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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露华浓

 江昭和 2022-12-30 发布于北京

有一天晚上,知更梦见自己穿着一件蓬蓬袖、古典优雅的克莱茵蓝婚纱,和新郎一起走在高中校园,一步一步,紧张地、曼妙地、骄傲地、忐忑地,走进教室里面。

当她坐下来,人人欢呼靠近,尽管他们面容模糊,就连高中班主任,也过来增添喜气,她说:你穿着婚纱的样子,真美。

知更只是恬淡笑着,这一刻,风景这边独好的温馨,叫人不由不沉醉。

所有人都成为了观众——相识的不相识的、曾经如胶似漆的或者嫉恶如仇的,唯有她才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享受所有人的惊叹与赞美。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生命假若能够绮丽一如梦境,然而然而。

醒来的知更躺在床上,一时间震荡夹杂迷惘。

这是那个信誓旦旦男人不过玩具,爱情不过游戏,婚姻更是掩耳盗铃的硬气女人应该做的梦吗?

这是那个深深认同亦舒所谓婚礼庆典予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感觉,而神探夏洛克在唯一挚友华生婚礼现场“大放厥词”称“所有的情感,尤其是爱情,与我认为最重要的纯粹且冰冷的理性相悖,婚礼,在我看来,不过是这个病态且道德缺失的世界里一场充满虚伪、华而不实、非理性又多愁善感的庆祝会”亦让她为之心生共鸣的刁蛮女人该做的梦吗?

这是那个习惯编织各式各样借口拒绝亲友同事等等婚礼邀约的冷淡女人该做的梦吗?

但会否在内心深深深处,知更并非那个对爱情对婚姻持“斩立决”态度的李莫愁派人物?

只是日久天长,嘴硬心硬融合交织,彼此成就,于是渐行渐远?

会不会,她内心仍有一丝食古不化的期盼与眷恋,只是被连绵不绝的失望落寞遮蔽得不见天日?

会不会,自诩当代独立女性的知更其实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传统守旧的、思维封建的、神态怯懦的古典女郎——觉得一个女人一生中没有结过一次婚、穿过一次婚纱、生过一两个孩子,即是不完整的?觉得一场梦幻般的婚礼才称得上一个女人这一生中最浓墨重彩、吐气扬眉的巅峰时刻,余生只是不断折堕下去,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精致与辉煌,直至成为贾宝玉口中所谓的“鱼目”,黯淡至极?

知更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身处陌生房间,而窗帘隔绝住外面的世界。

一时间,亦不知天亮或者天黑,混不知今夕是何年。

知更霎时间心念电转,那窗帘的颜色与梦里婚纱的颜色,如出一辙。

原来这一切的缘起,在这里,一如《乱世佳人》当中,费雯丽一鼓作气撕下油绿色窗帘制成隆重华服重逢监狱当中的巴特勒那般的,鬼斧神工。

梦里的美轮美奂灰飞烟灭,只剩知更独自咀嚼回味这心酸。

想起亦舒一本小说的名字——“一个女人两张床”,其实是一张床两个女人。

如此矛盾,如此纠缠,如此身首异处,如此难以满足。

但在这纸醉金迷大都市,又有多少像知更一样的女人?

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忽然怯懦,忽然颓废,忽然伤感,忽然心软——

或许就不要和周遭的一切死磕了,何必要撞到南墙再回头,何必要一条路走到黑,何必要与全世界为敌,只为了咽得下那一口真气?

何必要追云逐月,人海茫茫,哪有脚踏七彩祥云、身穿金甲圣衣的盖世英雄?

或许与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男人举案齐眉,糊涂一生,荣华一生,或者萧瑟一生,也不是不幸运?

而《梦华录》里曾经一袭歌喉艳惊四座的张好好告别后起之秀宋印章时候的话语才是至理名言——什么行首花魁千金一笑,都没有自由自在的平凡日子好

一时间,知更内心两种声音、两个女人斗得剑拔弩张,难舍难分。

然而待到推开酒店大门,一阵冷风拂过,知更即刻醒觉。

婚姻这种修罗场,如果并非一个足够好的人打配合,结局该潦倒到何处收场?

婚礼是婚礼,婚姻是婚姻,婚姻是一袭没那么华美的袍子,而且还爬满数不清的蚤子。

也像《傲骨贤妻》里Alicia所言的——情诗很容易写,困难的是开家长会

她早已过了动辄被灌迷魂汤的年纪,就是这种玉石俱焚、万夫莫当的倔强撑得她直走到今,怎能够说忘就忘?

谁要为了在人前仪态万方而含笑饮砒霜?

知更这么爱重《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女人,怎么会识不透其中的关窍?

世人当然只愿驻足欣羡于那一刻定格的美丽,因为维米尔为着画出内心理想境界生硬洞穿女仆模特耳垂的辛辣残忍太血腥,叫人不忍直视,反正与己无关,索性见好就收,乐得作壁上观。

血迹、伤痕、泪水、委屈、挣扎、抗拒是看不见的,路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戴着头巾的女人,身上流淌着一种跃跃欲试的、临水照花的、志得意满的美,而珍珠的光泽,明灭闪烁,千娇百媚。

观众有观众的无情,所以谁要听他们啰嗦,谁要以他们眼光为准绳?

“读者(观众)的爱,比男人的爱更靠不住,人要自爱。”

毕竟,亦舒早在《青云志》当中,苦口婆心地告诫过。

亦舒在《她的二三事》当中还说:求仁得仁,是为幸福,各人所求不同,各适其式

所以,有人求名,有人求利,而知更也如小说中的女郎芳好——求“一个真正爱惜我的人”

假若遇不到,绝不将就。

哪怕遇到,也要时时刻刻保持醒觉。

如果一条河奔腾凶险,那么至少她可以选择,纵深扑入或者,背过身去。

因为就像亦舒在《青云志》中所说——

“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为着自身,不图掌声。”

以及——

“我争气是因为想生活得较好,不是要在任何人面前威风。”

到这一刻,知更才后知后觉,原来那句诗的重点,从来不是“花想容”,分明是“露华浓”。

更深露重啊,花荫深处兮,君当小心行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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