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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仁宗年间，扬州城里有个叫黄安的富户，天生心灵手巧，凡是一教就会，一做就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才子，黄安自己也仗着这份天赋，儒学、易经、乃至岐黄之术都有所钻研。  因为家中足够富有，因而黄安并不十分追逐功名，反而更加喜欢游山玩水，探访自己不曾见过的奇景，体验自己没有听过的异俗。 因为一心想着外出游历，担心日后生孩子比较困难，所以想早早完成这项事业，十六岁的时候，娶了王家的女儿为妻，两三年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又纳了柳家的女儿为妾，一年后，果然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来，取名为阿宝。 黄安家中还有一个丫鬟，叫做青凤，颇有几分姿色，从小侍奉黄安，干脆也将她当做了通房丫头，只不过，儿子生下来之后，黄安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就开始四处跟着远航海外，去体验不一样的名俗风情。 临行前，黄安叫来王氏、柳氏和青凤，询问道：“如今我要出海外去了，这一去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我有一件事儿要问你们，希望你们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如实告诉我。” 三人点头应下了，黄安这才说道：“我家中只有阿宝这一点骨血，万一我在海上遭遇不测，你们哪个肯为我守节，抚养我的儿子长大？如果都不肯，就早一些告诉我，我好将儿子托付给别的朋友照顾。”  王氏率先开口说道：“相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与她们两个不同，我是明媚正娶的夫人，她们两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婢妾，如果愿意与与我一起守节，自然是极好的，如果不愿意，我自当将阿宝当做嫡亲血脉，抚养长大，绝不叫相公灭了宗祀。” 柳氏也不甘示弱：“大姐这话说的未免太伤人，你没有骨血的还要守节，怎么我生下儿子的难道要抛夫弃子吗？从来只有守寡的妻妾，哪有守节的丫鬟，我们两个生是黄家的人，死是黄家的鬼，如果相公真有不测，也只有青凤可以没有挂碍的离开，到时候送她一分嫁妆，给寻个好人家就是了。” 青凤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要说的意思，黄安问道：“青凤，她们两个都表态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不说出来？” 青凤还是低着头不说话，黄安心中有些不悦，说道：“我有其妻子和妾室守节，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她们两个毕竟是有名分的，你如果要留，当然很好，如果要改嫁，我也不会怪你，何必像这样扭扭捏捏的不肯说实话？”  青凤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赌气说道：“老爷见谅，青凤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去留哪能任凭自己的心意，刚才两位夫人都替我说过了，我守节对您没有多余益处，失节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坏处，如果孩子没人抚养，青凤拼了命也要将他抚养长大，现在两位夫人都要守节，那也没有青凤的事了，我的去留全凭夫人安排。” 从来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青凤这话说得老实，但落在黄安耳朵里却觉得她太过无情，心里觉得王氏毕竟是自己的结发夫妻，必然要为自己守节，柳氏生下了儿子，守不守尚在两可之间，只有青凤，大抵是不会守的。  