;地面找平踩实,不再坑坑洼洼了;窗户旧纸破了不少洞,换了新的窗户纸;大虎他爸他妈的被褥衣服都洗了一遍。老太太心里笑开花。“啊——,啊——。”老头子很吝啬的声音也贡献了两次。

  金鸡岭人看见了,都说,老国家时来运转了。

  但英士奎有些不屑。他问大虎:“哎,你怎么当兵还不到一年就回来啦?”

  大虎说:“表现好呗,提前回来啦。”

  英士奎就要喷饭:“你是进军营还是进监狱?”

  “扯淡!”大虎不耐烦了,英士奎也就不问。但他一直满腹狐疑。

  英士奎是金鸡岭大队的大队长,权力不小。别人吹捧他官大时,他经常说:“在咱中国毛主席才最大,公社革委会主任也比我大,之后才轮到我。”

  终于有一次英士奎礼贤下士,把大虎请到家里,然后瞪着媳妇托娅说:“你长点眼力见儿。没看见大虎兄弟来了吗?做点下酒菜,我们哥俩喝点。”

  托娅是个弃婴,确切地说,是个被遗弃的少女。英士奎他爹捡到她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叫托娅,但不知道几岁了,因为她的年龄从来没人提起过;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因为她不知道什么叫生日;不知道家在哪,不知道爹妈是谁。老英头把她领回家,洗干净了换上衣服,让她和英士奎住在一起,她很高兴,笑嘻嘻地揪住英士奎那玩意儿,说他多长了一条腿。

  英士奎向他爹诉苦,太丑了,兔唇都不正正道道长在中间,偏偏向右豁,弄得嘴巴子总是哈喇子。

  他爹说:“忍着点吧,没钱的勾当。”

  后来,英士奎总是不去看她的脸,搂住她做那事。做过一次,却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次托娅来例假,看到一裤裆的血,托娅以为自己要死了,吓得直哭。英士奎说:“没事,进被窝!”一做起那事,她就不哭了。

  后来就有了一个儿子,出生时后脑勺就有一个洞,总是出脓淌水,英士奎跟他爹说咋办,他爹说管不了那么多,顺天由命吧。活下来命大,死了是命里该着。

  再后来英士奎就有些腻了,一到晚上钻进被窝,托娅往他这凑,他说累了,今天不做了;托娅不干,他就勉强做过几回。再后来他说“我看你恶心。”托娅还是不依,于是他赏了她几拳,托娅终于不敢了。

  见拳头好使,英士奎就常用。托娅眼里没活计,英士奎有耐心,支配她去做,她偷懒,他就伸拳头,托娅就去做。后来英士奎再分派活计,习惯了嘴和拳头同时工作,很有效率。

  托娅钻进地窖,抠出了三个土豆,洗了,切成片;抱回一抱茅草,点着大灶,然后用汤匙在一个瓷罐里吱嘎吱嘎地刮了几下,小半汤匙的猪油刮出来,炒熟土豆片端上桌。她又到园子里。黄瓜已经落架,一个黄瓜种躺在干枯的黄瓜秧下,已经腐烂得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别的连一个毛毛虫大的黄瓜妞都没有。托娅拔下两棵叶子已经枯黄的大葱,连同一碟大酱端上来。

  俩人就开始喝酒。

  英士奎是不喝酒的,这可能是祖上遗传。他爹当年在关内过来落户,少不得麻烦当地人,而当地人不求回报,陪他喝酒就行。他便请人吃饭喝酒。把酒斟上还没等喝,他爹就被酒熏得迷糊了。及至抿了一小口,顿时觉得烈焰烧膛,胸中翻江倒海,脸似猪肝,头重脚轻。“毒药毒药!”他连连说道,便侧歪到炕上,不省人事。等到他醒来,大家都喝完酒走了。英士奎比他爹要豪横,有一次几个老乡硬要试试看他喝了能怎样,合伙按住他灌下了半盅酒,他呕吐得天昏地暗,第二天醒来,连续三天专门在饭时分别去那几位恶作剧老乡家,吃顿饭,说是把吐掉的损失补回来。

  大虎可是个酒鬼,自斟自饮接二连三往嘴里倒,不一会一瓶酒就进去了一半。他不喝酒话都多,喝了酒就更拦不住了。英士奎先说:“在部队里没有这自由吧?”

