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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是我心中的那轮白月光

 我的大脑袋 2022-12-28 发布于河南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匿名,女

01

老何并不老,其实他今年才32岁。

可是,人生初见,我们都以为他是辅导员或是学生家长。

我甚至还毕恭毕敬地喊了他一声“老师好”。

而多年之后,再想起他,我依然还是在心里,这样招呼他。

02

那是2008年的9月3日,我提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去学校报到。

学校坐标武汉,是所还算知名的师范院校。

在新生报到处,我看到了“西装革履”的老何。

他热情地告诉我们这些新生需要办哪些手续,熟稔地为大家指路。

于是,我无比礼貌地向老何微微躬身,说了一声“老师好。”

不想,在场的人哄堂大笑,老何也是红着脸摆手:“搞错了,搞错了……”

原来,老何也是新生。

只不过,他比别人早来了一天,也算是最先熟悉了校园情况。

于是,就热心地到新生报到处帮忙。

03

但,不光是我误会了,很多人都以为他是辅导员。

老何实在是长得太过着急了。

黝黑粗糙的皮肤,高高瘦瘦的身材,笑起来有不浅的抬头纹和鱼尾纹,再加上那套正式到像新郎一样的西装,说他孩子上小学了,估计都有人相信。

事实上,他的确比我们早熟早慧,是一个好到“犯规”的人。

04

有他在,班级的黑板永远有人擦。

老师的保温杯里,水一直是满的。

班级搞任何活动,他都是默默无语干活的那一个。

他所在的宿舍,被他收拾得窗明几净,比女生宿舍还要清爽。

重要的是,我们上大学是读书,而老何上学相当于上货。

不管是哪一科,哪怕是没有学分的选修课,他都听得认真,笔记做得让选修老师都要拍照留念。

他向老师学习,也向同学学习。

打篮球、踢足球、学声乐,学吉他、学钢琴,学书法画画……

因为我在班级的迎新晚会上表演了钢琴独奏,于是,老何找到我,让我教他钢琴。

他不是班上最有天分的学生,但,却是班里公认最刻苦的那一个。

05

真正了解老何,是从他跟我学钢琴开始。

记得当时是在学校的琴房,老何让我给他弹一曲《我的祖国》。

我的钢琴水平很一般,可是,一曲终了,却发现老何泪流满面。

等到我真正开始教他指法时,他一遍又一遍地用纸巾擦手,双手紧张得全是汗。

事实上,钢琴童子功的我认为,老何其实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天分。

首先他的手指粗短,而且乐理知识几乎为零。

重要的是,在钢琴面前,他紧张自卑,弹个钢琴跟按原子弹开关一样。

结果,不等我开口,老何问我:“教我弹钢琴是不是很痛苦?”

看着他那求知若渴的诚惶诚恐,我话到嘴边却变成:“不会啊,很高兴为您服务。满意请按1(哆),不满意请按2(唻),感谢请按3(咪)……”

如此简单的一句玩笑,老何想一次,笑一次。

不得不说,朴实诚恳如他,笑点太低了。

并不幽默的我,和他在一起,都觉得自己成了有趣的人。

06

直到大一寒假,我才为自己当初没拒绝老何跟我学钢琴,而感到开心。

那一年,我和班里6个同学一起,去了老何的老家——云南永平,一个位于博南山和云台山之间小山村。

去之前,云南在我们的心中是美丽的梯田、是苍山洱海,是浪漫的泼水节……

可是,辗转各种交通工具,最终步行到了老何家里时,我们都傻眼了。

老何的家,连一张真正的床都没有,只有一个半失明的奶奶。

以及看到老何带了客人来到家里,奔跑着把家里的腊肉、香肠、青菜纷纷送来就走的邻居。

直到那一天,我们才知道,老何4岁时,就成了孤儿,与奶奶相依为命。

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

就连他上大学时那套仅有的西装与皮鞋,还是乡亲们一起凑钱给他置办的……

冬夜的堂屋,四处透风,我们围着火炉,听老何讲这些年,他受到的帮助与爱护。

由始至终,老何对于自己的成长环境与经历,没说半个苦字。

可是,随便哪一件事说起,对于养尊处优的我们来说,都觉得苦出水来。

07

第二天天没亮,老何便带我们去他曾经就读的村小。

我们以为就在村头。

可是,一走就是十几公里,而且全是山路。

最窄的地方,无遮无拦,离悬崖深渊只有一臂的距离。

我们走得心惊肉跳,老何却告诉我们哪种野果子好吃,如果渴了,哪里能喝到正宗的山泉水,以及这个时节,走到哪里,可以看到最美的日出。

那哪里是上学的路,分明就是攀岩和探险。

等到终于走到那所破败的山村小学时,有眼尖的孩子一眼看到了老何。

然后,全校三十几个孩子哗啦啦冲出教室,把老何围在中间:“何老师,你可回来啦”“我们都想你啦。”