一个人明确表示自己想听真话的时候，往往是想要别人对他说谎，一旦拎不清形势说了实话，嫌隙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从那以后，黄安逐渐对青凤疏远了，再也不肯到她房中留宿，而他出海到各个地方游览，每次都会带回来很多礼物但从来不肯分润给青凤一份。 俗话说“坐吃山空立地吃陷”，黄安不事生产，整日这么游山玩水，总有千万的家业也禁不住挥霍，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十分家业已经去了五六分了。 这天，黄安再次搭上了外出航海的船，开了船一路向南，走了有三五天的时间，突然变了天气，乌云蔽日，黑浪滔天，狂风骤起，大船在海面上起起伏伏，宛如风中的落叶。 舵手控制不住方向，任凭风推着船走，没想到竟碰上了暗礁，将大船撞得四分五裂，大家四散逃命，黄安抱住了一块木板，随波逐流，飘了两天的时间，终于接触到了陆地。 幸运的是，黄安随身携带的还有二三十两的银子，急忙爬上岸，看到远处有一座城郭，人群来来往往，有挑着担子做生意的，也有赶着马车的，衣着服饰与中原人大不相同。  好在黄安游览的地方比较多，勉强可以跟当地人交流，通过询问，才得知这里是海外的一个小国，叫做为伶仃国。 这个国家用银子当做货币，上面画着龙凤纹的，是第一等货币，画着人物纹的，是第二等，鸟兽纹为第三等，草木纹为第四等，水草纹为第五等，，每种货币之间以十为基数，除了纹路不同之外没有任何分别，其余习俗虽然有所殊异，但差距也不算太大。 了解清楚情况之后，黄安先是买了东西填饱肚子，然后租了一间房子，挂了个医堂的牌子，准备暂时靠行医为生。 黄安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年少时读过各种经方药书，触类旁通，见一知十，精通医理，治病的本领很是不坏，此刻挂起招牌，凡是有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全都可以来找他看病。 经黄安的手开出的经方，不到一两帖药下肚，就完全康复了，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黄神医的名号在当地名声鹊起，生意异常火爆，而且黄安看病只要草木纹的下等货币，很受当地人的欢迎，一晃就在这待了两三年。 这天，国王的世子外出骑猎，马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癫狂起来，让世子从高处摔落，等仆人冲上去抢回世子的死后，已经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  宫中的御医对此束手无策，国王张贴皇榜，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名医，如果能够治好世子，本国人奖励五百枚龙凤纹银币，外邦之人奖励一千枚龙凤纹银币。 皇榜张贴出来，就有好事的人告诉了黄安，黄安出门去看，走到皇榜前轻轻揭了下来，看守的兵役也隐约听过黄安的名号，当即去请通使，一边准备车马，一边将黄安安排在驿站。 不多时，通使就来找到了黄安，见他相貌与本邦之人有所不同，拱手问道：“先生是哪里人氏？到此有何贵干？” 黄安回礼说道：“在下来自天朝，几年前游历至贵宝地，今天见到国王张贴榜文，要为世子之伤找一个大夫，在下不才，祖上传有济世良方，凡是跌打损伤，只有一用，就能够起死回生，但是这药有内服和外敷的区别，要先看看世子伤势轻重，才好酌量用药。” 通使闻言大喜过望：“请先生稍等，我这就去禀告国王。”通使说完就出去了，过了一刻钟，就回来请黄安前往王府。  到了王府内室，见到世子睡在床上，头破血流，两条腿也受了重伤，因为伤势过重，到现在还没有醒来，黄安上前把了脉，要来一碗黄酒，从怀中取出药瓶，倒出一些粉末搅进其中，然后让婢女对嘴送入口中。 做完这一切，又换了另一个药瓶，倒数药粉敷在世子受伤的地方，随即取出一柄扇子，对着世子猛扇，宫人面面相觑，通使也吓坏了，赶忙阻止道：“先生快住手，世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避风还来不及呢，怎么能用扇子扇风？” 黄安安抚道：“大人不必着急，我这药名为'铁扇散’，必须要用扇子扇风，才能立刻结痂，可以免除后患，这是一个异人传授给我的方子，十分灵异，请大人稍等。” 两人说着话，那伤口果然开始结痂了，世子渐渐开始苏醒，口中呻吟不已，通使惊喜地说道：“先生果然是神医在世，我立刻去请国王来。” 