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杀猪菜
文//梁淳威（内蒙古凉城）
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不拾闲。清苦恓惶的乡亲们，也就在这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生硬日子里，才能刁夺出来一点清闲。熬苦了 一年， 亲戚邻人相互帮衬，刨闹下一些活命的吃喝，眼前大概是仓里有粮心里不慌了。趁着这点清闲工夫，残羹剩饭、糠皮泔水喂养大的肥猪，也该杀了。有了肉，心里就升腾起一种盼年的希冀，以往的贫困日子好像就要被抛在身后了。一代又一代农村后生，就是在寡淡的胃肠道被油水猛然滋润后，饱胀的希望中收获着干瘪的欢乐。请谁杀猪，请谁帮忙，一年来亏欠下谁的人情，又该请谁吃杀猪菜，心里早已经盘算好了。在村里，乡亲们把杀猪看的很重，就像是对一年辛苦劳作的补偿和品味，不管贫穷还是富有，只要杀猪都得卯足了劲儿放个响屁。让冷嘴嘴儿困肚肚儿的乡亲们，惬惬儿吃一顿油乎乎热乎乎的杀猪菜，在这山野寒舍，也算得上是顶好的招待了，足以表达自己的一片诚心实意。太阳出山不久，明知道是人家餐桌上的一道菜，还一天天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没心没肺、傻吃愣喝、养尊处优、攒膘积肥的蠢猪，万万没想到今天就是它的祭日。一把寒光闪闪的屠刀，一口杀气腾腾的开水大锅，吱天嘹凹嘶嚎哀求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垂死挣扎一阵子后，刀进血涌，了却了短暂的一生。猪杀倒后，头蹄下水一般都是自己家留下了，精肉留多留少，还得看家庭状况。日子过得宽展就多留点，日子紧巴就得把大部分精肉卖出去，也好换一点油盐酱醋、鞭炮香火之类过年必需的用品。再说，娃娃们过大年还得换一身新衣服，不能光顾肚子不顾面子，肚里多大油水别人不知道，而体体面面站在大街上，别人就会高看一眼。精打细算过日子固然重要，可自己家杀猪招待亲戚邻人不能小气。槽头肉，最少也得割下来十多斤，切成肉片片用来做大烩菜。所谓杀猪菜，其实就是这一道不住气往上端搭的大烩菜，管饱管够。除了这道主菜，还得配几个炒菜，花生米、拌豆芽等等。不管配菜是荤是素有几个，只要大烩菜里有了足够的香喷喷的肉片片，就得喝点酒助助兴。困难时期，几乎见不到瓶装酒，即便能看到，好像也不是咱们老百姓应该享受的，老百姓也实在买不起。就是图个穷欢乐，几毛钱一斤的散白酒村里供销社就能买到，打一塑料桶稳在炕头，想咋喝就咋喝，不都是为了一个迷糊嘛。再说，能喝得起散白酒也挺够意思了，要知道生产队里劳动一天才记一个工分，仅值一两毛钱。现在村里抽烟喝酒比档次高低，要在过去，乡亲们想都不敢想。酒杯一端，一口浓烈的散白酒顺着嗓子流进肚里，就好像一团燃烧着的烈火，在胸腹腔蒸腾，在血液里激荡，话匣子也由不住就打开了。平时拙嘴笨舌的老汉，古往今来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讲得头头是道、口若悬河。腼腆的小后生，相中了哪个村的姑娘，这时候也直言不讳开始吐露了。此时，坐在炕沿上的当家汉子，频频举杯，呼朋唤友，尽显豪爽的待客之道。吃杀猪菜的亲戚邻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无拘无束地释放着积攒在内心的苦闷与压抑。也算是与时俱进吧， 近几年回老家，吃杀猪菜的乡亲们不仅要喝酒，还学会了划拳行令唱歌抒情。“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当这首苍凉悠扬的草原歌曲被土里刨食的汉子们唱响时，农家的热炕头上酒兴正酣，这杀猪菜的宴席已经延续到了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东邻二狗蛋的媳妇找来了：“一听这轰讶吵闹的，就知道俺家那个妨祖货又喝多了。”东家女主人赶紧让她进屋，端起来一盘子杀猪菜急忙解释：“年八辈子也不在一起喝一顿酒，就让男人们高兴高兴哇！你快把这点杀猪菜先端回去，你放心，娃娃们过一会儿就把你家二狗蛋儿送回去了。”二狗蛋赤红的双眼瞪着自己的媳妇一脸不屑地：“咋了？寡球甚了？老子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用得着你管了……”媳妇只好端着盘子悻悻而去。刚刚打发走一位，西邻三后生母亲也寻来了：“这几个灰鬼们，没完没了的喝呀? 欢欢儿下地回家哇，时候不早了！”东家女主人急忙端起来一盘子杀猪菜笑脸相迎：“呀咦呀，您这么大岁数了躖看他们做甚呢？快回家自己热一下吃哇！”三后生不管母亲在不在走不走，依然吹嘘着他和前村翠花的爱情故事：“要不是她爹彩礼钱要得多，我和翠花的娃娃也能背书包上学了……”众人调侃：“你这后生少言寡语的，当年咋不吱声呢，大伙给你凑合几个不就行了，看这事情闹的，让人后悔……”三后生母亲不屑地：“啧啧啧，你们几个可别说胡话了，真要问你们寻揣几个钱，一个比一个抠门儿小气。再说了，你们的光景日月我心里还没数吗? ”她转身接过来东家的杀猪菜，咳声叹气地也离开了。夜渐深，酒桌渐趋平静。炕上地下、院里院外，到处都是醉汉们吐泻的杀猪菜。周方围邻居家养的大狗小狗，一白天虎视眈眈，光闻气味没得到实惠。馋狗万万没想到，终于可以饱食一顿的机会竟然发生在夜深之后。于是，一吐百应，大呼小叫，你争我抢，尽情分享着醉鬼们的吐泻之物。酒水浸泡过的肉片片，或许是狗的美味佳肴。那真是酒不醉狗狗自醉啊！当女人娃娃们终于把喝酒汉子们都安全送回了家，村里已经静悄悄地毫无声息，幸福的人们和幸福的狗们，开始了明天或者明年杀猪菜的梦想……
—— 编审：粟贵贤 ——
作者：梁淳威，内蒙古凉城县蛮汉镇人。《凉城文苑》责任编辑，行政单位工作人员，出版了《葵儿》《情暖乌兰哈达》《自然 自觉 自由》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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