原来,从高中时开始,老何每年寒暑假就到村小支教。

他说他没什么可以回报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与乡亲,除了让他们的娃认识更多的字,读到更多的书,比他见到更广阔的世界……

所以,上了大学的老何就像在上货,他干海绵一样吸取任何知识,就为有一天可以回到这里,让更多的孩子通过读书,多掌握一项技能,丰富认知,改变命运。

终于知道,老何为何那么成熟坚定。

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到底要过怎样的一生。

这样被孩子包围、崇拜的老何,我们无法用“不幸”来形容他。

而我,是从那一刻起,爱上了老何,带着无法官宣的崇敬与震撼。

08

再回校园,我给老何上钢琴课时,已经不再满足于教会他一点简谱,几首老歌。

老何只知道平时嘻嘻哈哈的我,一到琴房秒变严师。

却不知道,我虽然高二就拿下钢琴十级,其实,因为从小学琴的痛苦经历,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和享受过弹琴。

但开始教他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堂一个小时的课,我常常光是备课与练习就要花上几个小时的功夫。

课堂上的我,高冷严肃,对老何批评大于表扬。

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思。

一想到眼前这个人将来会把这琴声,带往大山深处,我就觉得与有荣焉。

所以,我努力高深,深怕他浅尝辄止。

09

大学四年,老何把他的奖学金、助学金以及兼职所得,都变成了书和文具,寄回了他的家乡小学。

而他自己呢,唯一的一套西装,衬衫的领口与袖口都已经破损,却永远干净整洁。

脚上的那双皮鞋更是已经修了不知道多少次。

有同学曾经把自己的衣服、鞋子送给老何。

可是,老何坚持付钱,以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大家渐渐了解老何的自尊,这样物质上的帮助,对他来说就是负担。

于是,我们能做就是把对他的关心,变成对那些孩子们的关爱,买书、文具、衣物寄往村小。

而我呢,每年的寒暑假只回家陪爸妈几天,其余时间都去老何的村小支教。

我想把老何的理想变成自己的志向。

事实上,一天天过去,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对老何的心思。

可是,他一直在用委婉的方式拒绝。

10

那时候,寒暑假我就住在离村小最近的村民家里。

周末时,我曾经不止一次翻山越岭去老何的家,帮奶奶洗衣服、被子,和老何一起去田里干活。

有好多次,我故意磨蹭到天黑,希望自己可以留下来。

可是,每一次,老何都坚持把我送回学校。

然后,自己再翻山越岭地回来。

崎岖的山路之间,我无数次磕绊摔倒之际,老何那双粗壮的手稳稳地托住我。

好多次,我执拗地牵着那双手,不肯放。

但,老何默默地和我拉开距离。

他在薄暮冥冥之中,给我讲了很多乡村生活与教育的另一面。

他的一个学生辍学了,父母觉得读书无用,不如早点回家务农帮工,再大一点外出打工。

老何几次三番去游说学生父母,最后一次,他是被学生的爸爸用竹杆给轰出来的。

还有一个孩子,从6岁开始偷盗。

老何从接管他第一天起,就在看管他,还给他做心理辅导。

在老何面前,这个孩子学习积极,也可以控制自己。

可是,只要离开他的眼皮子,他还是会习惯性地偷窃。

甚至因为入室盗窃,多次进出派出所。

连他自己和他的父母都劝老何放弃,别在这种毫无希望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

那时候,老何还在义务地给镇中学的孩子们补课。

他曾经带着我去参观那些孩子的宿舍。

人还未进屋,刺鼻的气味却早早迎了出来。

老何对我说,光是一个卫生习惯,就要教很久,久到让人常常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意义……

老何跟我说这些,不是吐槽,而是劝退。

他说自己生长于斯,承蒙这片土地的恩情,所以,能够忍受这里的AB面,也知道教育是几代人的事情,他做好了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扔在这里的思想准备。

但我不一样,我生长于城市,这里的一切只能当成一段经历与尝鲜。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是你父母,也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过这种一眼望去,那么辛苦的一生。”

他甚至断言,像自己这样的人,或许是一个好老师,但,绝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11