等国王来时，世子已经能够说话了，国王立刻叫人准备了一千枚龙凤纹银币交给黄安，黄安却请求将其按照比例兑换成最下等的水草纹银币，国王虽然不解，但还是给他兑换了。 黄安一下子拥有了一千万枚银币，一个银币约有一两，而他本人也成了皇宫里的座上宾，世子虽然醒了，但伤势依然很重，黄安又开了几服药，内服加外用，过了三个月，就已经恢复如初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当日沉船之后，也有几个命大地活了下来，辗转回到了扬州城，他们以为其他人都已经淹死了，所以到黄家去报丧，只说海上遇到了风浪，黄安不幸被淹死了。 王氏、柳氏和青凤三人听说丈夫死了，哀痛不已，纷纷换上了孝服，设下灵位，一连哭了三天，周围的人听到哭声，没有不跟着难过落泪的。  到了第五天，王氏和柳氏的心情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转而开始思量起了其他事情，青凤请求为黄安立个衣冠冢，王氏和柳氏都不肯出钱。 青凤就取出自己平常积攒下来的散碎银子，零零散散凑到一处，还不够五两，请人为黄安修了个坟墓，将衣服葬在其中，初一十五免不了祭拜一场。 一个多月以后，王氏和柳氏再也按捺不住了，都想着要改嫁，只是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大妇，一个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两个人都不好走脱，反倒是青凤每天安心整治家务，丝毫没有要嫁人的意思。 两人起先是敬佩青凤的节义，时间长了又恨她能够守节，故意要找她的茬，茶凉了一些，就骂她水不烧开，饭硬了些，就骂她没煮熟，青凤也不与她两个争辩，只是逆来顺受罢了。 柳氏不仅要找青凤的麻烦，连儿子阿宝也愈发看不顺眼了，怨恨他是自己的拖油瓶，阻拦了自己奔向新生活的脚步。  怀着这种想法，每次阿宝一哭，不是打就是骂，冷了不给他加衣服，饿了不给他吃东西，原本的心头宝，忽然变作了眼中钉，恨不得早些磨死了他，把阿宝折磨的面黄肌瘦。 青凤自己倒可以受些委屈，但不能眼睁睁看着黄安的唯一骨血被柳氏折磨，于是主动将阿宝抱来自己身边，买些果子甜食放在床边，晚上哄他睡觉，白天教他认字。 阿宝不过是个一两岁的孩子，只知道亲近疼爱自己的人，哪管得上是不是亲生的母亲，过了一段时日，就是让他回柳氏身边也不肯了。 柳氏正乐得扔了这个拖油瓶，也不去抱回孩子，王氏本来想着先将柳氏和青凤嫁出去，然后带着两人的聘礼改嫁，只是青凤刚烈不肯改嫁，柳氏要照顾孩子不好改嫁，也就没说。 此时见孩子已经被青凤抱走了，就跟柳氏说：“你的年纪还小，没必要为了守节辜负了青春，早先你有孩子在身边，我不好劝你，现在孩子已经不用你照顾了，何不早日改嫁呢？”  柳氏瞥了一眼旁边的青凤，说道：“唉，我本该为夫守节，奈何家中田地稀少，养不活这么多闲人，既然是大娘有吩咐，我也不敢不从，只是阿宝毕竟是我亲生的，哪天青凤要是厌烦了，再拿来还我，未免会惹来夫家不快。 “今日大娘不妨做个见证，若是青凤真心抚养，我就将阿宝托付给她，只当他青凤亲生的骨血，日后不认我这个娘，我也没怨言，若是不想养他，高兴地时候养在身边，不高兴的时候就扔给我，那可不行。” 青凤知道这是在逼着自己表态，当即站了出来：“二娘尽管放心，我虽然是个丫鬟，但还有几分热血，黄家的骨肉怎么肯拿来送给别人，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照养阿宝一天，即便是我死了，还有大娘在，绝不会连累你。” 王氏一听就慌了神，好端端的怎么扯到了自己身上了，只有青凤这个傻子才会为黄安守节，自己这么聪明伶俐，怎么能做这种冤大头。  开口说道：“青凤，你可要想清楚，孩子可不是这么好养的，孩子磨起人来，日夜淘气，尿在床上。拉在被中，我宁可一辈子不要孩子，也不吃这种苦。” 青凤也是被气笑了：“大娘，莫不是听到我说有你帮着照顾，所以害怕了，你放心，我刚刚不过是宽慰二娘罢了，就算你们两个都走，我一个人也会把阿宝照顾大的。” 王氏眼前一亮：“此话当真吗？” “决不食言！二位主母自便就是。”青凤斩钉截铁。 王氏和柳氏一起说道：“好好好，青凤果然是个女中豪杰，我们走得时候，家里的东西少不得要为我们做嫁妆，你肯答应吗？” 青凤没想到两人如此无耻，但自己一个丫鬟，也没有争家产的道理，只能咬着牙答应了，王氏和柳氏欢天喜地的收拾嫁妆，将家中的东西一分为二，一人裹挟着一半嫁人去了。 