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果然很有料》-66 理论上,朱棣的南下之旅危险很大,山东到应天之间还有数支兵力,只要他们出兵和盛庸、平安打策应前后夹击,朱棣就很难应付。 然而,朱棣南下之时,各地镇守武将的态度是很值得玩味的。
淮安守将梅殷来头更大,他是汝南侯梅思祖从子,老朱最看好的女婿,朱元璋临终前特地托孤于他,命梅殷辅佐朱允炆。 梅殷奉命镇守淮安,他果然严词拒绝了朱棣派来“借道”的使者,为表对建文帝的忠诚,他还下令割掉使者耳鼻后放回,并让他带话:“留下你的嘴巴,好让你对朱棣说什么叫做君臣大义。” 梅殷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当朱棣挥师从近在咫尺的扬州擦肩而过时,手握重兵的总兵官梅驸马,相当配合地没有出一兵一卒骚扰。直到后来朱棣兵临南京城下,梅殷也始终趴在淮安没挪窝。 多数地方镇守武将的算盘就是如此,我只要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不能算失职,不管朱棣朱允炆谁赢了,都不能算我的责任。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城内守军对是战是降已达成了共识,当城中大多数人想要投降时,最高长官要反对,只能成为牺牲品,这种事就必然会发生。 道衍的判断是正确的,朱棣押宝押对了,从北平千里迢迢奔袭应天,路上还是只有盛庸、平安、陈晖、何福这些人跟他纠缠,随着他离应天越来越近,阻力越来越小。 没有第三道防线了,第二道防线就是最后的防线。 朱允炆有何反应呢? 这场战争打了三年,前线将士们杀得你死我活,叔侄俩还是经常进行友好对话的。大战间隙,常常会有使者来往于应天和北平传递信息,一会是侄儿说:叔叔,你完啦,快投降吧!一会是叔叔说:小鬼,你惨了,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如今,四叔竟然不顾道义亲情,也不按兵法行事,直扑应天跟自己拼命来了。这种打法连游击队都算不上,这是妥妥地流寇战术啊,咱老朱家可是皇室啊,还能这么玩? 朱允炆手里的剧本上没这一招,在朱棣从北平打到长江这数个月的时间里,朝廷既没有拉起江北防线,也没有召各地兵马勤王,只是在欣赏着盛庸、平安、何福他们和朱棣打拳击。 直到主力覆灭,建文帝才如梦初醒,他忙下罪己诏痛骂自己,一边召兵马入京勤王。 大臣们自告奋勇带着诏书四出募兵,却不见有一支兵马入卫京师。还留在京城的人也明白过来,不会有援兵来了,这帮孙子是借着出使的名义跑路了。大家见势不妙,纷纷要求把自己派出京师,募兵还是分守都行,只要离开就好。 直到应天陷落,没有一支勤王部队出现,这真是一场两个人的战争。
朱棣这个次子并不是啥好宝宝,从小就表现得很滑头,言行轻佻,不被爷爷喜爱。长大后他也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受亲戚们待见,就连亲舅舅徐辉祖也很讨厌他。 抛开这些缺点,在军中朱高煦却是一把好手。他遗传了父亲勇武的基因,靖难之役他随父出征,经常作为前锋带兵冲杀,瞿能父子就死于他的冲击。在朱棣危急的时候,朱高煦总能及时出现助父脱困,这一次也是如此。 朱棣已经精疲力竭了,他拍着朱高煦的背说:“儿子你好好干吧”,说完朱棣特地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世子经常生病。”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父,这句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让朱高煦的眼睛发亮了,因为他自行脑补出了下半句:皇位迟早是你的!
六月二日,北兵在长江北岸击溃盛庸后,负责江防水师的右军都督签事陈瑄率舰队投降。第二天,北兵迅速渡过长江,南兵再也无法抵挡,或散或降,盛庸仅以单骑逃走。 朱棣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何进入应天? 作为都城,应天城的坚固天下闻名,三道瓮城的设计能让北兵痛不欲生,恰好攻城又是朱棣最不擅长的工作,总不能指望把朱允炆引出城外野战吧?若要强攻,应天城内还有二十万兵力,铁了心守城的话,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攻下。 野战还是强攻,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存在。
没有记载朱棣对李景隆和朱橞说过什么或是暗示过什么,这两个人却是朱棣打开应天城门的钥匙。 谷王朱橞,朱元璋第十九子,洪武二十八年就藩宣府,成为九大塞王之一。 能成为镇守重镇宣府的藩王,朱橞是有点能力的,他在宣府扩充城防,修建长城,把小城宣府打造成一个易守难攻的堡垒,一度成为其他塞王的榜样。 靖难之役爆发后,朱橞也接到了要他回京的诏书。帮侄子还是帮哥哥,在朱棣刚起兵的时候,这实在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帮侄子顶多被削藩,帮哥哥很可能送命,朱橞决定投靠侄子。 朱允炆对朱橞二话不说就来投奔还是很感激的,看来叔叔里还是有好叔叔,谷叔和辽叔不就是么,他对朱橞充满信任,不但委托他出使北营,还把防守应天成金川门的任务交给谷王,让李景隆当他的副手。有这两位皇亲国戚在,相信他们一定会不辱所托,把城门防守得滴水不漏。 