而真正让我打起退堂鼓的,其实是我自己。

有一次,我和老何一起去说服一个辍学的孩子回学校读书。

最终,我们顶着烈日,帮人家父母锄了一上午的草后,孩子父母答应让我们带孩子回学校。

结果,回去的路上,经过那条用石头铺成桥的河。

我一脚踩翻,整个人跌入湍急的河中。

结果,那个孩子一紧张,也紧随着摔进了河里。

刚刚下过雨不久的山水,又冷又急,毫无防备的我们一下子被水流冲出好远。

而这时,老何毫不犹豫地跳进河中救我们。

他先救的,是那个孩子,然后,才是我。

等他追上我时,我的胳膊和腿已经被河里的树枝、石块划得鲜血直流。

我当时又害怕,又委屈地哭了。

其实,我在眼泪中明白一件事:如果和老何在一起,其实就意味着,要接受在他心里,学生永远是第一位的,意味着这一生,无时无刻的绝对理解,和无条件地支持与牺牲。

那一刻,我根本不自信自己能完全做到。

暂时可以,一辈子呢?

我没有底气。

12

转眼到了毕业季。

深圳一所著名的私立高中来我们学校校招,老师挑了我们五个学生去做宣讲。

老何的课把大家都讲惊艳了。

私立高中的校长和HR当场拍板要跟他签约,年薪60万。

可是,老何却表示自己要考虑一下。

其实,说考虑一下,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场面上的话。

回归故乡,反哺那方山水,一直是他的信仰,山一样坚定的信仰。

13

而我呢,最终还是应了父母的召唤,回到无锡,做了一名初中语文老师。

既然不能像老何那样利他,那么,能够父母膝下承欢、陪伴,也算是一份现实利己的忠孝。

毕业晚会上,我和老何应邀四手联弹《送别》。

在老何身上,我看到了什么叫做水滴石穿、勤能补拙。

他的钢琴水平,早已今非昔比,熟练之中,他情感丰富与充沛,常常令我动容。

一个历经了那么多苦难的人,对于音乐、绘画,对于一切美的东西又敏感,又感恩。

14

“长亭外,古道边……”

这一别,山高水远。

我送老何的,是辗转千山万水,将家里的钢琴捐给了村小和那里的孩子们。

老何笑纳,代表他的学生们千恩万谢。

后来,他在微信中送我一句名言:“听过钢琴的孩子,不骂人;亲手弹过钢琴的孩子,不砸教室玻璃。谢谢你。”

而我呢,没有再打扰他。

只是每年教师节时,在收到很多祝福微信的时候,会专门给他发一条:教师节快乐!

在我心里,他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把教师这两个字,擦得最亮的人。

15

我承认,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事业还是情感,他都是我心中的那轮白月光。

我没能与他同行,可是,他依然在照耀着我的人生。

我没能成为他,却因为认识他而悄然告别了骨子里的部分虚荣浮华。

我曾经在被学生气到想辞职时,想起老何卑躬屈膝求学生家长让孩子读书的样子,于是,愤怒散尽,温柔归来。

我曾经也想拿出一年积蓄,换那只橱窗里仰慕很久的包包。

可是,扫码那一刻,会想起老何那条荆棘丛生的上学之路,想起漏风漏雨的教室里,孩子们单薄的冬衣。

于是,果断转身,把那些碎银变成书籍和衣服,以匿名的方式,寄往山区。

素衣淡茶,自有清欢。

返朴归真,是人生的是一场减负。

如此算来,就算没能和他在一起,其实,也就没那么遗憾了。

16

2022年12月24日,平安夜,疫情松绑之际,一位大学同学从澳大利亚回来,约了大家母校见。

老何也来了。

十几个同学聚在华师,饭后在校园里散步。

在桂子山下桂香园,我们席地而坐,笑谈经年。

老何依然是我们的话题,他当年的成熟、好学,还有我们的那场云南之旅。

有人好奇地问老何:“那时候,大家都叫你禁欲系班主任。很想知道,你爱人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其实早在2020年秋天,老何就在班级群官宣了他的婚讯。

疫情当前,我们都没能参加。

大家的好奇,也是我的好奇。

老何还是那个朴实直接的老何,他说他老婆初中毕业,属于那种前一秒还爆粗口骂他不顾家,心里只有学生。下一秒,就把正在下蛋的母鸡拿到集市上去卖,倒贴他工作的人。

老何说:“像我这种人,对学生是无私的,但其实对家人,是绝对自私的人。谁嫁给我,都很倒霉。”

这样的评价,真诚而残忍。

我于半明半暗之间,默默地敬佩着那个嫁给老何的人。

爱是恒久忍耐与恩慈,她是懂他并且能够真正支持他的人。

而我,显然不是。

所以,对于有些失去与得不到,我连遗憾的资格都没有。

那就祝福并感谢吧。

愿他们琴瑟和鸣,健康平安。

感谢老何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予我一场成长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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