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茹苦含辛的大姑 文/王道刚（河南） 烈日当空，白花花的刺眼。空气憋闷，用手一攥，仿佛可以拧出水来。三伏天里的一个上午，从武汉归来省亲的三弟开车载着父亲与我，专程去看望住进养老院的大姑。 车子穿行于人迹罕至的乡村阡陌，田畴里已是大片泛黄的稻子，在视野里铺陈开渺远的透视，间或有绿意跃入眼眶，还未等感受到些许清凉，便又一晃而逝。这样单调而重复的景致，与路旁挂满尘灰、蔫巴低垂着的行道树，相映着渐次显出无趣来，只把两只眼睛也看得干涩、生疼了。尽管车内空调吹送着缕缕凉爽，但许久以来的郁闷与燥热，压迫着我的心，使我久久不能平静。车窗外的风景，引发着此行的目的地，大姑那佝偻的身影，便时时闪现在脑海里…… 一生命运多舛的大姑是奶奶唯一的女儿，生于1937年。高中毕业考试，大姑和大伯（大姑的大弟）一同考上了安徽省正阳农专，在那个年代，这是整个村子的荣耀。时值三年自然灾害，面对家徒四壁，作为长女的她主动选择退学，把上大学且能改变命运的机会，留给了同样面黄寡瘦的伯父。 困难的日子在苦熬中过去了，大姑不甘人后，好学上进的她又埋头奋进，不久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固始卫校。毕业后先后在“七一”、罗集、泉河和王集卫生所工作。在每个岗位上，大姑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留下了一片好名声。 世事艰辛，没多久就赶上了全国的精简下放运动。1962年，她服从组织安排，义无反顾地回到“农村广阔天地”。下放不久，就经人介绍，嫁给了我那脾气暴躁、军人退伍的姑父，接连生下七个子女（两个不幸夭折）。老两口磕磕碰碰一辈子（大姑常说，舌头和牙齿还打架呢），虽有苦涩，却也相守相伴，过着平淡的生活。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很多人又返回到原先的岗位，大姑消息闭塞，很久才得知相关政策。也曾几次上访、申诉、查找工作档案，最终也没找到一线希望……从此，大姑一边埋头田间劳作，一边背着十字药箱当起了接生婆，靠“喜糖”“喜面”的微薄收入，缝补着捉襟见肘的日子。苦累和辛酸自己尝下，却挺直了腰杆拉扯着五个子女，不单要叫他们成人，更要叫他们成才。倔强又要强的大姑，用脚步丈量着土地，走遍十里八乡，每一条道路上，都有她辛苦撒下的汗水。皇天不负苦心人，大姑的五个子女个个争气，如今小日子都过得滋润美满。也许只有我晓得，这幸福日子的背后，是大姑多少个日夜的奔忙和付出…… 我感念大姑，更感恩大姑。幼时我羸弱多病，大姑常为我把脉问诊，时时挂念着我的身体，嘱咐我父母，该怎么照顾我，为我调理。见我爱读书又懂事，对我更是疼爱有加。记得读初一时，住校的我腹泻不止，她带着我去石庙集卫生院抓草药，为差一元钱而四处讨借。返回路上，她那句“真是一文钱憋死英雄汉”的喟叹，至今让我心碎而又倍感温馨。参加工作后，每逢节假日，只要得空我便会去看望大姑，像一个无声而坚定的行动，我一直坚持着。今天，这样一个苦夏的三伏天，得知大姑被其大儿子送进了养老院，我没有犹豫，便喊上父亲和三弟一同去看望大姑。 这家养老院坐落于老家集镇的一条旧街上，由原工商管理所办公室改建而成。坐东朝西五间门脸房，玻璃橱窗上粘贴着“关爱老人，弘扬美德”“家和万事兴，敬老要先行”之类的醒目标语。这几间门面连同后院的五间平房，成了近二十位老人临时的家——张广社区日间照料服务中心。 敲门说明来意，我们走进彩钢瓦棚顶下的院落，三三两两的老人或蹲或坐或立，在屋檐下或院子中纳凉，他们看上去很显苍老。有的还摇着蒲扇，摇一会便要歇一歇；有的眼睛看不见了，拄着拐杖挪步；有的可能耳朵不太好使，打招呼都没有回应；有的坐在轮椅上，双脚不能走动了；一位大爷正用一条凳子撑着走，看了让人心酸不已…… 而我86岁的大姑呢？此时躺在右拐第一间屋的凉席上，弓着瘦小的身子，头发花白而凌乱，斜对着柜式空调恹恹入睡。 “大姑，我们来看您啦！” 贴耳一声轻唤，大姑缓缓睁开眼，见是久违的亲人，浑浊的双眼瞬时放出光来，颤抖着嘴唇，说：“你，你们咋来啦？大热天……”随即伸出枯枝般的手拉住我们，表情茫然、欣喜、孤独、无助……别过脸，泪眼朦胧中，我忆起年前身体尚硬朗的大姑，住在大表姐家时，那颐养天年的幸福情形——怎么也想不到，患有高血压、高血糖的她在一次摔倒后竟如此不堪！如今被子女送进了养老院…… “我们为每一位老人建了健康档案，每天两次量血压、体温，按时提醒并帮助老人吃药，提供可以半自理老人健身、打牌等活动，带领老人洗澡、理发，一日三餐科学营养……”在护理员细致而认真的介绍中，我们环视四周，为其热心的服务、干净的环境而感到丝丝欣慰，但转过身凝望面色蜡黄的大姑，我的心还是有了一种莫名的疼痛…… “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都说养儿为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开口……” 返程中，车载音乐播放着“父母情深”的撕心裂肺的咏叹，大姑那瘦削苍老的背影，似巨石沉重，随着车身的颠簸，那歌声也如漫涨的潮水，一次次冲荡着我如山压迫的心……  插图/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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