青凤从此就在家中做着写女工刺绣的活儿，她的刺绣很受欢迎，商贩们经常排着队来购买，靠着换取的铜钱，养活了两口之家，但凡有所剩余，还要买些纸钱，做些浆水，到黄安坟前去祭奠。 却说黄安彻底治好了世子之后，就思量着要回家的事情了，国王为他安排了盛大的宴席，黄安将自己著成的医书交给了国王，国王大喜过望，伶仃国是大明附属番邦，有着一个举荐大臣的名额，国王亲自修书一封，转成给宋朝皇帝，保举黄安做扬州知府。 皇帝准许了国王的保举，并且下达了任命文书，国王将文书交给黄安作为谢礼，黄安激动地叩拜谢恩，然后就坐船离开了。 抵达扬州之后，黄安将金银一类的东西暂且放在船上，黄安先让一个仆人去家里报信，结果这仆人不认识青凤，青凤怒骂：“我家里没有什么知府，你连人家都不认得，就敢冲进寡妇门，还不赶紧滚出去。” 仆人被赶出来以后找到黄安汇报了情况，黄安心中诧异，还以为自己离开之后，家人生活难以为继，就把房子卖给别人了，于是亲自走出船舱，回家去查看情况。 刚一跨进大门，就看到正在刺绣的青凤，叫了一声，青凤一抬头，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后退了几步，说道：“相公怎么突然回来了，莫非是寄挂儿子吗？你放心，大娘二娘虽然都改嫁了，但是儿子我替你照顾的很好，没让她们带走。” 黄安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是听说几年前我坐的船被撞沉了，所以以为我死在外面了吗？你上前来，我跟你详细说说。” 青凤立在原地，没有上前，说道：“请相公原谅，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替你照顾儿子，有什么话你就托梦告诉我吧。” 黄安彻底无语了，于是就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害怕青凤不信，指着地上的影子说道：“你看，鬼哪有影子，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因救了伶仃国世子有功，所以他请封我做扬州知府，特意回来安家祭祖来了。” 青凤这才相信黄安还活着，满腹的狐疑都变成了狂喜，赶忙把阿宝叫来认亲：“相公，快看看你的儿子，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黄安激动地抱着儿子，又询问起王氏和柳氏的消息，青凤眼神暗淡，低下头不肯说，黄安再三诘问，才吐露了事情，黄安听完忍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儿子跪在青凤面前：“要不是你，我黄家的这点骨血早就没了，你是我的恩人啊！” 青凤不敢担此大礼，也跪倒在了地上，三人哭作了一团。 当天晚上，邀请来亲族之人，当着大家的面将青凤八抬大轿娶进了家门，晚上，黄安问道：“当年我问你们时，你为何要说自己改嫁的话？要不是我假死这一次，几乎要冤枉了你一辈子。” 青凤噗呲笑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人在得意时能到的话也能当着吗？我要与她们两个一样，咬牙说要为你守节，只怕你自己也不信，而且她们俩一口一个'只有守寡的妻妾，没有守节的丫鬟’，我也是气不过，才说一两句绵里藏针的话，没成想你竟信了。” 黄安听完，心中更加惭愧了，紧紧地抱住青凤，一夜无话。 第二天，黄安正式走马上任，整个扬州府的官人都来庆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扶老携幼，争相观看，王氏和柳氏也跟在其中，别提有多后悔了。 王氏的丈夫害怕留下王氏引来祸患，于是主动提议要把王氏送还回去，结果却被乱棍打了出来，回来以后将怨气撒在王氏身上，极尽羞辱之能事，王氏最终不肯其辱，上吊自尽了。 柳氏嫁的是个破落户，将她带来的家产败坏殆尽，以至于柳氏整天忍饥挨饿，苦不堪言，后来想起阿宝是自己亲生的，应该会认自己这个娘，于是就去黄府门前晃荡，逮到机会跟阿宝说：“儿啊，我是你亲娘，怎么不来认我呢？” 阿宝歪了歪头，说道：“父亲说了，我只有一个亲娘，就在府中，你是什么人，也敢来胡乱认亲，说完就离开了。” 柳氏又羞又愧，再也没有脸面留在这里，跟着逃荒的队伍离开了，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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