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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询的“法度”

 8金戈铁马8 2022-12-29 发布于江苏

2022-03-04来源:北京日报作者:林苗苗

播报普通话

仲尼梦奠帖

张翰帖

卜商帖

陈武帝永定元年(557年),欧阳询出生于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的一个武将世家。他的祖父欧阳頠历任使持节、都督衡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等要职,谥号为穆,并封爵阳山郡公。他的父亲欧阳纥骁勇善战,威震边疆。陈宣帝太建元年(569年),欧阳纥为奸人所谗,据广州而反,次年春,兵败被擒,举家悉数被杀,唯欧阳询得以幸免,由江总收养。

江总素以文学、书法见长,又精鉴定,窦臮《述书赋》称他“独步方外。甘率性而众异,非接武于兴会。若时违隐沦,卒不冠带”。江总为欧阳询创设了良好的学习环境,并且亲自教他读书识字,欧阳询也敏悟绝人,在江总的调教下博贯经史,后仕隋,为太常博士。他与唐高祖李渊交谊深厚,唐高祖武德五年(622年)授侍中,领修《艺文类聚》,后累迁银青光禄大夫、给事中、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故欧阳询又名欧阳率更。

在欧阳询的传世书论中,比较可靠的是《用笔论》与《传授诀》,《八诀》与《结字三十六法》尚存疑。

在《用笔论》中,欧阳询设置了两个人物——翰林善书大夫与寮故无名公子。翰林善书大夫是翰林院以实用性楷书为本领的善书者;“寮”为百官、官吏,寮故无名公子即同僚中默默无名之辈。从“有翰林善书大夫言于寮故无名公子曰”到“公子从容敛衽而言曰”,再到“大夫欣然而笑曰”“公子安退位逡巡,缓颊而言曰”,最后到“大夫应声而起,行吟而叹曰”,可知大夫原本自视甚高,认为公子为末学,但在各抒己见后即被公子之言折服。很明显,公子就是欧阳询的化身。

在《用笔论》的开篇,通览历代书法的大夫认为“尽妙穷神,作范垂代,腾芳飞誉,冠绝古今,惟右军王逸少一人而已”。他扪心自问,为什么没有出现第二个可以与王羲之相媲美的人——“然去之数百年内,无人拟者”?欧阳询借大夫之口答道:“盖与天挺之性,功力尚少,用笔运神,未通其趣。”其一是没有天资,即便是有天资,下的功夫也不够。功夫不够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没有通晓“用笔之趣”。

“用笔之趣”是大夫与公子展开辩论的主题。此论之精妙,在于欧阳询借大夫之口所议的“用笔之趣”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瞻——初闻其言,盖大略如是;仔细端详,乃知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公子将大夫所言的偏颇之处各个击破,层次分明,条理清晰。

大夫认为执笔要紧握低捏笔管,运笔要快速行进;公子认为用笔须深入理解,掌握裁夺,运笔要缓行慢收,笔笔不虚发、下笔有因由,来去之间显出悠闲与超逸。大夫一味用急,借力取势;公子张弛有度,笔不虚发,“随心所欲不逾矩”。“斫必有由”的“由”很重要,它有观察、判断乃至控制的意味,而这些于“迅牵疾掣”是没有的。这样看来,欧阳询在《传授诀》论“用笔”时所说的“最不可忙,忙则失势;次不可缓,缓则骨痴”仍不够完备,《用笔论》明显多了一层缓急由心、时刻掌控的意味。

大夫“行行眩目,字字惊心”,将排山倒海的气势跃然纸上,他自满于这种无以复加的美,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亢龙有悔”的错误。《尚书·大禹谟》有言:“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另有“欹器宥坐”,也就是取其“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的物诫,这些朗朗上口、时常挂在嘴边的古训,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仍会不自觉地触犯。再者,“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有阴才有阳,有不炫目才有眩目;“行行眩目”便是不眩目,“字字惊心”便是不惊心——阴阳不相生,气韵便无处生发。

中国的文化要求人们坦然面对不利因素,辩证看待有利因素,因为它们都处于时刻变化的状态中,作为创作主体,要因势利导。因势利导有四个层次:首先是要看到势,其次是要判断势,而后是要认清自己的需要,与此同时也要有能力去引导。

公子看到了这一点,他说“遂其形势,随其变巧”,“遂”字表明自性参与到自然用笔之中,如人往欹器注水,“虚”则注,“中”则止,不令其“满”。

那么怎样才能达到“中”呢?公子给出答案:“务在劲【经】实,无令怯少。”《传授诀》中,欧阳询是这样说的:“当审字势,四面停均,八边具备;短长合度,粗细折中。”这看起来正是平正之妙。若此诀出自虞世南、颜真卿之口,必是对书家书写实践的最佳注解,但这十六字口诀竟然出自以险绝著称的欧阳询,不得不令我们思考——

欧阳询的行书《仲尼梦奠帖》《卜商帖》《张翰帖》,其险绝之意更是不遑多让,似乎并没有欧阳询自己说的“四面停均,八边具备;短长合度,粗细折中”。

欧阳询的险绝,是更高层次的险绝。《书谱》有言:“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其实复归的“平正”不能简单理解为外在面貌上的“平正”,比如欧阳询的“平正”就外显为“险绝”,但其字势却平正、平衡。我们看欧阳询的书法,纵使其横画与竖画之间的比例越来越夸张,但在欧阳询的意识中,如此呈现却是越来越“四面停均,八边具备;短长合度,粗细折中”。何绍基曾讽刺包世臣不知横平竖直,而他自己的书法并没有我们普通人理解的那么横平竖直,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董其昌的“药山看经曰图取遮眼,若汝曹看牛皮也须穿”,还是这个道理。

或许这便是欧阳询的“法度”。今人阅读书论,不能被字面的意义蒙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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