  “操,自由啥呀!”大虎说,“天天到点起床,到点训练,到点吃饭,到点睡觉。我还得比别人起得更早。”

  英士奎问:“为什么你要比别人起得更早呢?”

  “我是司号兵啊。我得先起来吹起床号,别人才起来啊。”大虎说完,倒进嘴里一盅酒。

  “有女兵吗?”

  大虎来了兴致:“女兵?连母苍蝇都没有!不去炊事班,不去后勤部,看到的都  是公的——你别说,有一天周末休息,我在军营门外看见一个小妞可好看了,我忍不住招呼一声,你说咋的?——”

“咋地?挨一顿骂呗。”

  “切!你以为都像你啊!——那小妞站住了,回头看见我,朝我微微一笑。”

  “为什么笑啊?”

  “为什么?也是,我要是像你一样歪瓜裂枣也就没什么了,我的帅气迷住她了呗!你想不到吧。”说着,大虎把嘴拧到一边,挺了挺胸,一副美男子的自负。

“你别说,你穿上军装是挺人模狗样的。”英士奎说,“后来呢?”

  “后来。”大虎说,“我说你真好看。她就又笑;我说让我摸摸你呗,她不吱声。我以为她默许了呗,就去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哎呦,你可不知道,软软的可过瘾了!谁知道她大声尖叫,一边哭一边喊,说我耍流氓。”

  “再后来呢?”

  大虎喝下一盅酒,说:“唉,别说了。后来战友告诉了班长,班长告诉了连长, 连长告诉了营长,营长又告诉了连长,连长又告诉了班长,班长让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就回来了。”大虎自我陶醉,忘乎所以时,英士奎已经达到了目的,悄悄把半盘土豆片和半瓶酒都撤下去了。大虎捉住筷子想夹菜时,找不到了菜盘,左右找了一阵,说:“菜呢?”

  “都没了。行啦,你回去吧!”英士奎说。

  “操!真不够意思。”大虎无地自容,摔下筷子,愤愤地走了。

                           2

  大虎他爹有两件宝贝——这是以前的话——一个二胡,一个唢呐。他凭着这两件宝贝走遍了王爷庙很多地方,在逢年过节,红白喜事的场子上吹拉弹唱,挣了些钱,小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可是后来在“破四旧”时被红卫兵给毁了。当初他和小将们对峙,拒不交出宝贝,被当成反动派典型抄了家,砸了乐器,还被打得断了一条腿。他气不过,血压急剧升高,不久就又得了脑梗,从此就卧床不起。一开始还能说话,后来口齿渐渐不清,就只会“啊——啊——”了。到现在,连表情都凝固了。

  耳濡目染,大虎从小就有天赋,乐感很好。加上他没有过日子的紧迫感,乐天,没事就哼哼小调。小时候也在家拉过二胡,煞有介事;吹过唢呐,气正腔圆。他把那唐教坊名曲《朝天子》的胡琴乐谱烂熟于心,而且演绎到用什么乐器都能比划。到部队后没有这些乐器,只有军号。有一次他忍不住操起军号吹了几下,首长知道了,把他叫去,让他吹,之后拍板定下来让他做司号兵。

  从部队回来,军号没有了,最多就是拿筷子敲敲碗。但是,吹拉弹唱可以,打击乐器却不上溜。他憋够呛。有时爬到金鸡岭半山腰,两手合成喇叭状,就用嗓子吼一曲“朝天子”。再折两条树枝,当做二胡,摇头晃脑拉一曲“朝天子”。如果不过瘾,再来一段京剧“二黄”曲调。这天,他闭上眼睛忘情地唱起来——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

  下岭时还在边走边投入地唱,不注意撞到一棵小树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之后瞪大眼睛看着小树,接着唱道——

  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你这棵小树枝乱如麻!