随着战事的发展,朱橞后悔了,拥有全国的合法皇帝大侄子原来是个废柴,他只怪自己没早点看出来,现在身在应天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出使北营,目睹北兵兵强马壮,衣甲鲜明,应天城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皇帝六神无主,削藩智囊们束手无策,许多大臣更是在城内四处活动,脸上就差写上“内应”两个字。这种情况,如何守得住应天? 人生既然是门生意,就要学会推销自己。看到自己把守的金川门,朱橞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恰巧,他的副手李景隆也是同样想法。因为之前的惨败,现任曹国公的人生已经跌到了谷底,亟需触底反弹。如果建文帝赢,肯定是没机会了,说不定还会被清算;要是朱棣赢呢,打开金川门,自己不就又成了从龙之臣吗? 派朱橞守门或许是百密一疏,再派个李景隆,建文帝就是给自己挖坟墓了。 六月十三日,朱橞、李景隆商量已定,打开金川门降附朱棣,北军未费吹灰之力进入应天。 如果他们不开门呢,应天能坚守下去吗,我认为希望也很小。根据当时城内的情况,再参照扬州的例子,城门被打开只是迟早的事,朱橞、李景隆只是第一个吃螃蟹而已。 大势去矣,朱允炆已陷入绝望,大臣们降的降,跑的跑,留下来的未必是真心终于朱允炆的。尤其是朱棣的小舅子,徐达第三子徐增寿,他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朱允炆,仿佛奇货可居。 朱棣靖难过程中在京城有不少内应,具体人数无人知晓,可以确定的是徐增寿和王宁两个,王宁暴露得早,此刻正在监狱等待释放,徐增寿潜伏到了最后一刻。 作为一个卧底,徐增寿的作用比建文帝的葛诚之流高了几个档次,既是皇亲又是天子近臣,他提供的意见一定程度上能影响朱允炆的决断,比如朱高炽等三人来京自投罗网那次,就是徐增寿极力主张将他们放回,后来朱高炽和朱高煦的表现让朱允炆拍红了大腿。 徐增寿孜孜不倦提供的情报,为姐夫朱棣准确判断形势发挥了重要作用,但百密总有一疏,这些没逃过御史们的火眼金睛。通敌事情败露,徐增寿被十几位御史一顿拳脚打得半死,建文帝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他身上,一向仁柔的朱允炆亲自提剑将徐增寿斩杀。
此刻朱允炆正坐在空落落的大殿里发呆,他对这一天的到来已有所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到时,没想到会是这般光景。 没人请假,也没人出现,他的身边只剩下几名太监陪伴,往日高谈阔论的群臣就这样消失无踪。朱允炆心里恼恨到了极点,自己待他们不薄,眼下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在最需要有人出主意的时候,这帮专门出主意的人却集体撂了挑子。 执政四年,没想到落得这般境地,要他们何用?这皇上当得有何用? 朱允炆心里把群臣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然而外面发生的事证明,文官们并没有全部抛弃他。 这种情况下,通常是御史们的舞台。 朱棣从金川门得意洋洋地打马入城,准备大搞接收,一群文官已经在路边迎附,等着在未来皇上面前留下好印象。朱棣心情很好,他在这群叩见的官员面前勒住马头,眼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开始盘算怎么提拔他们以资嘉奖。 跪拜在地的官员并不全都俯首帖耳,其中一个长相清瘦,眉宇间有一种不可反抗的压抑,他捏紧了怀中暗藏的利刃,突然跃起直奔朱棣而去。 刺魂剑无影,弑血行无踪。可惜,此人不是个真正的刺客,他叫连楹,身份是监察御史。 朱棣一身戎装,身边又有亲信卫士,怎会容连楹近身。左右护卫刀剑齐下,将这名飞蛾扑火的业余刺客格杀在五步之外。 朱棣只是脸色稍变,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不再理会跪着的那群人,下令打马向前。没走多远,马头又被另一个人拦住了,来者是另一个御史董镛。 董镛清楚知道行刺是伤不到朱棣的,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要凭自己的吃饭本领——骂人,来狠狠羞辱朱棣一顿,哪怕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御史的职责是弹劾,骂人功夫天下第一。为了多骂几句,董镛连开场白也没有,直接就开骂了:“以臣篡君的乱臣,知道忠字怎么写吗?以叔残侄的逆贼,知道仁字怎么写吗?不遵先帝分封初心的不孝子,知道孝字怎么写吗?你就不怕死后被人戳脊梁骨吗?”说到激昂处,董镛指天示日,唾沫横飞,跳脚怒骂。 朱棣大怒,立即令手下将董镛当场杀死。
虽千万人吾往矣,惟心中之道不熄——他们让大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抛弃了朱允炆,气节这种东西并没有消失,知其不可而为之,不问能不能,但求该不该。 他们用生命提醒朱棣,不要以为你已经成功了。或许正义不过是胜利的另一个称呼,但真正的正义是不会被鲜血所淹没的。 文官群体是朱允炆的基本盘,在他任内推复古礼,求贤访能,优容文士,要是他的统治能维持下去,文官们将迎来一个黄金时代。 文官群体中有黄子澄这样的极品书呆子,大部分人还是正常的,不幸的是朱允炆信任的是黄子澄,多次忽略齐泰等人的正确意见,最后把自己玩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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