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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皮袄

 济宁文学 2022-12-28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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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皮袄

作者:盛 雷

小时候就盼着过年。放炮仗,挣代岁钱,吃香的,跟大人赶大集摸不准能添件新衣服。一年没走过的亲戚在这时要走动走动。我家的几门亲戚,大多都离的不远。我最喜欢去的姥姥家,三里多地;再就是姑姑家了,六七里地的杨口;那时姑姑的婆婆我叫奶奶还健在。最远的是奶奶那边的老亲,我奶奶的外甥,在清河漄的丁岗,十二里路。这些亲戚基本上每年都是我走,都亲得不行。别看小,哪家去了都当客待,几个菜,不知怎的哪个都比家里的吃着香。末了,还给点代岁,没多有少,没空过手。这些收获到家时大人也不问,就成了过年买炮仗的私房钱和本子费。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盼邮递员了。那时候没有电视,更甭说手机了,现在这样的手机根本就没听说过,大哥大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了,打电话和发电报得去公社所在地的邮局,平常联络最多的方式都是写信。一串铃声,邮递员到了。到谁家都是一种荣耀,够让人羡慕好一阵子。邮递员一整个小绿人,绿色的定制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上是绿色的鼓鼓囊囊的搭兜,浑身绿色的衣帽。干这行的往往是青年人,溜街串巷,一来二去,谁家有关系,谁跟谁家啥关系一清二楚。每年中秋 、过年,只要自行车铃一响,接着听见车撑子嚓地的声音:

“有人不?泰安来信了,汇款单。”

我们都喜得不得了。姑姑家过年又给钱了,钟表一样准确。可别说,全家都会高兴一阵子,现在想来情有可原:姑姑,随姑父工作去了外地泰安,多远?谁知道?要说路我是知道,从谷亭码头坐汽划子到济宁下,再坐几个小时的汽车。泰安反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步行麻烦了,得几天。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遥远的所在,姑父在这个地方的邮电局当局长。我们有这样的亲戚,算是城里有人。记得我上初中时填表,还要还要格外写上一笔,恐怕别人不知道受别人欺负。可别说,有了这样的亲戚,也着实带来了好处,家里的地位儿安稳了许多,我们不欺负别人,但别人欺负你也要掂量掂量。

奶奶每年都带着我去姑姑家住一段时间,经史过很多很多同龄人没见过也没吃过的东西。现在想起还给跟前样。

这一年有点不一样。

腊月初十,姥姥到盛洼走亲戚。我们小孩子们可高兴了一阵子,跟着吃了几天好饭:大米干饭肉浇头!现在算不上什么,可在当时连干饭都难吃上的年月,这么吃除非贵客。现在人不稀罕了,类似现在济宁的甏肉干饭到处都是。当年那边种大米,只能喝汤,吃顿干饭却象过年。我们是种水稻,生产队里孩子多劳力少工分少分得少;那时产量也低,打下米来要驮去西乡换地瓜干,才勉强接上麦季。记得家里的八仙桌子奶奶坐左首,姥姥坐右首,两个人都吸烟,没事儿闲聊。反正小孩子们坐不住,也听不懂讲些啥。

记得很清楚。第二天,大队长(按辈分叫二爷爷)住的地方门口挂出来一绳衣服,有皮袄、大衣、褂子……,反正在当时是很新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面都明码标价,引来一厢两院的人,都在那里评头论足,买的人很少。那年月生产队分的粮刚够吃喝,余钱家里都不多,80块钱是个不小的数目。姥姥那时才60出头,很行壮,跟着妈妈去看。看见皮袄试了试,说:

“老盛,这个袄正合身儿。”妈妈没吱声。

“你看这羊毛,这针脚。”

“不能买,买了也穿不了,得先给俺家他奶奶。他奶奶还没有呢。”

“是。俺老盛说的对!”

我想妈妈说的话是没钱搪塞。其实,那时我们小孩儿知道啥!皮袄没买了,妈妈倒把皮袄的事儿记在了心上。

年越来越近了。用钱的项多,妈妈把平时农闲着打好的积攒半年的草绳拉去清河卖了。满满一车绳,换了28块钱。回来,在清河漄供销社就可着这些钱给奶奶买了一件小绵羊皮的祆里子。纯白,细毛,方方正正,暖手的很。巧了,在供销社碰见了丁岗的个俵大爷,还说了阵子话。

奶奶手巧。年轻时,给大户纺绵,别人一个她纺俩。针线活又好,哪家都抢着留。

“我儿,哪能穿这个啊?”

“该你穿。平时家里忙里忙外,几个孩子姜杈样,擦屎刮尿都是你忙。今年天又嘎咯冷。明儿拽几尺藏青布自己吊吊。”

“哪来的钱?”

“老杨姐姐家打来的。”

“她那心壳篓给个大烟种样!”

“可别这么说。别人问你皮袄的事,你就说是俺老杨姐姐家的打的钱。都知道杨姐姐在外头,闺女家的在外面当局长。”

皮袄三天就吊好了,穿在身上正合身,惹眼。亲戚邻居都知道是泰安打的钱,都羡慕的不得了。

没几天,三舅有事来了趟。

“婶子,这皮袄谁吊的?”

“你姐姐买的。”

三舅听后没吱声。愣了没大会就回去了。

随后没两天,外爷爷和姥姥都穿上了皮袄。

“俺姐姐家拉着一窝子孩子,吃不上喝不上,都能给婆婆吊个皮袄,咱娘三个儿穿不起皮袄?!” 三个舅都干着公,恐也不费难。

到了腊月十五,邮递员骑到家门口停下了。

“来啦,汇款单挂号信。”

“多少钱?” 奶奶穿着皮袄走出来。

“大娘,谁吊的?”

“儿媳妇。” 满眼的自豪。

“丁岗的那个大娘碰见我还问我呢?问我给盛洼打钱了没有,打了多少?我说还没呢,还骂了我一顿,说我瞎话劳神,明明打了钱,硬瞒着说没打,他盛洼哪来的钱买皮袄?没有俺四兄弟寄钱她能穿起皮袄。那个大爷出来拉他回家嚷了一阵子。你怎么这么看不起盛洼咱老俵!?”

皮袄引起的波澜还没有结束。

丁岗的大娘去了杨口,把盛洼穿皮袄的事儿说了一遍。又引起了杨口的奶奶对着泰安大骂了一阵。

“熊东西,翅膀硬了!小时候的事儿都忘了!娶了媳妇儿忘娘了!……”

电话那头,姑父被骂得一头雾水,还怀疑是姑姑私自攒钱让自己孩子受苦顾绑娘家。姑姑有口难辨一肚子委屈……

一年没素静。

过了年,奶奶带着我又去了泰安住亲戚。

“婶子,皮袄谁吊的?”

“你吊的啊?”

“说实话。”

“你兄弟媳妇。还不叫我说。'当别人问你时,你可别说我给你吊的。都知道你有个当局长的女婿。’”

姑父掉泪了……


作者简介:

盛雷,男,高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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