  他用脚使劲踹树干,惊起了地头寻觅食物的几只鸽子,扑棱棱飞走了。

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已经进场院了,但场院把守严密,时刻都有社员捍卫着他们辛苦一年得来的成果。就是田里也很少能找到吃的粮食,秋收时英士奎严令:收拾不干净丢穗丢粒,扣工分!

  鸽子飞走了,大虎愣了一下,说:“你急啥呀,我还没唱到'直吹得水尽鹅飞罢’呢!没劲,一点不会配合。”于是不再唱。

  鸽子影响了他的兴趣,不如意的事就跟上来了,他想到上次在英士奎家喝酒,心里还在耿耿于怀:你英士奎太抠门,吃一半就把酒菜藏起来了,你个做大队长的够格吗!怪不得你只配娶个丑八怪媳妇,生个孩子屁眼长到后脑勺上。

接下来他才想到自己的媳妇。

  山东淄博那叫一个穷啊!凤菊家里啥也没有,家徒四壁。她爹她妈不敢同时出门,衣服不够穿,谁出门谁就穿全了,在家的就得“衣不蔽体”了。大虎其实不虎,稀里糊涂被赶出军营,他不服气啊:爱美之心谁没有啊!我也没把那个小妞怎么样,这算犯什么王法?违反军纪你给个处分不就得啦,犯得上开除吗?他越想越气越没办法越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就在大街上遇上了也是满腹心思的凤菊她爹。搭讪了两句,竟然被她爹让到家里来了——他给出的身份是刚刚复员的战士,家住在东北一个叫金鸡岭的美丽富饶的山村。

  凤菊见爹领回来一个白皙帅气威武的小伙,心里暗喜,因为她不止一次听爹说碰到愿意要的只要不搭钱领走就行,那也许就是给孩子一条生路。她端详一下大虎,皮肤白皙,浓眉大眼,鼻阔口方。他要是用眼睛盯住你,就能在你心里滋润出鲜花,凤菊果然心花怒放了。

  凤菊爹正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把女儿嫁出去。他和大虎相遇,见到大虎英俊白皙,帅气十足,一身军装更显威武。打了招呼,聊过几句还很投缘,遇上知音一样。再加上大虎离开军营时,软磨硬泡,硬是从排长那里讨来一把有些破旧的军号。吹奏了一曲朝天子,凤菊她爹就说大虎多才多艺,将来过日子差不了。大虎也是意外收获,把领出的补贴给凤菊做了一套衣服,留足路费,还剩点都给了“老丈人”,就领着媳妇回东北了。

  你别说,这山东女人比金鸡岭女人会过日子,把大虎爹乐得直想翻身,“啊——啊——”了好几次;大虎妈屁颠儿屁颠儿可村子显摆。

  但是时间一长可就暴露问题了。精神生活固然重要,但成天提溜着憋肚子哪有那么多精神头啊?没有人出工,挣不着工分,分不着口粮,吃啥?吃的没有,显摆啥?凤菊就漫山遍野找吃的。哈拉海菜叶,野韭菜根,老鸹瓢,苋菜,榆钱,凡所能吃,无所不吃。凤菊手巧,都能做成美味。大虎他娘已经去生产队场院里搓苞米粒去了。凤菊劝大虎也去生产队出工。

  但大虎不愿意干。他说和那些社员一起干活掉价。凤菊就嘟哝他,说一个大老爷们就伸脖等吃,啥也不能干。大虎听着就来了劲,一把把她扯进屋里,告诉他爹:“你睡着不许看啊!”便扒下她的衣服按在炕上干那事。一开始凤菊还反抗,怎么说也是呗,公公在炕头躺着,不能动不能说还不能想吗,多难为情!但她不敢喊,半推半就。

  完事,大虎提上裤子,说:“我这大老爷们是啥也不能干吗?”

凤菊穿好衣服,说:“你以后可别犯傻了,这要是闯进来个外人,脸可往哪搁呀!”

  大虎说:“那你以后就别磨叽我了!”

  凤菊说:“总得过日子呀,你要是能出工挣工分,我天天让你干这事。”

  “操,这事你可说得不算。”大虎自负地说。之后出去了,边走边哼着:

  “喇嘛,唢呐,曲儿小腔儿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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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湘西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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